沈猶珩被他的問題問住了,好似不太懂地眨了眨眼睛,不太明白他為何要問自己這個問題。


    “校尉發的啊,有什麽問題嗎?”


    盡管不解,但她還是如實回答了傅暘的問題。


    傅暘沉默半晌,忽然大步向前,一手扣住她的手腕,毫不留情地用力拉扯著她,向著校場周圍的一圈屋舍而去。沈猶珩雖然驚疑,卻也不敢違逆,任由他拉著自己離開。路過那個校尉身邊時,隻見他整個人抖得如同篩糠一般。沈猶珩心下好奇心更甚,但察覺到傅暘的怒火,卻也不敢問他。


    “你先在這裏待著。”


    他拉著沈猶珩走到了一處床榻邊,示意她坐下,隨後開口道。


    “你是要去發落那些人嗎?”


    沈猶珩下意識地單手扯住他的衣襟,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些多餘。


    “孤去去就回。”


    傅暘扭頭,不輕不重地把沈猶珩扯著自己衣襟的手放開,隨後大步離去。沈猶珩瞪著雙眼看著他的背影,傅暘好像……生氣了?雖然她很想知道那柄弓弩到底有什麽惹傅暘生氣的地方,但因為他並沒有開口解釋的意向,是以沈猶珩覺得,自己還是等傅暘回來了之後再問他好了。不過,現在出了這樣的狀況,自己還可不可以正常參加武舉?


    “這柄弓弩,從何而來?”


    傅暘坐在主位上,優雅地為自己沏了一壺茶,隨後語氣平緩地問跪在下方抖腿的校尉。


    “回……回稟聖上,弓弩缺了一把,是以小人從廢器庫中拿了一把,聖上恕罪啊!”


    校尉的背上已經被汗浸濕了一大片,聽到傅暘發問,無不恐懼地一下又一下地磕著頭。他也不知道這件事情,為什麽會讓王生了這麽大的氣。從廢器庫中拿兵器補缺,以前也曾有過,因為武舉,兵器有時因為軍隊操練,是以庫中剩餘備用的兵部足夠,這時從廢器庫中,也可以挑出完好無損的兵器,隻是因為舊而被丟棄。拿這些兵器來補缺,長官們也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從沒想過王會如此震怒。


    “放肆,你可知這弓弩是何人所有?”


    傅暘話一出口,校尉渾身抖了一下,一股寒意忽然從腳底蔓延。王這麽問,是什麽意思?廢器庫中的,難道不都是丟棄不用的兵器嗎?


    “回稟聖上,小的不知。”


    他隻能老實地回答道。


    “南梓,沈猶澈。”


    傅暘扯了扯嘴角,丟下這一句。並不大聲,卻讓校尉的大腦一瞬間轟鳴作響,四肢冰涼發軟,隻感覺一瞬間連這身體都不受自己的控製。


    什麽!竟然是沈猶澈的,南梓對於現在的北衿來說,便是一個禁忌,前朝之事,北衿百姓向來是禁止談論的,而南梓的末代皇帝,對於他們來說,是絕對不允許提起的。方才王說,這張弓弩竟然是沈猶澈的!校尉握了握拳,他竟然拿了前朝皇帝的弓弩給了新來的武舉考生!這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傅暘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首,冷眼看著校尉的反應。


    那校尉的汗珠順著他的脖頸滴落在地麵上,一滴一滴地匯聚。大廳內一瞬間寂靜無聲,隻可以聽見那校尉急促的呼吸聲。


    怎麽會,怎麽會?自己怎麽可能拿了前朝沈猶澈的弓弩,而更加可怕的是,這件事還被王撞見了!


    “王,罪臣……罪臣不知……”


    校尉冷汗岑岑,低低伏在地上。前朝皇帝的弓弩為何會在廢器庫裏?又怎麽會被剛好去廢器庫裏取弓弩的兵士撞見?眼下的情勢,縱然他有千般疑問,也無法問出。這件事情說大也大,說小可小。往大了說,這是叛國謀逆,傳播前朝舊物。往小了說,是無意拿出,是無知之罪。但是王定然會覺得,若是無意間拿出,又怎會正好拿到前朝皇帝的東西。


    傅暘看那校尉什麽都說不出來,皺了皺眉。前麵他聽到有人在議論裴珩,走進來卻看見他費力地用腳和身子把弓弩拉開,當即便覺得不對。裴珩的武功他是見過的,雖說與自己相差不少,但也算是頂尖。怎麽可能連區區一把弓都拉不開……當時腦中隨即刪過一個念頭。當年那南梓皇沈猶澈率軍長攻北衿皇城的時候,手中便拿著一把弓弩。當時民間有一個傳聞,傳聞南梓皇沈猶澈力大無窮,可以為常人所不能。傳聞他手持的弓弩,沒有人可以拉開,傳聞他所乘的戰車,沒有人能夠射穿。傳聞他駕馭的戰馬,吃敵人肉,飲仇人血所長大,一往無前,從不潰敗。


    當時北衿宮中尚還年幼的傅暘覺得這一切不過是無稽之談,對於身為一國之主的父皇,他有莫名的信任。但是自從沈猶澈長驅直入北衿境內之後,他看到了父皇擰緊的眉角,看到父皇抿著的唇角,看到父皇頭上的陰雲。


    但他還是信任父皇,信任他可以帶著大軍南下,驅逐南梓沈猶澈的部隊,他相信,一直堅信。


    直到後來,父皇從城牆之上縱身躍下,當時他已經被父皇送到了城郊的寺廟,但他還是喬裝避開護衛,繞回了宮城。當時他看到的那一幕,成為他多年的噩夢。再後來……再後來便是沈猶澈拉弓搭箭,一箭射在了父皇尚胸脯微微起伏的身軀之上。當初暗處的自己,幾乎就要衝了出去。但是理智告訴他,不能。


    後來他蓄練軍隊,養死士,收暗衛,曆時五年,直到南梓宮中處處都是他的勢力。後來他看著沒乘戰車,沒駕戰馬,沒持弓箭的沈猶澈,匍匐在自己麵前祈求憐憫。他報仇雪恨,心底也並不快樂。


    “臣罪該死。”


    校尉瞅著傅暘不言,以為他發怒,且又看到他的臉色陰鬱不明,更加心下大駭,知道自己必定難逃一死,隻能抖著腿求個痛快。


    哪知傅暘的臉色其實並不是做給他看的,隻是因為想起了往事,不可回首罷了。並沒有隨著校尉的言語應聲,而是想起了那把南梓末皇沈猶澈的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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