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孩子又被嚇哭了。


    “皇上,難道你沒有聽……過疑鄰……盜斧的故事嗎?”尉遲蘭嫣一行哭一行啼,“你疑了臣妾,不管臣妾如何解釋,你……都不會再相信臣妾了……”


    “……”


    “皇上,如果你想殺人,就殺了臣妾,不要傷害孩子,不要……”


    “嫣兒,你不需要再跪在他的麵前,他早就不是宋怡非了。”袁毅看到尉遲蘭嫣聲聲求饒,一股血氣往頭上湧來,再也不能漠視,他盯向宋怡非道,“你若是個男人,就衝著我來!你若敢傷這孩子一根汗毛,我立刻讓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就是廢帝,到時侯官兵找來,你必死無疑!”


    袁毅的威脅,不僅沒有讓他收手,反而讓他更加憤怒,就像是一頭發瘋的野獸,拔高出一種破音的聲調,大吼道:“要死大家一起死!”


    說完,他帶血的眼睛燃燒起更猛烈的怒火,這樣的鳥日子他實在受夠了,他忽然又仰頭狂笑起來,尖刻而瘦削的下巴在燭火的照耀下,如最鋒利的刀鋒,他的手伸向了孩子稚嫩的咽喉。


    他恨不能馬上殺了這手中的孽種,可是他握住孩子咽喉的手卻在顫抖,顫抖的越來越來厲害。


    他不能忘了,在自己最落魄的絕境下,是這個孩子給他帶了新的希望,給了他僅有的一絲歡喜。


    難道這個孩子真的不是他的嗎?


    不是嗎?


    “不要——”尉遲蘭嫣慘叫一聲,從地上爬了起,跌跌撞撞的想要跑到他的麵前,救回孩子。


    “去死吧!”


    袁毅再也無法按捺住對宋怡非強烈的恨意,殺意染紅了他的雙眼,他搶在尉遲蘭嫣之前,突然一下子衝了過去,不知何時,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恨不能穿他的心而過,他卯足了所有的力氣,快如閃電猛地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


    宋怡非還沒有來得及感覺到疼痛,袁毅已經拔出了刀,帶出一道怵目驚心的血線,接下來,他的腕上一痛,手一軟,手中的孩子掉落下來,袁毅伸手一接,接住了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尉遲蘭嫣大哭大叫著跑了過來,接過了袁毅手中的孩子,隻見孩子幾乎沒有了什麽氣息,尉遲蘭嫣驚慌無措的伸手撫摸著孩子的臉,語無倫次的呼喚著孩子的乳名。


    “喜兒,你怎麽了,喜兒……”


    “你……竟然……”宋怡非沒有倒下,他伸手往自己的腹部摸了一把,沾染了滿手的鮮血,他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盯著袁毅,咬著牙吃力的說道,“……竟然敢……弑君?”


    “去死吧,你去死吧!”此刻的袁毅已經殺紅了眼睛,甚至連孩子如何都沒有多餘的心思去關心,他憤怒的一刀,一刀,一刀,又一刀……


    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捅了多少刀。


    最後宋怡非倒在了血泊之中,沒有了半點生息。


    “哇”


    終於,孩子哭出了聲音。


    這聲啼哭又讓尉遲蘭嫣在瞬間清醒,她抱著孩子看到滿地的鮮血和被刀幾乎捅成了刺蝟的宋怡非,大腦轟的一聲炸開了,她呆呆的站在那裏,臉上蒼白的可怕。


    雖然恨他的時候恨不能殺了他,可是真的看到他死在了自己的麵前,她的心還是被割裂般的痛,她突然意識到即使自己受盡了他的折磨,她還是愛他的呀!她並不想讓他死,並不想……


    就像他不想真的殺了孩子一樣,如果他真的想殺了孩子,孩子已經命喪在他的手上了。


    血,從他的身上不斷流出,匯成一條小河,緩緩的流到了她的腳邊,她渾身哆嗦了一下,發出此生最淒厲的慘叫:“皇上——”


    就在她想要衝過去的時候,袁毅擋在了她的麵前,他的心緊張的砰砰直跳,有恐懼,有矛盾,畢竟他曾想著要一輩子都做忠臣的,結果他卻殺了自己的主子。


    恐懼,矛盾之後更多的是得以解脫的輕鬆,他一下子握住尉遲蘭嫣的肩膀,看著她的臉,然後又看了看她懷中的孩子,眼睛裏閃現出一種奇異的激動之色:“嫣兒,我們自由了,從今往後,我們自由了。”


    “哇……”孩子又哭了起來,尉遲蘭嫣低下頭,含悲帶淚的哄了孩子兩下,或許是孩子太累了,他竟然睡著了。


    “嫣兒,你聽到了嗎,我們自由了,自由了……”袁毅沒有從她的眼睛裏看到同樣的激動,他以為她嚇壞了,又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馬上……”


    他的話沒有說完,忽然聽到尉遲蘭嫣輕笑了一聲:“我們自由了嗎?”


    “是啊,我們自由了,你再也不用害怕他了,我馬上就將這裏處理幹淨,然後帶著你和孩子遠離這裏,我們一家人重新開始好不好?”


    “重新開始?”


    “是啊,我們終於可以重新開始了,我們自由了,嫣兒……”


    “……嗬嗬,自由了,自由了……”她冷笑了兩聲,喃喃念叨了兩句,轉頭看了一眼倒地的宋怡非一眼,眼睛裏閃過不知是悲痛還是解脫的光芒,呢喃一聲道,“我和他終歸夫妻一場,我去送送他……”


    袁毅覺得她的神情不對,想要拉住她,她卻忽然將手裏的孩子放到了他的手上,他伸手一接,尉遲蘭嫣已經踉蹌的朝著屍體走了過去。


    看到他滿身鮮血的樣子,她不再有一絲害怕,她慢慢對著他說話。


    從頭到尾,不過是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皇上,你知道嗎,臣妾是真的想好好跟著你,好好做你妻子的。”


    “窮也好,苦也好,隻要我們能在一起就好了。”


    “可是,為什麽,你為什麽非要折磨臣妾,也折磨你自己,臣妾和姬長安早已經成了過去,再也沒有可能了。”


    “再也沒有了。”


    “嫣兒……”這時,袁毅抱著孩子走了過來,想要對她說什麽,她忽然轉過頭,盯了他一眼。


    “你還有什麽可擔心的呢,反正他已經死了,我隻是想送他最後一程而已,難道連這一點自由,你都不肯給嗎?”


    “不……嫣兒,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還不退下!”


    “嫣兒……”


    “退下!”尉遲蘭嫣見他還在猶豫,憤怒的冷喝一聲。


    袁毅不敢再說什麽,抱著孩子訕訕的後退了幾步。


    尉遲蘭嫣不再看他,默默的又望了宋怡非一會兒,輕輕的將他扶起,抱在自己的懷裏,繼續說道:“現在好了,你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哈哈哈……”她笑了起來,笑的聲音越來越高,笑的滿眼是淚,“你終於死了,我們大家都自由了,哈哈……”


    突然,心口處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瘋狂的噬咬著她一樣,她眉頭狠狠一皺,伸手捂住了胸口。


    “噗……”


    更強烈的疼痛襲來,她再也忍受不住,從嘴裏噴出一口鮮血。


    “嫣兒……”就在袁毅剛剛將孩子放進搖籃,返身回來想要處理屍體和血跡時,忽然看到尉遲蘭嫣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他趕緊跑到她的麵前,扶住了她孱弱的身子。


    “真的,原來是真的……”


    尉遲蘭嫣好像根本沒有感覺到他的存在,隻是抱著他喃喃自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什麽真的,嫣兒,你說什麽真的?”


    “……嗬嗬,原來這是真的啊,皇上……”


    尉遲蘭嫣笑著說話,血染紅了她的牙齒,讓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可怕。


    “嫣兒,你說呀,到底什麽是真的,你這是怎麽了?”袁毅驚恐萬狀的看著她。


    尉遲蘭嫣依舊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又連連笑了兩聲:“……嗬嗬,也好,我本就是個德行有虧的女子,有今日之報也是當然……噗……”


    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襲來,她嘴裏噴射出大口大口的鮮血,噴到了袁毅的身上臉上,他的身上,臉上,她的身上,臉上,都是血,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宋怡非的血,還是她的血。


    同命盅,同心同命。


    當初,她問他:“皇上,你是真的對臣妾下了同命盅嗎?你可是皇上,天下至尊,你真的願意和臣妾一起死嗎?”


    他是這樣回答她的:“傻嫣兒,那不過是朕用來唬太後的,若不如此,朕如何保全你的性命。”


    原來,這同命盅竟是真的。


    皇上,你為什麽要騙臣妾。


    為什麽?


    她的為什麽,宋怡非再也不可能回答一個字。


    “噗……”


    她又看了他最後一眼,吐出了最後一口血,軟軟的倒了下去。


    “砰……”


    屋外,忽然傳來煙火在天空爆破開來的聲音,煙火盛開,照亮了整個天空,那樣的絢爛,那樣的美麗。


    都沒有來得及欣賞這短暫而熱鬧的絢麗,他和她的人生都已經結束了。


    ……


    四時更迭,彈指一揮間,又是一年。


    時值煙花三月,乍暖還寒。


    這一天,正逢金陵雙橋鎮廟會,早上還好好的天氣,到了下午忽然一聲驚雷,下起了瓢潑大雨,趕集的人們紛紛躲到了鎮裏的一家茶官裏,因為躲雨的人實在太多,擠擠挨挨,圍了一茶館的人,茶館空前的熱鬧起來。


    店掌櫃是個熱心腸的人,願意掏錢喝茶他歡迎,隻是臨時躲雨不願意掏錢喝茶的他也不拒絕,與人方便,就是與已方便。


    “哎,聽說了沒,長陵城最近發生了一件大事,那個催命鬼郎君又回來了,在長陵城強搶民女不成,把人家一家三口都殺了啊……”


    此話一出,店掌櫃的眉頭微微的蹙了一下,正想要說什麽,忽然聽到一個女童的聲音傳來:“這什麽破地方,全是一群又髒又臭的賤民!”


    店掌櫃一聽眉頭皺的更深了,眾人正要議論催命鬼郎君,突然聽到有人罵他們是賤民,頓時激起群情激憤,往門口處一看,眼前陡然一亮。


    隻見走在前麵的是一名身著豔麗的錦緞紅妖的女子,隻有十七八歲的年紀,頭上壓著一串明珠串成的額飾,當中有一顆最大的明珠正懸在眉心上方,容色絕麗,不可逼視。


    這女子身邊一左一右站著兩名孩童,左邊的孩童是個小姑娘,與這女子打扮的一般無二,形容尚小,眉宇之間與這女子有幾分相似,右邊的孩子是個小男孩,生的粉雕玉琢,如畫上的仙童一樣。


    這三人的裝束俱是華貴無比,豈是他們這些普通老百姓尋常所能見到的,眾人一起住了口,呆呆的看著門口站著的三人。


    “媛兒,不得無禮!”女子喝斥了身邊的小姑娘一聲。


    楚媛兒立馬不高興了,將小嘴一撅,冷哼道:“不過都是些臭要飯的,本公主就罵他們怎麽了?”


    此話一出,讓人們從震驚中抽回了神思,有人忿忿不平的“嗨”了一聲,高聲喝道:“你這小姑娘生的倒挺標致,怎麽不說人話!”


    楚媛兒聽了,氣個半死,從腰間抽出鞭子:“誰敢侮辱本公主,有本事站出來,看本公主打的他皮開肉綻!”


    因為茶棺裏擠的人太多,她實在看不清是哪一個。


    “好了,媛兒,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小男孩走到她的麵前,按住了她手中的軟鞭,小聲道,“我們是來避雨的,可不是來鬧事的。”


    “沈無雙,誰給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你敢管……”


    “閉嘴!”女子厲聲打斷了她的話,“你再囉嗦,我和無雙就將你丟在這裏。”


    “咦,這不是楚盈姑娘和無雙嘛,快快快,裏麵請……”楚媛兒委屈巴巴的正要反駁,就看見店掌櫃從人群裏擠了出來,快步朝著他們的走來。


    楚盈看了他一眼,有些眼熟,卻不大能想得起來,沈無雙卻高興的跑了過去:“厲大哥……”


    一聲厲大哥讓楚盈起了起來,這不是厲晧嘛,從前她住在小櫻子那裏見過他幾麵,就是沒怎麽說過話,沒想到他竟然跑到這裏來了。


    “各位,抱歉啊,小孩子不懂事,童言無忌,童言無忌哈……”


    厲晧一邊將三人迎了進去,一邊跟客人道歉。


    “算了,算了,犯不著跟一個小孩子計較。”那人擺擺手。


    楚媛兒氣的不行,卻不敢再多說什麽,萬一皇姐和無雙真把她扔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就完了。


    厲晧邀請三人一起到二樓雅間,陪他們坐下,幾人攀談起來,才知道當初厲晧陪著雲安楠送雲夫人的遺體回金陵時,雲安楠曾跟他說過,此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和娘親在家鄉小鎮上開一間小茶館,過平安日子,隻可惜她的娘親死了。


    後來雲安楠也死了,他和洛櫻一起又送了雲安楠的棺槨回金陵,之後,他就選擇留了下來,在雲安楠家鄉的小鎮上開了這間平安茶館,這裏離雲安楠的墓地不遠,平常他也可以經常去看看她。


    一時間,大家感慨萬端,厲晧又問他們三人為何會來到這雙橋鎮,楚盈立刻嗐了一口氣:“還不是……”


    一語未了,就聽到樓下有一大漢高談闊論道:“朗朗乾坤,天子腳下,這催命鬼郎君還敢如此大膽,強搶民女不成,還要殺人家三口,他們衛家的後台早就倒了……”


    原來,樓下的人又開始議論起衛元極,這漢子聲間洪亮,傳到了二樓雅間。


    “是呀,皇帝聖明,皇後娘娘仁德,怎能允許催命鬼郎君這個大惡人如此作惡!”有人附合。


    “這催命鬼郎君不除,天理難容……”


    沈無雙聽到樓下的這群人如此編排誣蔑衛元極,哪裏還受了得,他從椅子上跳下來,從二樓蹭蹭蹭跑到了樓下。


    “無雙……”


    楚媛兒像個小尾巴似的立馬追了出去。


    沈無雙人小,身體也靈活,擠到人群中間,爬到一張高台子上,大聲道:“我元極哥哥是大英雄,才不是你們嘴裏的大惡人!”


    “嗨,臭小子,你還敢為催命鬼郎君說話,他若是大英雄,那這天下人人都是英雄了!”那大漢袖子一擄,高聲反駁。


    “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跟稱我家無雙臭小子。”楚媛兒見有人罵沈無雙,又激起了她的怒氣,鞭子一抽,指著那人道,“看本公主打不掉你的牙!”


    說完,揮出手裏的軟鞭朝著大漢的臉打來,到底人小力氣小,被大漢一下接住了軟鞭。


    這大漢緊緊握住軟鞭,欲教訓楚媛兒一頓,又聽她自稱本公主,心裏難免有些氣矮,正想找個台階下時,就聽沈無雙指著他的鼻子大聲質問道:“是你說我元極哥哥強搶民女,殺人一家三口嗎?”


    大漢斜睨著眼:“就是老子說的,你能怎麽樣?”


    “那你親眼看見了嗎?”沈無雙又問道。


    大漢頓了一下:“這還要親眼看見嗎,大家都知道的事……”說完,又看向群人,“大家夥來說說,誰不知道催命鬼郎君殘暴不仁,作惡多端,這樣的事還需要親眼看嗎?”


    “是啊,是啊……”群人附合。


    沈無雙叉起小腰,怒對著眾人道:“你們這些人隻會人雲亦雲,以訛傳訛,說什麽催命鬼郎君強搶婦女,那你們可知道,他搶的那女子是什麽人,殺的那三人又是什麽人?”


    “什麽人?”


    所有人都麵麵相覷。


    “那女子本是官宦人家的姑娘,五歲時被人販子拐賣,那些人販子剪了她的舌頭,打斷她的雙腿,讓她跪在大家上行乞,那一日,她跪在花市街最熱鬧的街口行乞,有個大伯瞧她可憐,要給她錢,結果卻看到了她眉心的胭脂痣,才發現竟然是自己丟了整整六年的女兒,他想將女兒帶走,不知從哪裏衝出來三個凶神惡煞的人,惡人先告狀,反說大伯要拐賣姑娘,他們還動手打傷了大伯,正好讓我元極哥哥撞見了,就救了這姑娘和大伯,殺了那三個天殺的人販子!”


    沈無雙人雖小,說話卻聲情並茂,極為清晰,每一個字都咬的鏗鏘有力。


    說著,為了證明自己的說服力,他拍著自己的胸脯高聲道:“當時,我和元極哥哥在一起,親耳所聽,親眼所見!”


    眾人聽了這樣的原委,一個個目瞪口呆的張大的嘴巴,不敢相信的看著沈無雙。


    那大漢又大聲問道:“誰能證明你這黃口小兒的話是真是假?”


    楚媛兒立刻拍拍胸脯道:“本公主能證明我家無雙的話就是真話。”


    “就你……哈哈,一個刁蠻無禮的小丫頭片子,不可信,不可信……”有人嘲笑,有人搖頭。


    “我能證明。”楚盈從人群裏走了出來


    “我也能……”厲晧也走了出來。


    雖然他並不知道長陵城發生的事,可是無雙的話,他絕對相信。


    大家見店掌櫃都來作證了,一下子疑惑了。


    楚盈又道:“那一日的事,我也親眼所見,你們若不相信,可以自己去長陵城打聽打聽,不要在這裏信口雌黃,胡說八道!”


    眾人更加疑惑,難道他們真是以訛傳訛了?這臭名昭著的催命鬼郎君還會有這樣的俠義心腸?


    “無雙……”


    就在大家疑惑的麵麵相覷之時,門口傳來一聲呼喚。


    眾人轉眸去看,若說剛剛楚盈三人的出現讓他們眼前一亮,現在此人的出現讓他們在瞬間墜入了雲霧之中,仿似置入仙境。


    如果不在仙境,怎麽可能看到這樣好看的人。


    所有人都開始恍惚起來,就好像中了邪一樣,屏住呼吸,如癡如醉的看著來人。


    隻見他一身淡紫長袍如煙如霧,長發未綰,任風雨吹著,瀑布般飄飛,他的容顏沒有人能夠形容的出來,隻覺得他站在那裏,連天地都亮了。


    “啪!”不知是誰手裏的茶杯掉落在地,接著又聽到了茶杯掉落在地的聲音。


    即使茶杯打碎在地,人們也沒能從驚豔中回過神了,這時,就聽到沈無雙興奮的叫了一聲:“元極哥哥……”


    “什麽,他就是衛元極……”一語驚醒夢中人,那癡醉的大漢頭清醒過來,伸出顫顫的手指指向門口,聲音更是顫抖的不像話,“催……催命……鬼郎君……”


    “什麽……催……催命鬼郎君……”大漢的話讓更多的人清醒過來。


    人群開始騷動,有人尖叫一聲:“不好啦,催命鬼郎君來啦!”


    接下來,抱頭鼠竄,可是又不敢朝門外跑,因為衛元極就站在門口,整座茶館都跟著遭了殃,撞翻椅子,桌子的,打碎茶杯的,跑的時候撞翻壞梯欄杆的……各種形態都有。


    有那人機靈,速度快的,飛奔到了二樓,幾乎隻有一瞬間,二樓人擠個爆滿,擠不上去的人,隻敢躲在牆角瑟瑟發抖。


    沒辦法,催命鬼郎君的名聲實在太嚇人了,即使剛剛有人替他正了名聲,也不能改變他們潛意識裏對衛元極的深深恐懼,更何況,他們剛剛都在說他的壞話,見到他來了,心來著實慌張。


    “唉——”


    厲晧看著混亂的茶錧,搖了搖頭,無奈的歎息一聲,這個衛元極行事就不能低調點麽?害得他的茶錧都快要被踩蹋了。


    “哈哈……元極哥哥,你還是這麽的帥氣……”


    沈無雙激動的從桌子上跳了下來,飛奔到了他的身邊,他張開手,一下子將他抱到了懷裏。


    “我當然帥氣了,天下第一帥,我家無雙是天下第二帥,哈哈……”


    “對,元極哥哥天下第一帥,無雙天下第二帥……”


    楚盈和楚媛兒見這兩個人毫無顧忌的當著眾人麵這樣吹捧對方,雙雙撇了撇嘴,異口同聲的嘀咕一句:“真真不要臉。”


    厲晧則一臉愁苦的看了看滿屋子的狼藉,又看向衛元極:“衛元極,你是專門跑過來砸我場子的麽?”


    衛元極抱著無雙站了起來,轉頭瞄了厲晧一眼:“瞧你,一個大男人比女人還小氣,你損失多少,小爺我賠給你就是!”


    “誰敢讓你賠,你先把樓上的人弄下來才是正經,這座小茶樓可經不起這麽多人踩。”


    衛元極笑了一聲:“這還不簡單!”說完,對著樓上高聲喝道,“限你們立刻馬上滾下來,否則,小爺我手中的劍可不長眼睛。”


    此話一出,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不要說樓上,整間茶錧的人都跑空了,就連其中一個店小二都跑了。


    “得,白賠了這多茶水,一個子兒都沒收到。”


    厲晧上上下下望了望陡然之間就空了的茶錧,更加無奈的聳聳肩。


    衛元極“切”了一聲:“今天所有人的茶錢都算在小爺我的帳上!”


    “這點損失我還是賠得起的,對了,你去了清源山那麽久,都一年多沒見過你了,好好的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難道你們幾個人早就約好了?”


    衛元極搖搖頭:“我是來找庭尹的。”


    楚盈接著說道:“好巧,我們也是來找這死小子的。”


    經過這麽長的時間,她已經放下了年少不知事時對衛元極的執戀,之前兩人在長陵城相遇,也就是衛元極殺了那三個人販子的那一天,他們一行人去了酒樓喝酒,早就摒棄前嫌了。


    “三弟,三弟他怎麽了?”厲晧奇道,“你們為什麽要急著找他?”


    衛元極說道:“高雲溪中了紅顏枯骨之毒,也不知庭尹從哪裏聽來的,說平城有座火岩山,山上有火蓮盛開,火蓮可以治好紅顏枯骨之毒,他留下書信一封就跑了,我怕他出事,就找了過來,途經此地,遭遇大雨,恰巧就遇到了你們。”


    洛櫻大婚之後不久,祖母就逝世了,祖母逝世以後,他心灰意冷,隻身去了清源山,在清源山一待就是一整年,原以為,他和洛櫻之間的一切都斷了,可是他回來之後,才發現,他們之間依舊會因為一些人,一些事,有著某種割不斷的聯係。


    僻如無雙,僻如花花,僻如庭尹……


    這件事,洛櫻並不知道,在這種時候,也沒有人敢去告訴她,因為不僅皇上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姬長安每天的日子過得也越來越痛苦,毒每天都會發作一回。


    他想著,先將洛庭尹找回來,也省得讓她知道了,再添了一層煩憂。


    “這個三弟真是魯莽,我從來沒聽說過平城有什麽火岩山的。”


    此刻所有人都沒有想到,洛庭尹這一去,為了采到火蓮,驚動了守護火蓮的火螭神獸。


    火螭神獸在雲安楠兩次走火入魔發瘋的時候已經解開了身上的四道封印,而洛庭尹是它的另一個守護人,他的到來,提前解開了另外三重封印,召喚出了凶獸火螭。


    ……


    這一晚,一輪紅月當空,將黑暗的天空渲染出血般的顏色。


    等了這麽久,盼了這麽久。


    宋景年終於盼來了這血月之夜。


    隻要過了今晚,他就得以延續壽命,和長清做長長久久的夫妻。


    他們還要再生一堆胖娃娃,到時侯整天就會有孩子環繞膝下,叫他一聲父皇,叫她一聲母後。


    執之之手,與子攜老,是他這一生所求。


    月色流淌,花影寂寥,大紅喜燭熱烈的燃燒著,火光打在他和她的臉上,蒙上一層暖光。


    琉璃狻猊獸香爐中噴出香煙嫋嫋,旖旎芬芳,是她最愛的櫻花香味,在這一刻,壓盡這春光裏所有的花香。


    帷幕深處,他們麵對麵坐著在寬大的雕著龍鳳呈祥的大床上,他靜靜的凝視著她,漆黑的眼睛裏染上燭火柔暖的光,而她卻紅著臉,垂下了眼眸。


    從今往後,她就要成為阿離哥哥真正的妻子了。


    “長清,你準備好了嗎?”他的聲音沙啞到了極致,也溫柔到了極致。


    她慢慢的抬起眼睛,看著他,一雙眼睛仿佛裝進了天上所有的星星,微微的眨了一下眼睛,點頭輕輕的“嗯”了一聲。


    他慢慢的伸出了手,冰涼的指尖觸到她的臉頰,這樣冰涼的觸感雖然她早就習慣了,可是在這一刻,她還是情不自禁的戰栗了一下。


    “長清,你是害怕了嗎?”


    “不,有阿離哥哥在,我什麽都不害怕。”


    “長清……”他低低的歎息了一聲,聲音低回如最輕的風拂過最柔的水,就在他的手指來到她的唇邊時,忽然傳來“轟”的一聲巨響。


    隨著巨響而來的是,床在顫動,宮殿在顫動,整個大地都在顫動。


    “不好了,阿離哥哥,地震了。”洛櫻驚呼一聲,慌亂的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拉著他一起逃離。


    可是如果現在逃離,再等下一個血月之夜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阿離哥哥再也等不起了。


    “不,長清,不是地震,你不要害怕……”


    宋景年轉眸朝著窗外看了一眼,窗外血色如火,照耀進來,竟比這殿內的大紅喜燭還要明亮。


    心,在這一刻倏地,從天堂掉到了地獄,他忽然又想起有關他的那一句判詞。


    始於血月,終於血月。


    縱有天選之人,亦難違天命。


    “阿離哥哥,究竟發生什麽事了?”


    “凶獸火螭……提前……出世了……”


    “什麽?”洛櫻大驚失色,“這怎麽可能?”


    庭尹明明還不到十六歲啊,凶獸火螭怎麽可能會提前出世。


    “轟”又是一聲巨響,桌上的大紅喜燭連燭台一起被震落在地,燭火在瞬間滅了,接著殿外就傳來宮人們的喧嘩聲:“看,有火,天上有火。”


    來不及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就算他馬上就得到她的處子之血,也無濟於事了,如果他不趁著凶獸火螭剛剛出世,立刻趕過去用度魂秘術將它封印,那就是一場人間煉獄。


    到時候,他一樣的無法保全自己,也無法保全她,更無法保全他耗盡心力打造的太平江山。


    “長清,你聽著!”在震顫之中,他將雙手放到她的肩上,“在我死後,由小十來繼承大統……”


    “阿離哥哥,你在說什麽?”


    “你不用說話,隻需要聽我說。”他將大拇指戴著的玉扳指拿了下來,遞到了她的麵前,“這枚黑龍戒裏有我母妃僅存的一絲靈力,在關鍵時刻可以救你一命。”


    說完,就塞到了她的手裏。


    “……”


    “長清,我知道你並不愛我,你答應和我在一起隻是為了救我。”他抬起指尖,輕輕觸向她的額頭,她額頭一燙,一朵血蓮從她額間綻放,蔓延至他的指尖,然後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了,“這朵血蓮是我當初種下的,現在我收回了它,從今往後,你還是你。”


    當初,他是懷著一種自私占有的心態才在她的眉心種下這一朵血蓮,這樣,除了他,就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得到她了。


    “不……我要做你的妻子……”洛櫻已經知道他要做什麽了。


    “可我不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了。”說完,砰的一聲,殿裏的桌椅倒了下來,外麵傳來一陣陣宮人們慌亂的尖叫聲,再也不能有一刻時間的耽擱,他決絕的放開了她的手,轉身就要起床,就在他腳落下地的那一刻,忽然,後背一痛,他已經不能動了。


    “阿離哥哥,能封印凶獸火螭的隻有度魂秘術,雖然你懂得霜絳之術,可是遠遠不夠。”


    “……”


    “對不起,阿離哥哥,這枚黑龍戒你是母妃留給你的,我不能收——”


    “……”


    不,長清——


    他想叫她回頭,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他修習的度魂秘術才是完整的度魂秘術,就算他去,也要以血肉之軀來封印,而且未必能封印成功,而長清修習的度魂秘術缺了最後一章,她根本無法封印住凶獸火螭。


    當初,因為種種原因,他一直對她隱瞞了他早已拿到度魂秘術之事,以至於在最後一刻,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去送死。


    不,他絕不能讓她去送死。


    ……


    天地間,火光一片。


    火星四濺,如點點星芒,將洛櫻團團圍繞,她緊閉著雙目,就像飛天一樣,靜靜的佇立在半空,佇立在這火光之中。


    唇極速的動著,念念有詞,度魂秘術被開啟。


    一陣強風自她周圍狂卷而起,帶來霜花飄飛,一朵朵霜花在火中熔化,卻開放出更多的霜花。


    漫天飛霜,這是度魂秘術第一部,霜絳之術。


    “阿櫻……”


    從遙遙遠處,傳來一聲焦慮的呼喚,就在霜花漫過火光,似乎要將這漫天大火撲滅下去之時,衛元極看到了高高立於半空的洛櫻。


    洛櫻緩緩的睜開眼睛,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雖然隔的有些遠,可是她卻看的無比清楚。


    眉如墨畫,眼若桃花,還是當初的那個少年郎,隻是他的眼睛裏多了一層東西,一層叫哀傷的東西。


    “阿櫻,你回來!你給我回來!”


    她拿到的度魂秘術是殘缺的,她根本無法封印凶獸火螭,可是她的速度太快,快到一種離譜的程度,連他都追不上她。


    “衛元極,你快離開這裏,快——”


    她大叫一聲,聲音穿破雲霄,直達他的耳邊,他清晰的聽到了她的聲音。


    “吼……”


    一聲像是龍的狂吼聲,火光再一次燃燒起來,從火光裏騰飛出一條巨大的八爪火螭,在火螭的背上有一個小黑點,飛近看時,坐在上麵的正是洛庭尹。


    “吼……”


    又是一聲地動山搖的狂吼,從火螭的嘴裏噴出熊熊烈火,似要將洛櫻燃燒殆盡。


    “庭尹,你住手,你住手!”


    洛櫻衝著洛庭尹大喊,妄圖叫醒反被凶獸火螭控製住靈魂的他。


    洛庭尹忽然從火螭背上站了起來,此刻,他的身上像是燃著一道烈火,赤紅的頭發在烈火在飛舞,一雙眼睛比這火光還要紅。


    在聽到洛櫻的聲音時,他眼睛裏的紅色忽然隱退,然後臉上流露出一種極度痛苦的表情:“五姐,你快走!”


    話剛落音,他剛剛發黑的眼睛再度燃燒成烈焰般的紅色。


    洛櫻見無法喚醒洛庭尹,狠狠的沉了一口氣,周身猛然亮起一團雪亮的光,光芒漸盛,化作無數霜花,霜花成雨,在烈焰中漸漸氣化。


    洛櫻將雙手緩緩抬起,繞成一個圈,從圈的中心激射出無數道奪目而鋒利的銀光,光如疾電,射向火螭。


    火螭帶著洛庭尹在火海中翻滾,穿梭於銀光之中,然後快速著朝著洛櫻的方向騰飛而來。


    嘴裏又噴出一道火光,襲向洛櫻,就在這時,一聲幽幽笛音緩緩響起,火螭發出一聲難受的悶吼之聲,在空中再次翻騰起來。


    很快,伴隨著聲音,一道淡漠的紫色赫然出現在眼前。


    “衛元極,誰讓你過來的?你快離開這裏!”


    “阿櫻,若不能封印火螭,反正都是一個死,我不怕死,我要陪你一起死。”


    度魂曲也是度魂秘術之一,自然會對火螭有所震懾,隻可惜,他在清源山又跟隨師叔潛心學了一年的度魂曲,隻是度魂秘術的其中之一。


    “哈哈哈,去死吧,全都去死吧……”洛庭尹忽然狂笑起來,狂笑之後,他又痛苦的捧住了自己的頭,“不,不要,五姐,元極哥,快走,你們快走……哈哈哈,去死吧……不要,快走……”


    他在極度的矛盾痛苦中苦苦掙紮,再一次被火螭占了上風,他狂吼一聲:“去死吧——”然後又爆發火螭狂躁的一聲嘶吼。


    沒有人能看到這是怎樣的一場惡鬥,過了不到一刻鍾,洛櫻和衛元極雙雙從半空中跌落下來,就要他們兩個快要落地,以為自己摔的粉身碎骨的時候,忽然刮來一陣強大的陰風,陰風卷起塵土,吹的人睜不開眼睛。


    兩人隻覺得身下一輕,再睜眼時,就看到一座高大的陰影籠罩下來。


    “阿離哥哥,你怎麽來了?”


    不可能的,他怎麽可能能這麽快從長陵趕到這裏,除非……


    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宋景年……”


    再次見到他,衛元極忽然不知道說什麽了。


    “我送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會收回!”他並沒有搭理衛元極,而是將手裏的玉扳指強行塞到了她的手裏,這才看向衛元極道,“衛元極,長清還是長清,我將她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守護她。”


    “好。”


    得到衛元極的承諾,他沒有再給洛櫻說一句話的機會,說完,伸手往洛櫻的胸口一點,轉身便飛身那片火光之中。


    “不要——”洛櫻肝腸寸斷的尖叫起來,“阿離哥哥,你回來!”


    沒有人再回答她,她想要起來,想要去問一問他為什麽要騙她,為什麽?


    阿離哥哥,如果你死了,我不會原諒你的,絕不會原諒你!


    天空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混亂的火光,洛櫻和衛元極隻能看到滿天的飛霜包裹著熊熊烈火,耳畔傳來一陣陣嘶吼聲,嘶吼聲中時不時的混著悠揚的音律。


    陰風大作,霜花滿天,烈焰熊熊,嘶吼聲聲,笛音悠悠……


    各種聲音混到一起,震耳欲聾。


    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到火螭發出一聲哀吼,然後天地間忽然平靜下來,靜的出奇,這種靜讓洛櫻害怕起來。


    火光燃盡,漫天飛霜從天而降,一直下,一直下,一直下……


    很快,地上就鋪上了厚厚的一層白霜。


    洛櫻絕望的抬頭望向天空,一個黑影從天空緩緩降了下來,她激動的大叫一聲:“阿離哥哥……”


    很快,宋景年就抱著早已昏迷不醒的洛庭尹落了地,他甚至來不及將洛庭尹放下,身子一軟,跌倒在地。


    “皇上……”


    頭一次,衛元極呼喚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深切的痛苦,看到洛庭尹昏倒在地,他又趕緊解了洛櫻的穴道,跑過去扶起了洛庭尹,伸手往他鼻前一探,還好,人還活著。


    “不,阿離哥哥……”


    洛櫻一邊呼喚,一邊跌跌撞撞的跑了過去,跑到他麵前將他扶了起來。


    他的頭發燒焦了,臉燒黑了,衣服也被燒的到處破損,他渾身到處都是傷痕,觸目驚心的傷痕,大片大片的血跡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浸泡在血色裏。


    “不,阿離哥哥,你醒醒,你醒醒。”


    “長清……”他緩緩的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還是那樣的黑,漆黑的深不見底,“對不起,我騙了你,我早就得到了度魂秘術,雲安楠也是我殺的,隻是我……我不能……”他的聲音越來越縹緲,“我不能讓你知道,不能……”說完,他用力的轉動了眼珠子,看向衛元極,“衛元極,你若不能信守……承諾……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們本來就是一對有情人,是他為了延續自己的壽命,自私的想要占有長清,強逼著他們二人分離,卻終究違不過天命,他曾經不相信這天命,以為人定勝天。


    沒有想到啊……


    他在血月之夜歸來,卻又死在了血月之夜。


    始於血月,終於血月。


    這就是他宋景年的宿命。


    “為什麽,阿離哥哥,你為什麽要騙我,你為什麽要殺雲姐姐?”


    他若不殺雲安楠,凶獸火螭早就出世了,若能活著,誰又想死,他以為隻要殺了雲安楠,他就可以掌控一切了,可是他錯了。


    “長清……原諒我,我隻是想……想……”


    說了最後一個字,他忽然不能再說話了,他的身體漸漸化為灰燼,到最後,被風一吹,灰燼散了,再也不留一絲東西。


    “不,阿離哥哥,你回來,你回來,你若不回來,我永遠都不要原諒你……永遠都不要……”


    ……


    七日後,又是一個黃道吉日,宋亦歡宣布登基,立沈無憂為後,沿用前國號,大赦天下。


    在他登基後的一個月,天空再現異像,九星連珠。


    對於普通百姓來說,天現異象,人心慌慌,九星連珠,劫難降臨。


    可是對於洛櫻來說,卻是希望,生命的希望,因為她知道九星連珠隻是一種罕見的天象,與禍福無關,而九星連珠可以讓葉淩風再度穿越,來到這個時代,不管他最終能不能拯救自己的大哥,總是希望。


    一個月後,姬長安身上最後一點殘餘的毒血被清理幹淨,他的身體漸漸好轉,記憶也在慢慢恢複。


    很快,東涼再度聯合北涼大舉來犯,鐵騎踏破,山河即將要破碎,這一次,沒有一個宋景年再去說服離國聶太後,所謂人走茶涼,離國選擇了中立。


    皇帝禦駕親征,洛櫻為副帥,率領二十萬大軍征戰兩國,因為宋景年在位時,崇尚節儉,嚴厲打擊貪官,重視經濟發展,積累下一筆不菲的家底,這給戰爭提供了必要的錢和物資。


    兩國聯盟,合力攻打成國,戰爭打的很是艱苦,洛櫻率領一小隊精兵,從北邊的山繞過,燒了敵人的糧草,隨之,宋亦歡又派出一隊精兵,由趙青率領,趁夜摸入北涼軍營,俘虜了北涼大將陳啟。


    洛櫻和趙青勝利歸來,兩隊騎兵將要會合時,忽然遭遇埋伏,原來離國厲王違背了事先的中立承諾,囚禁了聶太後,親率十萬大軍前來支援北涼和東涼兩國,三國合力夾擊,欲將成國瓜分。


    離國此番前來,一副誌在必得的樣子,厲王不知用了什麽辦法,請來了離國最富盛名的靈修大師,就在洛櫻被靈修大師的困龍陣困住,差點死於陣中的時候,她脖子裏懸掛的黑龍戒突然靈光大現,爆發出一陣強大的靈力,靈修大師被這股靈力所傷,從法台上跌了下來。


    即使如此,兩人所率領兵馬不到一千,其餘大軍皆駐紮在山下,要對抗離國的十萬大軍,也很困難,在兩人幾乎要陷入絕境的時候,衛元極帶著福九闖入敵軍,與洛櫻合力戰在一起。


    衛元極本在與凶獸火螭大戰的過程中受了重傷,此番作戰,他拚死保護洛櫻,再度身受重傷,倒在了洛櫻的懷裏。


    很快,宋亦歡率領大軍趕來增援,雙方再次陷入苦戰,就在雙方激戰之際,忽然傳來一聲狼豪,引來群狼起伏彼此跟著一起嚎叫,驚了敵人的戰馬,厲王轉頭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從山穀的那頭奔出來無數條野狼,為首的是一匹高大的雪狼……


    他一下子嚇白了臉色。


    一個月後,成國大軍深入敵軍腹地,殲滅三國主力,俘虜離國厲王,北涼信王,東涼兩名主將,乘勝追擊直殺至連霧山,奪取了北涼,東涼兩國十六座城池,最後北涼皇帝聞人勝華不得不選擇了投降。


    北涼投降,東涼和離國也相繼舉起了白旗,成國大軍大捷而歸,百姓夾道歡迎,由此,九星連珠給人帶來的恐慌才徹底的告以段落。


    大軍大捷歸來時,宋亦歡又得到一個好消息,皇後沈無憂順利誕下皇子,這對於人丁凋零的成國皇室來說無異是天大的喜訊。


    很快,又過去了一個月,洛庭尹和高雲溪大婚,大婚的這一晚,高雲溪死在了洛庭尹的懷裏,因為火蓮是封鎖凶獸火螭的最後一道封印,隻有陸家身帶火印的人才能解開,在洛庭尹摘下火蓮的那一刻,火螭出世,毀掉了火蓮。


    所以,沒有人能知道火蓮是不是解紅顏枯骨的良藥。


    在高雲溪死的那一晚,蔣未晚將發頂的一根利簪狠狠插入自己腦袋,若不是她,或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皇上死了,女兒死了,她也該死了。


    洛庭尹痛苦自責不已,在安葬了高雲溪之後,心灰意冷,在香葉寺出家為僧。


    寒來暑往,流年在指尖繞過,匆匆又是一年。


    姬長安和瑟瑟在五個月前已經完婚,如今瑟瑟已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姬長安完全恢複了記憶,不管這樣的記憶有多麽的慘痛,那畢竟是屬於他的過去。


    恢複記憶之後,姬長安官複原職,在不久之後征討倭寇的戰鬥中凱旋而歸,被封為驃騎大將。


    皇宮裏又添了一位小皇子和一位小公主,是龍鳳胎,在小皇子和小公主滿月的那一天,宋亦歡收到了離國國書,兩個月後,楚盈再一次成為和親公主,帶著豐厚的嫁妝,嫁入成國,成為宋亦歡的妃子,封號靜。


    這一天,又是一個大雨天,洛櫻隻身來到厲晧的茶錧喝茶,恰逢鄭西霸和秦天賜在那裏,這兩人一個是今年的文狀元,一個是武狀元,一個在翰林院任職,一個效力在姬長安帳下,幾人談論起來,說到了衛元極時,一個個突然就不說話了。


    在被離國大軍圍困,衛元極身受重傷的第二天晚上,他就被清源教教宗墨玄帶走了。


    洛櫻去了清源山不至一次,隻是一次也沒有見到過衛元極,墨玄倒是在,他隻是告訴洛櫻,雖然他帶走了衛元極,可是他傷勢過重,他無能為力,後來,隻能冒險,讓衛元極跟著葉淩風去了未來。


    未來至少還有活的希望。


    因為沒有再出現過九星連珠的天象,所以洛櫻並不相信衛元極能跟著葉淩風去他們的那個時代,她害怕衛元極就像宋星辰,宋景年一樣,無法挽回的離開,才會一次又一次的來清源山找他。


    既然大家都無話了,這茶喝的也就沒意思了,很快就散了。


    出門時,大雨停了,暮色四合,洛櫻朝著雲安楠墓的方向走去,剛走到郊外,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嗬嗬,清妹,清妹,你等等我……等等我……”


    “子越,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我不是清妹,我是懿如,宋懿如……”


    洛櫻抬眸朝前一看,就看到一顆大楓楊的那端一前一後走出來兩個人,走在前麵是一個身形高挑的女子,布裙荊釵,左臉頰上有一道深深的刀疤,她的眉頭也緊緊的揪著,眉宇之間露出一種淒苦憔悴的神色。


    洛櫻看著她,無法將眼前的這個女子和從前那個豔麗無雙,奢靡華麗的樂陽公主宋懿如聯係在一起。


    沒想到,她竟然毀了容貌,從厲王妃變成了普通婦人,還和沈遙待在了一起,這兩個人跑到這金陵來又是做什麽,對了!宋懿如的生母馬若若就是金陵人氏。


    “宋懿如?”沈遙追了上來,他雖然衣著簡陋,收拾倒也幹淨,隻是眼睛裏全然是癡傻之態,哪裏還有當初的半點風光,他疑惑的看著宋懿如道,“宋懿如是誰,你帶我去找清妹,我要找我的清妹嘛……”


    “你再跟我提姬長清,我就走了,離開你,永遠都不回來了。”宋懿如並沒有注意到洛櫻。


    “可是我剝好了菱角,等清妹回來吃……”


    “去她娘的清妹,去她娘的菱角,子越,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即使你變成了一個瘋子,傻子,你也忘不了她,忘不了姬長清那個賤人……”


    宋懿如憤怒了,說完,她狠狠的一跺腳,就朝著洛櫻的方向跑來。


    洛櫻不想再見到她二人,當初她恨沈遙恨的想要剝其皮,削其骨,在後來知道了他的身世之後,她的恨雖然還是那樣強烈,卻多了一種複雜的矛盾心情。


    表姑姑如果還在世,知道自己的兒子被蕭玉心利用,成了殺人的工具,殺的還都是自己的親人,不知道會痛苦成什麽模樣,就是爹爹和娘親也無法接受。


    或許,他這樣活著才是對他最大的懲罰。


    旁邊正好也一顆大楓樹,身子一閃,她站到了楓楊樹後頭。


    “清妹,清妹,你別跑,等吃完了菱角,我就讓你做皇後,做贏國的皇後……”


    ……


    五年後


    朝霞山下,洛櫻靜靜的跪在自己和宋星辰合葬的墳前,手指輕輕在冰涼的墓碑上拂過。


    這一天,是她的忌日,也是她的重生之日。


    秋風瑟瑟,雖未入冬,卻已經感受到了冬的凜冽。


    “姬長清,你再也回不來了……”


    即使過了這麽多年,即使姬家軍早已平冤昭雪,她依舊不能堂堂正正的做回姬長清,因為重生這樣詭異的事情落在別人的眼睛就是妖孽。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妖孽,可是她在乎她的大哥,如果讓人知道姬長清重生在洛櫻身上,世上將會如何看待大哥。


    “星辰,你也回不來了……”


    “還有我的爹爹娘親,二哥,二嫂,陸師兄,五萬姬家軍他們都回不來了。”


    “阿離哥哥他也回來了……”


    “還有他,衛元極,他還能回得來嗎?”


    她的心忽然有了一種抽離的痛,愛她的,一個個離她遠去,她愛的,也一個個離她遠去,除了衛元極的生死,除了大哥,她已經沒有什麽不能放下了。


    而大哥已經有了瑟瑟,有了成群的孩子,也不需要她再多掛懷了,或許,她可以離開了。


    塵歸塵,土歸土。


    將一切痛苦,一切罪孽,一切事非功過全都掩埋。


    “星辰,我答應過你,一定要好好活著,要與衛元極好好的,姬長清,在你重生的那一刻,我也答應過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報仇雪恨。”


    “可是累了,我真的累了……”


    “星辰,你說你會變成天上的星辰看著我,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


    “可是六年了,已經整整六年了,我想要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卻沒有一個答案,我沒有力氣再等了。”


    “臭丫頭,等六年你就沒有耐心啦,你可真是沒有良心!”


    忽然有一個清越的聲音幽幽傳來,這個聲音好像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又好像從很近很近的地方傳來,近到隻在咫尺之間。


    她恍恍惚惚的轉過頭,看到櫻花樹的那頭有一抹淡紫踏著秋風走來,斜陽透過櫻花樹的枯枝椏灑落在他的身上,蒙上了一層如夢如幻的光暈。


    所過之處,忽然枯木逢春,結出了花骨朵,然後綻放出一朵朵美麗的或是淡白,或是淡粉的櫻花。


    她如置夢境,不敢眨一下眼睛,害怕一眨眼,夢醒了,就碎了。


    “阿櫻,我回來了。”


    他輕輕的走過來,微微勾起了唇角,勾出一絲邪魅而溫暖的笑容,和從前一樣,攝魂奪魄,恍如仙人。


    這一刻,風變輕了,陽光變柔了,花瓣化作落英,點點飄飛,飄落在他的發上,身上。


    一滴淚,從她的眼角無聲滑落。


    這滴淚,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眼淚。


    ------題外話------


    終於,終於,大結局了,想說什麽,一下子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唯有感謝,感謝小可愛們不離不棄的支持和陪伴,讓我堅持到了現在。


    接下來,文文還會有番外,不過要過一段時間才能發,因為這段時間實在太忙了,先休息一下哦,愛你們,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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