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的,藍漓打了個寒顫。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所看到的許多人和事,根本就不如表麵看到的哪樣簡單,或者說她早有這個體會,但一直覺得那離自己很遠,一直在躲,可事實到了如今,變得的殘忍而迅捷,她避無可避。


    高台之上,白月川的容色清冷而淡薄,“看來英國公夫人早已做了萬全的準備了。”


    玉夫人慢慢道:“如果沒有萬全的準備,又怎麽敢站在這裏?”


    白月川唇角似乎動了一下,像是一個笑容又似乎不是,“又讓葉赫王看笑話了。”


    一旁,葉赫王倒很是客氣,“不過都是朝政上的事情,便是北狄王庭,也免不得會遇到這樣的時刻,皇上不必太過介懷。”


    太後神情之間帶著幾分鬱色,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


    事情鬧到這個份上,席間自然也是沒有人再閑聊。


    白月笙察覺藍漓神情有些凝滯,下意識的握了握她的手,給予無言的安慰。


    藍漓抬眸回了他一個淡淡的笑容,表示自己無事。


    他們的坐席對麵,梅若華低低的咳嗽了兩聲,這已不是她今晚第一次咳嗽。


    梅若華速來都是得體大方的,在這樣的場合尤其注意,想來也是身體不舒服的緊,忍無可忍才連番發出聲音,殿內氣氛又是十分的緊張,她這即便是十分壓抑而且小聲的咳嗽便也顯得有些突兀,還引來好幾人側目。


    一旁的白月辰倒算體貼,雖然殿內發生的事情,牽係他關注多年的涼州瘟疫,但到底也沒有對梅若華視若無睹。


    梅若華又是兩聲咳嗽,白月辰的視線便自然而然落到了梅若華的身上,並端起一旁的玉盞給她潤喉。


    玉盞之中,不是宴會中特別準備的東西,而是王府內做好帶來的藥膳湯汁,一路上都用湯婆子溫著。


    梅若華道了一聲多謝,將玉盞接過飲了一口。


    但咳嗽並沒停止,而是在喝下湯汁後不久便繼續起來,且比方才還要嚴重一些。


    白月辰微微皺眉,低聲問道:“不如先回府休息?”


    梅若華搖搖頭,“這樣的場合,若是提前退場,難免有些失禮,我帶了大夫準備的丹藥,吃一粒,當能頂得住一會兒,王爺不必擔心我。”


    梅若華的一旁,翠珠悄然歎了口氣,她自幼跟在梅若華的身旁,對梅若華自然是了解的,自家這位小姐啊,怕是擔心今日的事情發展到後麵再牽扯道王爺的身上,所以今日才強撐著身子也要到這宴會中來,可就怕那份好心,別人壓根是不知道的吧。


    白月辰心思全在涼州瘟疫那件事情上,也沒過多說什麽,隻道:“好吧,你若是支持不住,一定不要強撐。”


    “沒事,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梅若華淡淡一笑,很是溫婉客氣。


    白月辰一點頭,視線已經下意識的落到了承慶殿大殿的門口,等待的時間,當真是漫長而煎熬的,明明隻是眨眼的功夫,可大殿內的所有人都覺得似乎過了很久一樣。


    高台之上,太後慢慢的看向梅若華和白月辰這裏,聲音有些冷,“若華,是身子不舒服嗎?哀家瞧你從進殿到現在,便一直咳嗽不停,是得了風寒嗎?”


    梅若華欠身應道:“隻是前幾日著了涼,不是什麽大事。”


    “你身子本就虛,這樣的日子裏著了涼,一不小心就是要大病一場的,沁陽王,公務再怎麽繁忙,自己家中人還是要多多留心顧及的。”


    太後說的不鹹不淡,但話中意思自然就是敲打在敲打問責白月辰。


    白月辰回過神,恭敬道:“太後說的是,是我疏忽了。”若是以往,不必別人多說什麽,他現在必定是會先送梅若華回府休息,再辦別的事情,但今日他卻是說不出來,看著梅若華的視線也有些抱歉。


    梅若華淡淡一笑表示理解,還搖了搖頭,告訴他自己無事,不需擔心。


    “恩。”太後點點頭,“知道便好,此間發生的事情牽涉甚廣,與沁陽王也淵源頗深,哀家明白沁陽王的心情,但這殿中空曠,難免風大,若華,你先到偏殿休息一會兒,請太醫看看,等宴會結束再與沁陽王一起回府吧。”


    梅若華滯了滯。


    太後已經招呼近身的嬤嬤上前扶她,此時若再說些有點沒得,博了太後的臉麵不說,自己也顯得很是不識抬舉,況且,梅若華眸心微動,今日的事情還不知後續如何發展,在這殿內,她就算是想幫白月辰也幫不了什麽,若是抽身而出,倒還有些機會。


    當即,梅若華點點頭道:“多謝太後,若華告退。”


    翠珠鬆了口氣,立即和嬤嬤扶持著梅若華一起退出了大殿。


    這隻是小插曲,所有人的心思都在大殿正中的玉夫人身上,自然也沒什麽人關注梅若華什麽。


    倒是紅袖大長公主,瞧著轉身離開的梅若華那纖弱的背影,眸中閃過一抹幽光。


    白月辰目送梅若華離開之後,時不時的,那視線還是忍不住落在大殿的門上,但不知道為什麽,按照卓北杭的腳程,以及皇宮到英國公府的路程來說,卓北杭早該回來了。


    可承慶殿的門口還是什麽都沒有。


    大部分的人翹首以看,謝丞相靖國公等人則視線淡漠,幾朝元老,在任何時候,早已經習慣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跪在大殿正中的玉夫人那挺直的脊梁,到了此時也稍有些彎曲,在紅袖大長公主跟前那麽久,她實在太過清楚紅袖大長公主的隻手遮天,即便她早做了完全的準備,依然怕紅袖大長公主魔高一丈。


    玉夫人抬頭,視線筆直的落到了紅袖大長公主的身上,巧的是紅袖大長公主正在看她,她的眼眸之中,帶著幾分憤怒,幾分憐憫,還有幾分恰如其分的冷然。


    她這個女人,終究是過界了,將她逼得不得不對她下狠手。


    玉夫人心中咯噔一下,恍然間明白了什麽,麵色一變。


    正在這個時候,門口忽然響起鎧甲碰撞之聲。


    在這皇宮之中,除了禦林軍沒有人可以披甲帶兵器,而聽著那聲音,應該是小跑向前正朝著殿內奔來,禦林軍軍規嚴格,能在皇宮之中奔跑到此的,除了驍騎營的卓北杭,沒有別人。


    跪在殿內的玉夫人忽然挺直了背脊,下意識的回眸看向大殿門口,隻要賴明月帶到了,當年的事情就可以得到證實,皇上和太後必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紅袖大長公主必定要為所做的事情付出代價,她的女兒,她的夫君,她的兒子,這麽多年都被紅袖大長公主牽著走,前後全折在了裏麵,她不想連剩下的一對兒女都保不住,為了這對兒女,她已經顧不得後果。


    藍漓也瞧著大殿的門口,但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麽容易,因為她知道事情的前後,涼州瘟疫牽涉甚廣,包括皇上和太後都牽連在其中,真的會那麽容易讓證人出現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嗎?


    尤其是,白月笙神色太過淡漠,而且藍漓也知道,戰閣與長青舍,今日都沒有安排行動……


    忽然,她有些理解白月笙的心。


    白月笙身在朝廷,許多事情都是十分的顧全大局,今日這件事情亦然,隻怕是想著事情鬧大,會牽連朝政動蕩,引起邊患,所以才視若無睹,放任自流,讓白月川,太後和紅袖大長公主去撕咬,而以白月川的心性,紅袖大長公主多年在朝政上橫豎插手,最關鍵還危及了葉靜美的安全,他若要出手,紅袖大長公主必然落在下風,而且絕無翻身可能。


    藍漓發現,在一起的時間越久,二人倒也算的上是心意相通了,下意識的,她抬頭看了白月笙一眼,卻見白月笙有意無意看向白月辰,眸中似帶著幾分複雜。


    藍漓也是心中一歎,家國大事和個人期盼,似乎總是無法同時滿足。


    白月辰想要徹底的查明當年楚家罹難的因由,白月笙本也一直朝著這個方向走,今日卻不能讓他如願。


    想必此時白月笙的心情必定是複雜難受的吧。


    少傾,卓北杭果然大步而來,一進殿便跪倒在地:“末將該死!那賴明月……死了!”


    “什麽?”玉夫人麵色驚變,賴明月她一直藏的極好,這次還是皇上讓王進帶著人去的,怎麽可能忽然就死了?


    “是嗎?”白月川神情有些沉鬱,讓人看不懂他的想法,“怎麽回事?”


    卓北杭道:“末將和王公公到了英國公府的時候,那賴明月已經死了,是被利器一劍封喉,劍極快,應該是少見的使劍好手,但周圍看守的人卻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發覺,也沒看到任何可疑人等……”


    “是你!”玉夫人的視線忽然如利劍一樣落到了高台上的紅袖大長公主身上,她笑容淒厲,聲嘶力竭,“母親啊母親,千防萬防,終歸還是及不上你能耐萬千,我真的好後悔,好後悔啊……”


    紅袖大長公主暗暗鬆了一口氣,麵上卻是冷漠的極,“玉夫人,你莫要血口噴人,本宮坐在這裏,難道會飛不成?方才本宮早就說過,要你三思而後行,你非要一意孤行,如今事情演變成如此境地,人證也莫名死了,就算是本宮不追究你誣告本宮之罪,但你身穿孝服上殿衝撞聖顏,便是本宮想要保你,如今也是保不住!”


    玉夫人冷冷一笑,“你是巴不得吧?”還有什麽好保的?這個素來利益至上的母親,多少年來何曾保過誰?兒女不過是跳板,都隻為了她的野心,為了她的利益,為了那梁地的梁王!


    “住口!”紅袖大長公主低喝一聲,“你在說些什麽?還不快向皇上請罪?你是瘋了不成,趕在這樣的日子戲耍群臣!”


    “皇上……”一直跪在一旁的卓北杭又開了口,“雖然那賴明月死了,但是在英國公府上,末將發現了一樣東西……”


    紅袖大長公主麵色微變,沒想到今日還有變故。


    白月川挑眉,“什麽東西?”


    卓北杭立即將一隻錦袋交給王進承到了白月川的麵前,眾人的視線也都落到了那錦袋之上,白月川打開錦袋,卻是一隻明黃色的穗子,看起來似乎是一隻劍穗,有些陳舊,似乎上了年成,劍穗下麵的絛子打的很是考究,絛子和穗子連起來的地方,有一個小小的玉片。


    殿內的其餘人看的並不是很清楚,但紅袖大長公主坐的很近,隻一眼,便認出了那東西,原本隻是微微變色的臉孔直接僵在當場。


    白月川眯了眯眼眸,顯然也是意識到這東西的來路了。


    “你是在何處發現這隻劍穗的?”


    卓北杭恭聲道:“因為當時賴明月死的蹊蹺,為防還有什麽變故,所以末將在英國公府上搜尋刺客,但沒有什麽收貨,卻意外撿到了這樣東西,末將不識這東西,王公公卻說極重要,這便帶回了宮中來。”


    王進連忙笑著上前,道:“萬歲爺,奴才瞧著,這似乎是……”他上前,在白月川耳邊說了兩句話,“您瞧是不是?”


    白月川認真的看了一會兒,慢慢蹙起眉頭。


    殿內的玉夫人忽然反應過什麽來,高聲道:“對,對!還有一件事情——”


    紅袖大長公主的麵色已經鐵青至極,但此時她已不能阻止什麽。


    隻聽玉夫人一字字道:“臣婦這裏有一樣物件,原是長公主殿下派人送來給國公爺,說是關鍵時刻自然會派上用場,但後來國公爺犯了罪過下了大牢,長公主便派人來想將這件東西拿走,隻是臣婦先後女兒罹難,夫君下獄,不免多了個心思,將這物件藏了起來,請皇上過目。”


    玉夫人說著,彎身將那錦盒抱了起來,錦盒極大,抱起來的時候頗有些費力。


    卓北杭立即將錦盒接住,王進也下了高台向前走了。


    白月笙唇角似乎是動了一下。


    藍漓瞧著那錦盒,玉夫人剛抱進來的時候,便是十分的沉,有些超負荷,當時司禮官和眾人的視線也都複雜,但是被玉夫人說起涼州瘟疫牽引,倒是忘記了那錦盒的事情,此時再看紅袖大長公主等人的臉色,這錦盒之中,必定是極為重要的物件,會是什麽?


    劍穗……


    難道是一柄寶劍?


    可一柄寶劍而已,至於讓這麽多人都如此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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