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承遠很快就找到了那些嬰兒的屍體,就埋在東廠提督汪全的院子裏,泥土被翻出來時還帶著紅,因為死的時間並不長,屍體也沒有完全腐成骨頭,有些近日來才被抽出腦髓的甚至還能摸到他們身上皮膚的彈性。


    汪全根本攔不住錦衣衛搜查的步伐,因為這次他們是帶著皇上的召令的,手中的令牌能壓死他,而且東廠的人如今並不在他身邊,他不論是用喊的還是吼得,都起不了半點作用。


    汪全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將土裏的屍體挖出來,瞳孔猩紅,心底下一片死寂,他抓著身旁小太監的手腕,狠狠的掐在上麵,胸腔中翻湧著一股氣,不上不下的,喉嚨處就要噴湧而出的血讓他硬生生的壓了下來。


    陸承遠麵無表情的盯著他,隨後移開目光,走至放置屍體的土地旁,他蹲下身子,翻來覆去的查看了一番,冰冷的目光帶著殺意。


    他站起身來,緩步走到汪全麵前,高大的身軀具有極強的壓迫力,他說:“汪公公,你可還有話要說?”


    若無話可說,他就要將這個無惡不作的閹人捉拿下獄了。


    汪全摒神斂息,壓下心中的不安,笑道:“雜家先恭喜陸指揮使離破案又近一步了。”


    陸承遠眯眼,“噢?這屍體可是公公的院子裏翻出來的,既然公公解釋不了,那本官便隻能將你請進衙門,好生訊問一番了。”


    汪全沉下嘴角,斂起笑,口腔中的牙齒都快咬碎了,“這凶手挖坑埋在雜家這,雜家可解釋不了,也沒法解釋,陸指揮使可不要為了交差而含血噴人啊。”


    陸承遠不慌不忙,好似早就猜到了他會這麽說,他背著手,輪廓冷硬,語氣淡淡的,透著一股隨意的感覺,“可這些嬰兒的腦髓都被人抽了個幹淨,據本官所知,坊間是有“嬰兒腦髓可使陽.具再.生”這樣的謠言的。”


    汪全心下一緊,根本沒去想他是怎麽知道這通說辭的,他吃驚的是,一點居然是個謠言!?


    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腦髓有多難以下咽,可他還是吃下來了,為的就是重振雄風的那一天!可如今,有人竟然告訴他沒有用!?叫他如何能接受?


    “陸指揮使若是拿不出證據,煩請你離開雜家的院子,你對雜家有什麽不滿和懷疑大可以去同皇上稟告。”汪全之所以敢這麽說的原因,無非就是他無比自信的認為陸承遠拿不出人證來。


    陸承遠輕笑,嘴角的諷意清晰可見,“既然汪公公一定要證據,那本官就滿足你。”


    語罷,他轉頭對身後的人厲聲道:“長相,把人帶進來!”


    名喚長相的男人立即領命,從院外將人踹了進來。


    身著太監服的人撲倒在地,他爬起身子,半跪在地,渾身都在抖。


    陸承遠問:“將你之前同本官說的再講一遍同汪公公聽。”


    太監咽了咽口水,不敢抬頭看,“奴才……奴才的所作所為全都是汪公公指使的啊,他……他……想複陽,便讓奴才去偷……偷那些東西,這屍體也是公公吩咐呢,說葬在院中能養魂……奴才……奴才也沒有辦法,指揮使大人饒命啊。”他說著說著便哭了。


    至於他的話有幾分真假,沒人知道,也不重要。


    陸承遠要的就是這番證詞,真假不重要,如今人證物證都在,動機也有,汪全別想脫身!


    東廠胡作非為那麽久,汪全若是倒台了,自然就能將東廠連根拔起。


    事實上,陸承遠能這麽快找齊證據,是暗中有人將消息傳給了他,至於那個人是誰,他不是猜不出來。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東廠倒台,得利的是西廠。


    這樣簡單的道理,陸承遠還想的明白,隻是這次他甘願被宋端利用一次,失嬰案事關重大。


    若不是陸承遠擋在汪全麵前,他都能上去撕了跪在地上那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氣死他了!竟然敢……背叛他!


    汪全怒意橫生,鋒利的目光像是倒鉤一般勾著那名小太監,他緩過勁來,驚覺自己剛剛差些就失態了。


    “陸指揮使隨意找個人來就是人證了?天大的笑話。”


    他死不承認。


    陸承遠笑了笑,眉眼間的不屑淋漓盡致,“長相,將汪公公壓進獄中,嚴刑逼供,勢必要問出其同黨及作案經過。”


    “是。”


    汪全被人控著身子,火速拖走了,到了這時,他再也顧不上廠公的威嚴,對著陸承遠破口大罵,“你個小人,等雜家出來了,定要血洗你那錦衣衛!讓你也嚐嚐誅心挖骨之痛!”


    陸承遠打了個響指,長相立馬就將汪全的嘴巴堵住了。


    陸承遠靜靜的立在樹旁,沒有回頭看,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枝椏上,他擔任指揮使這個職位以來,比這難聽百倍的話都聽過,不得好死這樣的詛咒都是輕的,可就算如此,他也不想再聽。


    多年來,不敢娶妻生子,一是所遇皆非良人,二便是害怕這些話將來都會一一應驗在他的家人身上。


    而立之年,他這雙手,沾了無數的血。


    汪全若說自己不害怕,那是假話,養尊處優這麽些年養出的都是細皮嫩肉,當他看見獄裏頭的那些刑.具時,臉色都白了。


    “你你你敢!”


    長相眼皮都未抬起,將他綁在老虎凳上,捋捋袖子就開始動手了。


    冰冷潮濕的獄房裏頭是汪全淒厲的叫聲,曾幾何時,他在東廠裏也用各種刑.具折磨過朝廷大官,真真是報應,如今也輪到了他自己。


    汪全很快就疼得喘不過氣了,冷汗自他額頭不斷向下流淌,他瞪著眼睛,渾身都脫了力。


    長相拿著烙鐵接近他時,他喃喃道:“不要不要,我招我招。”


    實在是吃不得這個苦頭。


    長相仿佛沒聽見這句話似的,還是將烙鐵燙了上去,若是這麽快就結束了,可就太沒有意思了。


    畢竟,他招是不招,招供詞都是一樣的,且早早就寫好了。


    捉拿汪全下獄,這件事陸承遠並沒有問過元帝,算是先斬後奏。


    陸承遠當晚求見元帝,將供詞遞了上去,而這時的汪全也僅僅就隻剩下一口氣了。


    威嚴的金鑾殿中,寂靜的仿佛連呼吸聲都聽的清楚,元帝從太監手中接過供詞,先是隨意的掃了兩眼,目光微頓,瞧見上麵的字,不可置信般似的,他又仔細的看了一遍,握著文書的手悄然暴起了青筋,麵色難看,一字一句頓道:“竟然汪全做的?”


    陸承遠微微彎起了腰,答道:“確實如此,屍首在汪全的院子裏被挖出,一具不多一具不少,微臣也已找到了人證,再者,汪全也已經承認其所作所為。”


    元帝狠狠的拍了一下桌子,將手中的文書拍在桌上,厲聲問:“他人呢?”


    陸承遠眼底閃過一絲暗光,“已按照程序移送大理寺。”


    “你可問了他為何會如此做?他伺候朕十幾年,若說其中沒有緣由,朕定然是不會相信的。”元帝緩緩道。


    陸承遠點頭,“坊間傳言可使陽.具再生,這法子……便是食嬰髓。”


    “糊塗!”元帝喘氣,恨鐵不成鋼道,臉色完全陰沉了下來,又繼續說:“汪全這個不知感恩的!朕初登基便顛覆祖製,設置文書房供太監們習書,他是裏頭學的最快的一個,如今倒好,竟然也相信讒言?朕看他那些書他也是白讀了。”


    陸承遠眸光一冷,聽出了元帝話裏的深意,縱使到現在這樣的局麵,元帝還是護著汪全這個大太監。


    方才他說的是坊間傳言,而元帝卻硬生生認為是汪全聽信了讒言。


    “皇上打算如何處置?若按照律法,當斬首示眾。”陸承遠道。


    元帝沉默了好一會兒,“明日你去大理寺將人給朕提出來,他活你活,他死你死,至於怎麽堵眾人的嘴,那是你的事。”


    “皇上……”


    元帝擺擺手,“下去吧,汪全他……”頓了半晌,而後說,“他罪不至死。”


    許是覺著自己確實太過偏袒汪全,元帝又加了一句,“朕定然也不會輕饒了他,以後朕便送他去阿蠻城當監軍。”


    陸承遠扯了扯嘴角,嘲諷的笑了笑,什麽時候當監軍成了懲罰了?


    “行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陸承遠出了殿門,頓時覺得周身冷了起來,是到心底的冷。


    元帝對汪全的寵信還真是讓人看不懂了。


    正當他抬腳離開時,一道有壓迫力的目光直直射.在他的背上,他回頭,一眼就看見那個站在高台上的男人。


    陸承遠認得他,對他也算是熟悉。


    宋端。


    他站在宮殿的屋頂上,大風揚起他的衣袖,絕世的麵孔配著白色的衣衫,倒有些飄飄欲仙的感覺。


    陸承遠搖搖頭,真是可惜,不過是個閹人。


    他也聽說過宋端的家世,聽聞宋端也曾是出身名門,也有過年少意氣風發的模樣,甚至當年中過進士的,如今卻甘為內侍,為權勢不擇手段,殘害忠良。


    東廠也好,西廠也罷,一個兩個都不是讓人省心的。


    “陸大人,回去路上要小心那。”宋端隔著長長的宮道,略有深意的說。


    陸承遠轉身,沒吭聲,大步流星的離去。


    宋端不待見他,他也不是頭一天知道,隻是這怨氣和仇恨來的莫名其妙啊。


    錦衣衛這些年針對的也是東廠,與西廠並沒有什麽糾葛,真是奇怪。


    宋端轉著拇指上的玉戒,唇角漾起一抹笑,十幾年有了吧?陸承遠欠下的人命要還了。


    他的姐姐的,姐夫的,還有他的外甥,以及那個小小的外甥女。


    這一條條人命,他都記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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