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一甲不知道朱豔能不能喝酒,能喝多少酒,但眼下這架勢,朱豔要是喝得少,他就得替她補上:“朱科長,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吧,王廠長這是熱情洋溢,你大可不必有什麽負擔。”


    王久香對申一甲的話並不領情:“喝酒像喝湯,此人是工商;喝酒不用勸,工作在法院;舉杯一口幹,必定是公安;八兩都不醉,這人是國稅;起步就一斤,準是拿公薪!”


    “為了不讓申主任為難,我也喝一半吧。”朱豔不再猶豫,端杯喝掉了一半。


    “這就對了。”白義清麵露滿足,“快吃菜,快吃菜。”


    “朱科長還是幹了吧,現在的機關幹部,哪有幾個不能喝酒的。”王久香說,“不會喝酒,前途沒有。一喝九兩,重點培養。隻喝飲料,領導不要。一喝就倒,官位難保。常喝嫌少,人才難找。一半就跑,升官還早,全程領跑,才是未來的大領導啊,朱科長。”


    朱豔握著手裏的杯子,不管王久香說什麽,就是不肯再端杯子了。


    申一甲看在眼裏,急在心上,隔著白義清拿過朱豔的杯子,把杯子裏的酒倒進自己的杯裏,隻給她留了一個底兒。


    不等王久香說話,申一甲端起杯子,把滿滿的一杯子喝了下去。


    “啊!”幾個旁觀者幾乎同時發出了驚歎。


    白義清衝王久香擺擺手:“久香啊,我看申主任喝酒豪爽,根本不用勸,讓他吃口菜,緩一緩。”


    “領導替部下喝酒?”王久香笑了,“天呐,沒想到申主任這麽實在,我來白酒廠快一年了,還是頭一次遇到替部下喝酒的機關幹部。”


    “部下談不上,我們是同事。”申一甲忙拿起礦泉水,咕咚喝了幾口。如果再這樣喝下去,他估計自己挺不了多麽時間,就得鑽到桌子底下。他現在倒不擔心白義清勸酒,而是擔心王久香的勸酒令,隻要她操起酒令,桌上的氣氛就很難寬鬆下來,因為王久香的酒令不可能白說,他就是捧場也得喝。


    王久香從門邊的酒櫃上拿過了幾瓶礦泉水,遞給了申一甲一瓶,重新在桌前坐了下來。


    “王廠長,咱們能不能不說酒令了,我不喝吧,對你不禮貌,再喝吧,我就真該趴下了。”申一甲說。


    “不說就不說,我看申主任喝酒這麽爽快,根本用不著敬酒令。”王久香說。


    “趁著我還沒喝多,我得和申主任說說心裏話。”白義清說。


    “廠長有話盡管說。”申一甲說。


    “白酒廠的這次改製,我的本意是買一些股份,最好是持大股。現在看啊,市裏要是不給幹股,我還真拿不出那麽多錢來。”白義清說。


    “別的呢?還有沒有別的問題?”申一甲問。


    “其它問題都好說。”白義清說,“隻要政府給我幹股,我就能掌握控股權,白酒廠現在怎麽幹,以後照樣怎麽幹。”


    “那職工怎麽辦?”申一甲問,“買斷還是返聘?”


    “職工那就是拿錢說話,有了錢,什麽事都好辦。”白義清說,“請政府放心,我們白酒廠改製應該通過職工表決的程序,一個不會漏,應該補償改製職工的資金,一分不會差。”


    “白廠長仗義。”申一甲說,“要是現在的國有企業都是白廠長這個態度,那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中國老百姓逆來順受,多災多難,什麽事兒沒經曆過啊,改製算不了什麽。”白義清說端起杯子,“申主任,我知道你這趟是有目的的,拜托一定要給我們多唱讚歌啊,來,我敬你一杯。”


    “這是我的職責所在,一定。”申一甲說。


    似乎是白義清的話題太嚴肅了,酒桌上出現片刻的沉悶。王久香歪著腦袋看了看每個人的表情:“我看啊,咱們也別隻喝酒,來個遊戲怎麽樣?”


    “遊戲?不會。”申一甲不知道王久香要玩什麽遊戲。


    “不會吧?堂堂督查室主任,怎麽不會酒桌上這些小把戲。”王久香一指李主任,“來,我們給你打個樣,蟲子、棒子、老虎、雞,保你一看就會。”


    申一甲抿嘴一笑,太簡單了,小學生都會。


    “老虎!”“棒子!”王久香和李主任幾乎同時發聲。


    “你輸了,王廠長,來一口吧。”李主任得意地笑了。


    “我呸!”王久香瞪起了眼睛,“你又占姑奶奶便宜。”


    白義清笑得合不攏嘴:“久香啊,這就是你多想了,人家李主任的話沒毛病啊,你不給我來一口,還要來兩口啊?”


    “廠長~,不帶這麽玩賴的,有客人在呢。”王久香的聲音忽然溫柔起來,“申主任,看懂了吧?”


    沒等申一甲說話,白義清就連連擺手:“這個不好玩,我看這樣,人家政府辦的領導都是文明人,咱們也搞點文明的,就來個擊桌傳令,每人說一個成語、詩詞歌賦、打油詩都可以,但必須帶一個酒字。”


    “好啊,這個我喜歡。”王久香說,“怎麽樣啊,兩位領導?”


    廠長提議,副廠長響應,申一甲一看這架勢,不行也得行了:“那好吧。”


    “我還沒說完呢。”白義清說,“誰輸了誰喝酒,不想喝酒,就講個笑話。”


    “這個主意還比較公平。”李主任在一旁幫腔。


    “那從我這邊開始啦?”王久香見沒人反對,馬上用筷子敲了一下桌子,“東籬把酒黃昏後,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


    “好!”桌前的人齊聲叫好,申一甲的聲音最高。他沒想到,王久香剛才還滿嘴順口溜呢,轉眼之間,就玩起了詩詞,看上去還滿文雅的,他也得來一首,不能讓酒廠的人覺得政府辦沒人啊。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申一甲大聲說道。


    “沒有酒!”王久香尖聲喊道。


    “申主任啊,沒有酒,隻有杯。”白義清輕輕一笑,搖了搖頭。


    申一甲的臉頓時有點掛不住了,我擦,這首詩多有名啊,自己也喜歡,明明記得有酒來著,怎麽酒就沒了呢,看來真得小心了。


    他端起杯來,喝了一大口:“我再弄一句帶酒的,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白義清帶頭鼓起掌來:“申主任文詞不少啊。”


    “廠長,該你啦。”王久香說。


    “飲酒不醉最為高,好色不亂乃英豪,不義之財君莫取,忍氣饒人禍自消。”白義清張嘴即來,根本不在話下。


    “綠蟻新焙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朱豔也不甘示弱。


    “酒逢知已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李主任也敲了一下桌子。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王久香依舊文雅嫻淑風格。


    申一甲感到一種壓力,白廠長也好,王廠長也好,都在白酒廠的管理層,帶酒字的詩詞一定會得不少,如果按照他們的路子走,今天晚上他和朱豔就在劫難逃了。


    不行,得難為他們一下。


    “白廠長,我提個建議,咱們能不能玩個不帶酒字的,但意思必須和飲酒有關。”申一甲轉向白義清。


    “行啊,沒問題。”白義清不假思索地說。


    “廠長!”王久香對此毫無準備,似乎想提醒白義清,這個主意不好玩。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申一甲把手掌伸向白義清,“白廠長,請。”


    白義清輕咳了一聲:“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莫為醒者傳。”


    “有酒!”“有酒!”幾個人都幸災樂禍地鼓起了掌。


    “我靠,上了申主任的當了。”白義清笑道,“我自罰一杯。”


    申一甲想笑,又不敢笑,嗯,這個玩法嘛,估計不會太虧。


    “我還是講個笑話吧。”白義清忽然改了主意,“我現在都快趕上鄭主任了,撒尿三十度,放屁油褲襠,酒這東西不到萬不得已,還是少喝為妙。”


    “哪個鄭主任?”申一甲問了一句。


    “體改辦主任鄭超啊,這次全市國企改製,他是操盤手啊。”白義清說,“這每年開了春吧,我們酒廠門前這條道就沒消停過,這個月挖條溝,那個月打個補丁,搞得我這個心煩啊。有一天,兒子問我:街上的路怎麽老是挖了鋪,鋪了挖的,有的路本來好好的,為什麽也要開膛破肚啊。我想了一會,對兒子說:你去把冰箱裏的那塊肥肉拿出來。兒子還真聽話,把肉從冰箱裏拿出來了。我說:兒子,你把肉再放回冰箱去。兒子聽話就把肉放回去了,連續三次兒子很不解,問我什麽意思。我問兒子:看看你手上有什麽?兒子看了看手說:有油水。”


    “完了?”王久香問。


    “完了。”白義清答。


    “一點都不可笑。”王久香說。


    “可悲啊。”白義清說,“這就是生產力,挖掘三尺也要把納稅人的錢埋到土裏去,還要貸款透支到我們的子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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