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府大院。


    冷風蕭瑟落葉滿地,唰唰唰掠過鞋麵透出徹骨的寒意。


    白鈺來到申長辦公室門口時範秘書似心中有數並未阻攔,徑直進去,詹小天一反常態沒有埋頭工作,而是坐在旁邊會客區親自煮茶、倒茶,神情肅然。


    “請坐,”詹小天頭也不抬道,“我猜白常.委也該來了,結果果然來了。”


    白鈺坦然坐到對麵,順手接過茶盅:“謝謝,很好的茶……詹申長已經猜到了?”


    “全省對外結算渠道采取逐筆審查製,一天積累了上百萬筆單子,這種招數除了白常.委,哪個有此魄力?”詹小天淡淡地說。


    “75家金融企業是明牌,詹申長當麵打出來了我隻能接招,別無選擇。”白鈺道。


    “不,你有很多選擇,”詹小天道,“於家有人應該找過你,講的故事……我覺得真實性比較大。”


    白鈺點點頭:“相當真實,真實得讓人可怕,但反過來講,如果每個人都被嚇住,這個世界還有什麽希望?”


    “何謂希望?”


    詹小天反問道,“世界是多極的、複雜的、立體的,有人在食物鏈頂端,有人在最底層,不存在絕對的公平和正義。”


    “所以要讓最底層群體看到希望,有希望才不會頹廢,才有努力和拚搏的動力,給世界輸入源源不斷的活力,倘若每個層麵都安於現狀死水一潭,人類也就沒了發展方向,最終回歸到影子組.織倡導的‘最初之人’狀態。”


    “白常.委不必旁敲側擊,我,我代表的群體跟影子組.織絕無半點關係。”


    “當然,如果有關係坐這兒的不是我,”白鈺道,“我想說的是,你那個群體所作所為最終的負麵影響與影子組.織一樣,實質都是反人類!”


    詹小天啞然失笑:“太過分了吧,白常.委!其實我不願揭傷疤,但說到這個程度又不能不提——當年方書計與固建重工鬥得那麽慘烈,結果如何?你白常.委在通榆鬥垮了申委書計,卻拿固建重工沒辦法,不已經說明問題嗎?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包括京都高層,那又怎樣?”


    白鈺沉著道:“事情總得有人出麵解決,我覺得自己義不容辭。”


    “不計後果?”詹小天反問道,“你可知道裏麵有哪些人的股份?這麽說吧,京都有頭有臉的傳統家族,無一幸免!”


    “白家沒有!”白鈺道。


    詹小天微微一滯:“好吧,白家除外。”


    “還有好幾家沒有,我不一一列舉,”白鈺道,“但詹申長暗示什麽呢?無非想告訴我,於家、宋家、樊家、吳家等等都有份兒,對吧?”


    “所以方書計臨門一腳時停下了,總不能自己革自己的命吧,對不對?”詹小天道。


    白鈺道:“為什麽不可以?你以為於家搬出大院、白家搬出大院,僅僅做了‘搬’的動作?那是與過去的切割!於三爺臨死前明確放棄於家在所有產業的股份,不管白錢黑錢,現在那批資金裏麵已經沒有於家份額,我沒說錯吧?”


    詹小天臉有些泛白,隔了會兒道:


    “白常.委的確深謀遠慮,但退出就能逃避清算?那真的太天真了!查誰不查誰,查到什麽程度,都是京都小圈子一句話的事兒,這潭水遠比你想象深得多!”


    “駱老死了之後,掌舵者變成嶽老吧,水深到極致也就他了,對不對?”白鈺道,“目前尚不清楚詹老是否……”


    “我父親絕對沒卷進來!”詹小天立即厲聲道,“他始終反對搞這些,我所做的與他無關!”


    白鈺聳聳肩:“好吧,詹申長默認嶽老左右一切……”


    “也沒有,”詹小天道,“懷疑要有證據,不然就是誹謗。”


    “我怎會跑到詹申長麵前誹謗老幹部老同誌呢?我所說的一切都有證據,”白鈺拍拍隨身帶的皮包,“當年我父親調查固建重工的全套資料,我始終精心保存在電腦裏;固建重工、蘇特投資在碧海玩的貓膩與把戲,我也盡在掌握(柒頂基金葛冰凱);直到這次75家金融企業,已經形成完整的證據鏈!嶽老本人當然沒經手或操作,但其家族子弟間接控製或由白手套代持,我包裏都有詳細清單;你們詹家也很厲害,每年透過海.關係統巨額貨物量吞吐就是很大的利潤;對了提到嶽老還有一宗小麻煩,他秘密委托第三方出售古玩不慎露出狐狸尾巴,進賬賬戶我手裏也有,想不想看看?有兩件古玩好像以前西北那邊幹部進貢給沈家父子,而沈直華又跟晉西古玩造假集團脫不了幹係,哎,越說越囉嗦……”


    詹小天的心直往下沉。


    他意識到今天白鈺徹底攤牌了,而自己卻隻準備應付75家金融企業問題,也就是說還沒開始交手,已經在格局上輸了一籌!


    “我不嫌白常.委囉嗦,白常.委有話不妨都說出來,”詹小天道,“我親手煮的茶很香,以後大概沒機會喝的。”


    是的,攤牌之後無論勝負,兩人都不可能同在一個***當中。今天的茶敘與上次俞晨傑主動到白鈺別墅,有相同之處,又有不同之處。


    俞晨傑當時已無路可走,隻能在白鈺威逼之下簽訂城下之盟;詹小天覺得手裏還有牌,能夠抵住白鈺咄咄逼人的攻勢。


    白鈺道:“根據我父親當年調查,固建重工及旗下、關聯企業每年洗錢額高達四五千億;高管身亡、逃亡後沈煜能掌權進行大幅規避,大半黑錢重新湧入昔日沿海省份洗錢基地——蘇特投資,雖說它過於招搖成為眾矢之的,畢竟擁有內地唯二的完整的洗錢網絡,於鐵涯所講的故事正是在那樣的大背景下。”


    “是嗎?我不是很清楚。”詹小天慢吞吞道。


    “碧海鑒於過去蘇特投資造成官場大動蕩的慘痛教訓,對洗錢犯罪行為零容忍並嚴厲查處打擊,總通過海.關進出**易容易過分虛增貿易額引起京都高層**;海外投資收購的路子不消說基本被堵死;唯一出路便是暨南到香港的快捷通道,所以詹申長來了……”


    “或許偶然吧。”


    “或許必然,”白鈺道,“在詹申長精心布局下,分管金融副申長、省金融局長都忠實可靠;勳城城商行田行長成為培養對象;沈常.委坐鎮宛東掌控金融大局,一切都如計劃般完美。”


    詹小天嗟歎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計劃呀,有計劃必定有破綻。”


    白鈺表示認同:“是的,一切人為皆有破綻,比如75家金融企業就做得急了點,也能理解,之前分管副申長膽小太小畏首畏尾,本來分批申報結果積壓到一塊兒;再比如原計劃俞晨傑進省常.委班子,金融企業審批備案隻到省常.委一級,俞晨傑大概率不會注意這些,誰想到坐到那個位置的偏偏是我?”


    “唉,世上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詹小天道,“想不到也得接受啊,在那個時候沒人能夠阻止白常.委進步。”


    “我開閘放了七八百億,隨即委托香港金融管理局進行追蹤,”聽到這時詹小天臉上尤如塗了一層灰,黯淡無光,白鈺道,“香港與國際金融組.織大數據表明那些錢流入免稅天堂後,以虛假投資和虛擬幣交易等方式轉到南美、非洲、中亞等國,完全洗白後再低調潛入歐洲價值低窪區成為來源可信、真實背景、合法交易的資金,是這樣吧?”


    “常規洗錢操作大抵如此。”詹小天道。


    白鈺道:“詹申長在金融領域造詣也很深啊,的確,剛才所說的確是洗錢常規操作,但在那個過程中還是因為著急的緣故,負責在英國打理資金落地的經辦人擔心金額太大引起監管當局懷疑,自作主張私下聯絡暨南某個國企——哎就明說了吧,暨南電網集團西歐分部,負責人是誰呢?勳城詩長周沐的愛人都躍憧!唉,這就有點尷尬了,嶺南幾大家族洗錢業務都忙不過來,哪有空理會這碴兒?”


    詹小天冷笑道:“暨南電網集團高管被一鍋端,白常.委居功甚偉啊,倘若周詩長知道了會不會咬你一塊肉?或是輕輕打一下?向來不完美的婚姻就是出軌的完美借口。”


    “怎會扯到婚姻問題了?詹申長思維很跳躍,”白鈺道,“暨南電網集團高管的情況,我不是很了解,但有關方麵沿著那條線追查,發現其中居然有雩振進出口集團的影子!哦,詹申長對這家企業不陌生吧?”


    詹小天麵沉似水。


    還用說嗎?地球人都知道雩振進出口集團是詹家在京都的重要私家產業,二十多年前湯瑞寬整方晟時,被報複性關閉一個多月;上次白鈺被國.安調查,雩振如出一轍地再度遭受打擊,拖到賺錢黃金期的春節後也解封。


    白鈺公文包裏其它材料都沒必要再看,隻須這條線索,便可坐實詹小天、詹家與龐大洗錢集團的關聯,就算詹印撇得清清的也沒啥大用。


    在洗錢問題上,京都以及監管層也是寧左勿右。


    沉沉連歎數聲,詹小天緩緩道:“依白常.委所說,這件事怎麽解決呢?天翻地覆、魚死網破、同歸於盡,恐怕都非各方所樂見,我指的各方包括京都高層!”


    詹小天也放出狠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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