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


    白鈺會同市拆遷領導小組到花壇區吾屏城中村召開現場會,落實和推動攻堅階段疑難雜症。分工包片常委李璐璐、區長賁健、拆遷領導小組全體參加會議。


    雲歌吟代表市拆遷領導小組做了工作報告,全市城中村拆遷工作進展總體良好,整體簽約率已達到83.4%,搬遷率達到71.2%,都達到市委市正府下達的任務目標。


    雲歌吟繼而指出在總體態勢令人滿意的背後存在地區間不均衡性,部分老大難問題未能得到妥善解決,個別駐村工作組畏難情緒嚴重“等靠拖”,二線老同誌老幹部的管理也不如預期。具體如進度依然居於五區末位的花壇區,吾屏城中村簽約率僅為59%,搬遷率更隻有54.3%,很大程度拖了全市後腿;考核沒有動真碰硬,未能完成指標的駐村工作組成員工資照發,獎金照拿;根據初步排摸情況自公布駐村名單以來,從未簽到打卡,在城中村露過麵的二線老同誌老幹部共有27位,有人揚言“說不去就不去敢扣一分錢我睡到他家”!


    雲歌吟也承認從麵上情況看基層組織已意識到市委市正府強烈不滿,接下來可能會有大動作,人心浮動,士氣低落,工作沒有激情和主動性,覺得大背景下幹得好壞都一樣,反正過段時間要交流到別處。四十多歲以上幹部、辦事員普遍感到仕途無望,都采取躺平態度,認為隻要不犯錯誤、沒有經濟問題誰也找不著碴等等。


    接著賁健代表地方正府發言,其實也是後進地區自我批評和表態。


    賁健——經曆郭興旺被拿掉區長職務,也算被敲了回山震了次虎,受到非常強烈的威懾,如今在白鈺麵前低眉順眼,說話也謙卑客氣,居然以“尊敬的白市長”起頭,這是之前蕭誌渭都沒享受過的待遇。


    賁健承認花壇區在五個區城中村拆遷工作中始終居於末位壓力很大,作為第一責任人也很自責,說明前期做了努力但還沒抓到點子上,在重點難點問題方麵缺乏打硬仗的心理準備,措施和對策都沒能配套得上去,一步落後步步被動。


    賁健坦誠花壇區在城中村拆遷工作上存在三方麵不足:一是前期宣傳發動不到位,區裏沒有將城中村拆遷工作全麵重視起來,形成主流輿論;二是對二線老幹部老同誌管理缺失,沒能充分運用他們人脈廣、地頭熟的優勢;三是城中村三大難點問題都未及時圓滿地處理,導致部分業主心存僥幸、猶豫觀望既而影響整體進度。


    賁健所指三大難點是指:蕭家新祠堂;兩百多年曆史的尼姑庵;上市公司花壇機械動力集團擁有的76畝村委會入股土地,其中部分已在多年前經省裏特批為工業用地。


    蕭家新祠堂難在何處不必多說,上次白鈺讓梅芳容通過蕭三公子的關係間接與蕭家溝通,當時她沒答應,之後也無下文,估計在她而言真的很難——她怎麽可能以市領導身份說服蕭家放棄蕭北脈祠堂?可能在蕭老看來她受惠於蕭家,應該幫助保住新祠堂才對。


    尼姑庵有省文物局頒發的保護古建築銅牌,還有省宗.教局和省佛教協會等多個組織加持,至於省裏那頭都沒鬆口。至於在整個拆遷工作中持強硬態度的雲歌吟,反倒因為個人原因對尼姑庵情有獨鍾,到底拆與不拆始終沒有明確表態。


    花壇機械動力集團的問題更大,作為上市公司,向來是省正府精心嗬護的對象,而且經過前期秘密調查白鈺已查到其十大股東裏隱隱有代持影子,幕後與勳城傳統世家存在千絲萬縷的聯係。


    難題,最終都擺到白鈺麵前。事實上今天會議就是現場處理和解決問題,因為很明顯市拆遷領導小組、花壇區明確表示無能為力,白鈺將是最後一道閘口。


    白鈺如果說“特事特辦”,那麽皆大歡喜。蕭家從開始搞出那麽大陣仗,布那麽深的局,不就想達到這個目的?


    “請李部長講兩句。”白鈺並沒有急於發言而對李璐璐做了個邀請的手勢,當然也是官場應有的禮節,市委常委既然列席會議不能不讓人家講話。


    李璐璐卻沒客氣,上來就說:“作為統籌全市城中村拆遷工作的領導小組,還有守土有責的花壇區委區正府,區區吾屏城中村攻而不克的障礙一留就是三個,很難令人滿意!”


    此言一出除了雲歌吟和賁健兩位廳級幹部無須看李璐璐臉色,其他人都大為震驚,須知李璐璐代表著市委領導,她的評價或觀點將直接影響市委常委會對兩大主體整體工作評估。


    唯獨白鈺不為察覺地輕輕瞥了她一眼,心裏暗暗感謝。身為市委宣傳部長李璐璐參加正務係統會議本應說兩句話不疼不癢的話甘當綠葉,但那樣白鈺就有些被動,因為今天這樣的場合注定要有市領導發飆否則難以形成震懾,市長當然可以拍桌子,也可以發飆,問題是現在不是時候。


    六個城中村拆遷搬遷大限是九月底,預計九月二十三號左右發飆才能起到實質性效果。


    如果今天發飆,九月二十三號再發飆就應了兵家所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效果肯定要大打折扣。


    所以領導發不發飆,什麽時候發飆都有講究,並非真正滿腔怒火的情況下發飆——


    真正動了老火反倒不會發飆,而在心裏琢磨著怎麽整治這班兔崽子!


    李璐璐板著臉道:“今天在場的同誌都不同程度參與過三項拆遷障礙,沒參與的也聽說過,是吧?祠堂涉及勳城有名望的大家族,投鼠忌器可以理解;幾十畝土地與上市公司和村委會自身操作不規範有關,情有可原;那麽尼姑庵呢,到底哪雙無形之手在抵觸?難道非得省相關部門十幾個章都蓋得明晃晃才敢拆?那還要市裏開動員大會、成立領導小組、明令區委區正府幹嘛?手拿正府拆遷通知直接施工就行了。具體情況總是複雜多變,說明主體責任方都沒有全力以赴!同誌們,市主要領導關於逐層逐級考核問責是動真碰硬的,完不成任務指標端位子、砸飯碗絕非恫嚇!我就說這麽多,以白市長的指示為準。”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


    賁健被這頓批評罵得臉色鐵青,雲歌吟則俏臉煞白——李璐璐所指尼姑庵就是直接打臉,擺明了打算以此作為日後問責的把柄。


    白鈺故意等了會兒,等所有目光都聚焦到自己臉上時才開口道:


    “漁夫出海前,並不知道魚在哪裏,可他們還是選擇出發,因為相信一定滿載而歸,人生很多時候選擇才有機會,相信才能可能!誠然每個人、每個單位、每個區域節奏不同,很多事也不一定先到就贏,但要始終堅持積累,用心奔赴在路上,不斷努力積極進取終能看到隻為你盛開的花海。”


    咦,市長怎麽陡地文藝範起來了?所有參會人員都驚異地交換眼色,李璐璐卻嘴角輕綻,想起草垛下那個堅實有力的擁抱。


    白鈺道:“城中村拆遷是高考試卷,前麵基本分該拿的都拿到手了,剩下都是拉開差距的難題;基本分確保所有學生都畢業拿到高中文憑,現在而言就是保住公務員飯碗,難題決定你能上本一還是本二,能否衝刺985、211,很現實也很殘酷,人生處處皆考試。但是同誌們,若沒有考試怎能確保公平?如果捐一千萬就能上清華,我們的平民子弟哪有出頭之日?同理幹部遴選、重用、提拔,不經曆城中村拆遷這種嚴峻考驗,都坐辦公室輪資排輩,你們鬥得過官某代、富某代?所以同誌們,城中村拆遷不是在座各位的包袱、負擔、大山,而是機遇,是希望同誌們!”


    想想的確有道理,會議室壓抑的氣氛頓時略有鬆動,參會人員都以前所未有的專注緊緊盯著白鈺。


    “今天來開會的,除了主席台和第一排我基本上認識也能叫出名字,其他都不熟,不熟是正常的,我剛到勳城幾個月怎麽可能記住太多名字,還要與長相掛鉤?”


    白鈺道,“四季度市裏要進行常規人事調整為來年打好基礎,以及後備幹部培養、人才梯隊建設等等一係列工作,區裏、市直把名單送到我麵前,我怎麽判斷誰應該上誰不能上?最重要的參考數據就是,有沒有參與城中村拆遷,實績如何!你連俞書計和我上任後全力推動的全市重中之重工作都沒參與,對不起,一票否決;你攻堅克難、勇挑重擔,成功拔掉多位釘子戶,這樣的幹部必須重用!之前李部長簽發《關於暫停本年度新的社會階層黨外人士掛職實踐鍛煉活動的通知》,與我們市主要領導想法如出一轍,那就是在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城中村拆遷和舊城改造都是市裏重點工作,市委市正府將騰出名額大力提拔重用能征善戰的幹部!鑒於剛才我所說的話,下麵,我就目前吾屏城中村麵臨的三個難題做一點工作部署,隻有一點,請同誌們聽明白了……”


    所有人都瞪大眼睛屏息靜氣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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