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暨南從省到市以及各港口都徹夜難眠。


    這一夜,近五年來威力最大、破壞性最強的“棒槌”把基杜打得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這一夜,湎瀧數萬公職人員都堅守在第一線直到天亮。


    從事後分析來看,“棒槌”自基杜登陸後迅速蔓延到西側的湎瀧和東側的宛東,然後越過重重山嶺直撲省城,在這個過程中勢能有所減弱。也就是說基杜承擔了“棒槌”最凶猛的正麵進攻,而湎瀧和宛東也遭受五年來最嚴峻考驗。


    考驗的結果如何呢?


    基杜損失最為慘重,首先恢複正常秩序經曆漫長過程,直至第二天中午才上報正式數據共死17人傷48人;可評估財產淨損失(不含停工停產等因素)12.1億元;6座大橋被衝垮或無法正常使用;多條公路隻能半幅通行;港口方麵損失數據直到第二天傍晚仍未出來,令得省領導和省港務廳極為震怒!暴露了基杜整個體係準備不足、應急失序和管理混亂的軟肋,說明玉孚村淪落到影子組織之手實際控製五年之久有其必然性。


    宛東在市長吳曉台指揮下(申委常委兼市委書記向昌盛所近期在京都學習),交出一份堪堪及格的答卷——


    “棒槌”登陸之時吳曉台正好率正府主要領導和市直部門負責人港口協調處理幾樁城港糾紛,他優勢在於朋友遍天下,擁有比白鈺更為豐富的信息源。“棒槌”在太平洋上空吞噬兩個強熱帶風暴級別的熱帶氣旋時,已有內部消息提醒:


    熱帶低壓旋轉加強隻會導致台風級別增強,程度難料,建議做好最壞打算!


    “最壞打算”這種話不可能在官方渠道當中表述,氣象、防災部門也不可能在省領導麵前這麽說。


    落到紙麵上的文字隻能憑數據說話,誰也不敢承擔“過度防範”的社會責任和經濟損失。


    但在老朋友麵前可直言不諱,這就是吳曉台廣交朋友的優勢。


    聽到內部警告吳曉台極為重視,與白鈺一樣立即中斷會議緊急部署,按超強台風級別全方位嚴防死守。


    然而信息是吳曉台的優勢,但吳曉台的劣勢也顯而易見:第一威望和魄力不如白鈺,一聲喊不到底;如宛東市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林百輪原是宛北市委書記,哪裏買吳曉台的賬?再說宛東港管委會書記也是副省級,與吳曉台平起平坐,對“最壞打算”的質疑是請拿出官方數據!


    第二白鈺基層經驗豐富,雖沒有抗擊台風經曆但之前應對過多種自然、社會緊急情況,關鍵時刻頭腦冷靜、思慮清晰、邏輯分明,能夠有依有據提出完善的策略拿出務實的方案。因此白鈺中斷會議後幾乎不怎麽思考便脫口下達一係列命令,周沐都覺得沒有什麽補充。


    第三白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有之前方晟在三灘鎮、潤澤防台救災經驗,很多細節隻須抄作業然後稍加發揮即可,這是吳曉台無論怎樣都無法追趕的優勢所在。


    因此同樣將防範級別提升到最高級,效果卻有很大落差,從晚上到夜間“棒槌”肆虐最嚴重期間也死了人,從港口到市區都有不同程度損失,車禍等交通事故上百起,但基本上保持了隊形不亂,上下銜接的管理機製和有效救援路徑。


    不用說,“棒槌”讓白鈺領導下的湎瀧交出一份省領導滿意、社會各界交口稱讚的答卷:


    與宛東遭受的台風烈度相近,卻實現零死亡;車禍等交通事故僅為個位數甚至低於平時正常水平;最令人矚目的港口損失情況,湎瀧港既無船舶碰撞、纜繩斷裂等現象,也無岸橋、起重機、吊車等倒塌脫軌,集裝箱等失控落海等惡**故。


    更重要的是,市委書記白鈺會同港口管委會書記屠鄭雄頂著暴風雨視察碼頭,搶在台風正式登陸前幾分鍾指揮所有人員車輛全部撤出,多位市領導和市直機關幹部受傷累累,被申委宣傳部作為典型大樹特樹——


    當然在申委省正府層麵強調的是城港同心、攜手共禦自然災難。


    而在此次抗擊台風過程中,令外界詬病的倒是剛開始所有人都沒意識到的一點,即:


    宛東、基杜、湎瀧三市同時遭到突然升級的加強版“棒槌”超強台風襲擊,表現最差的反而是暨南本土幹部!


    實在大失顏麵。


    周日上午,莊楫石等省領導冒著暴雨——“棒槌”雖已過境正在勳城一帶徘徊但暴風雨還將持續好幾天,視察並慰問了滿目瘡痍的基杜港。


    基杜市委書記周黃哭喪著臉全程陪同,期間省領導們也沒給他好臉色,畢竟這回丟人丟大了,給暨南幹部臉上抹黑。


    市長更不要說,莊楫石都沒允許他參與陪同,理由是“務必全力做好災後重建工作”。


    潛台詞是災後重建工作搞得好,輕罰;搞得不好你自個兒掂量!


    基杜市***成員也個個如喪考妣,心裏清楚之前玉孚村的事情還沒了結,又出了台風之災的大事,很不幸撞到莊楫石槍口上了,接下來大整頓、大換血已不可避免。


    一路走來,莊楫石沉著臉心裏也在琢磨。


    換人是肯定的,關鍵怎麽換。


    別以為領導喜歡動不動就開常委會討論研究人事調整,除了滿心眼想通過“動人”撈好處的,正常情況下領導能維持現狀都不會輕易搞大規模調動。


    而且越往上越麻煩。


    比如白鈺以前呆過的苠原鄉,喝頓酒、抽根煙工夫簡剛就能拍板人事調整方案;可到通榆申委層麵,江珞斌為重新排兵布局足足調研考察了半年之久。


    太多派係和勢力需要平衡;太多利益需要考量和兼顧;太多矛盾需要協調,還有四麵八方的招呼,到莊楫石的級別層麵能打招呼的都不好得罪,人家要麽不開口開了口就必須辦成。


    然而照基杜不成器的模樣,不動大手術不足以平民憤,17條人命(據說還有瞞報)創下近五年來曆史記錄,京都那邊也交代不過去。


    正想得出神,突然接到鍾組部長丁大慶的電話,莊楫石心頭不禁“格噔”一聲,接通後搶先道:


    “大慶周末也沒休息,還在辦公室伏案工作呢?”


    丁大慶打著哈哈道:“楫石不也深入基層視察慰問嗎,台風過境天氣變幻莫測要注意安全啊。”


    光人身安全有屁用,現在問題是仕途危險!


    莊楫石笑道:“謝謝大慶關心,眼下雷區到了勳城,基杜港這邊反而太平些。”


    既然巧妙表明自己的確在基層,又微微點出“雷區”二字。


    高層之間互動就這麽微妙。


    丁大慶道:“楫石向來是公認的救火隊員、排雷高手(暗指回鍋暨南),再多困難也不礙……楫石啊,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一下。”


    “不敢不敢,大慶請指教。”莊楫石客氣道。


    “關於基杜應對‘棒槌’台風不力損失慘重一事,京都主要領導都看過內部簡報也作了批示,總的精神集中在兩點,一是宣傳係統正麵報道湎瀧防台防汛工作亮點,推一兩個突出人物和英雄事跡,以對衝基杜造成的負麵影響……”


    “這方麵工作申委宣傳部已經著手進行,從今天起陸續開始係列報道。”


    “楫石總是事事想到前麵,”丁大慶半真半假誇道,“二是加大對***的問責,京都主要領導的意思是這回不準把責任推卸到基層一線,從宛東、湎瀧兩市情況看,關鍵在於市委市正府采取果斷措施,不果斷就被動嘛。”


    “我也在醞釀這個問題……”莊楫石故意隻說了一半。


    果然丁大慶接口道:“按京都主要領導意見,準備從雙江、東吳一帶抽調有防台防汛經驗的幹部到基杜主正,請楫石留兩個位子給我,其它嘛您的地盤您作主,哈哈哈哈……”


    當著一幹屬下莊楫石不便細問,苦笑著扯了兩句便掛掉電話。


    丁大慶雖沒說得太具體,指向已經很清楚——京都打算進一步實施滲沙子策略,從雙江和東吳各調一位幹部過來,一個市長、一個副市長,剩下,京都方麵可能希望對基杜乃至暨南官場有根本性觸動!


    除市委書記周黃才調過來不到一年可幸免於難,其它班子成員理論上都要動,而且屬於懲戒性質的動,重則撤職、降職、降級,輕則打發到邊緣部門崗位提前退二線。


    莊楫石何嚐不知班子裏麵有嶺南都家的人,有鄭家等嶺南本土大家族的人,還有各方派係打過招呼的人……但有什麽辦法呢?在合同條款裏就相當於不可抗拒因素,鬼曉得“棒槌”怎會在大洋深處吞噬兩個強熱帶風暴級別熱帶氣旋。


    還必須搶到鍾組部前麵,否則基杜市長的任命通知下來,申委處境更被動!


    想到這裏莊楫石抬手叫來秘書,道:“立即跟茅省長那邊協調一下,看看能否今晚七點召開申委常委會。”


    語氣是征詢性質,實質作為省長茅克碸而言根本沒有討價還價餘地。局委員主正地方就這個優勢,府院兩衙不在同一個水平線,是真正意義的班長,而省長連副班子都談不上,僅比其他班子成員提前知道些內幕消息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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