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上半年範曉靈到碧海、東吳兩省視察,於雲複曾代表於家大院請人托話,創造機會見一下正在鄰省任市委書記的於煜。範曉靈斟酌了大半天時間,覺得如果方晟兒子當中有且隻有見一位,必定是白鈺,此前他在關苓、甸西、上電的表現可圈可點,基本奠定不可動搖的地位。


    鑒於此,為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誤會,範曉靈以行程緊張為由予以婉拒。同時她也婉拒了其它渠道如見樓遙、周洲的請托,很快他倆都爆了雷,範曉靈很幸運地沒受到波及。


    這是僥幸嗎?當然不。


    見誰不見誰,在範曉靈的層麵是相當謹慎的事情,往往兩三分鍾的寒暄、五分鍾的會談,事先做的準備工作都不止十個小時。


    臘月二十九下午。


    白鈺如期隨車陪同白傑衝來到會場,重重警衛采取特別通行證加證件並檢查車內人數的安檢方式,全過程比較冗長但想想都有哪些人出席,慢有慢的道理。


    “爺爺的老戰友都來嗎?”白鈺問道。


    白傑衝半閉著眼道:“想來的一個不少,不想來的請了沒用。”


    他在暗指桑老、愛妮婭、朱正陽等自從退下來後若非必須否則絕少公開露麵,相反駱老中午就興師動眾地趕過來做準備,配有專用休息室和醫療小組,卡在出場前幾分鍾注射藥物等,還要吩咐工作人員、攝影師注意不讓外人看到他坐輪椅入場等等。


    駱老每公開亮一次相都會元氣大傷,回家後要休養很長時間,但作為保守係精神領.袖,他神采奕奕坐在鏡頭麵前便能起到鼓舞士氣的作用,別的如嶽老等都無法替代。


    可反過來想,保守係淪落到靠駱老拖著羸弱之軀刷存在感,起碼證明頑固保守係徹頭徹尾的失敗。大概也認清大勢已去的現實,接下來駱嘉斯為中堅、倡導計劃經濟為基調的模式下擁抱市場的改良派,以及段鐵霖為首的介於頑固保守派和改良派之間,強調因地製宜百花齊放的地方保守係已逐漸走到前台。


    相對於主張正府幹預、管理市場的傳統頑固派,改良派和地方保守係似乎並不拒絕市場經濟而具有某種迷惑性,實質意識方麵仍傾向保守主義。


    “一個人到了不敢死的地步也蠻悲哀啊。”白鈺歎道。


    白傑衝仍半閉著眼,道:“但不能不佩服他的堅定信念,認準的事用一輩子時間去做,而非某些領導見風使舵,毫無原則。”


    白鈺無聲地笑了笑。


    順利通過最後一道安檢後,白傑衝雖然身體還硬朗可以自己入場,卻故意讓白鈺攙著到裏麵轉了轉,這個“老”那個“首長”叫個不停:


    “孫兒這麽大了?”


    “去湎瀧的那位?”


    “瞧模樣就有出息啊……”


    也算讓白鈺正式在京都圈子裏亮下相,這一招效果還不錯。白傑衝坐在退役軍副即局委員一桌,旁邊都坐的些退休局委員,放眼望去都是熟人:


    吳鬱明、嚴華傑、楚中林、竇曉龍……


    一路“伯伯伯伯”握過手,或被拍兩下肩,或站走道邊聊兩句,這些昔日榮光人物總能說得你心頭暖洋洋的。


    更遠處於雲複別過臉假裝沒看見,心裏卻不是滋味。都是老江湖,自然深知白傑衝沒虛弱到要人扶的程度,白鈺今晚專程過來肯定不是為了叫得熱鬧——


    八成有大領導答應見麵!


    哪位大領導?於雲複腦子裏直接閃過一個名字:範曉靈。不由得暗自嗟歎,真是有心挽局,無力回天,老天不興於家也枉然啊。


    茶話會即將開始,白鈺悄悄從側門出去來到供隨行、陪同人員休息的大廳,裏麵實時直播茶話會全過程,也是彌足珍貴的無剪輯加工原版,尋常老百姓隻能從新聞裏看到寥寥無幾的鏡頭而已。


    人群當中,白鈺居然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俞晨傑。


    數年不見,他還是金絲眼鏡瘦削臉龐、舉手投足彬彬有禮,一付斯文模樣,絲毫看不出潛伏雪地裏一躍而起的狠勁。


    去年星夜馳援晉北接替宋楠處理已瀕臨崩潰的城建盤子,經曆一年時間俞晨傑強勢扭轉頹勢,該拆的拆,該搬的搬,整治環境、招商引資、發展經濟,老百姓怨氣少了主要社會矛盾也化解了,民心漸漸穩定秩序回歸正常,尤其去年底左右晉北基本觸底反彈呈現強勁反彈勢力,俞晨傑受到申委省正府和京都相關部門高度評價,“救火英雄”光環戴得穩穩的。


    兩人親切熱情地握手,瞬間白鈺冒出個描述前任男友的梗:


    下麵單位的先進工作者。


    作為尹冬梅前夫,俞晨傑完全堪當這個榮譽稱號,不過她說過兩人沒有夫妻之實想必不假,反正不是**且坦承與前男友關係,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沒必要刻意隱瞞。


    “一年時間消化掉上百億城建爛盤子,俞兄真有一手,有時間我要組團到晉北學習。”


    白鈺半恭維半真誠地說,以自己在甸西化解城投債券危機的經驗,深深體會到“救火英雄”背後的艱難與不易。


    俞晨傑含笑道:“談及城建白老弟感同身受啊,哈哈哈哈,不過老實說湎瀧那邊工作很難開展,我有校友去嶺南那邊交流過,一肚子苦水。”


    “現在除非躺平,壓根沒有好幹的活兒。”白鈺道。


    “是的想幹活就得受各種氣,做得好壞都挨罵還必須老老實實聽著不準反駁。”


    兩人相顧會心一笑。


    緊接著找了個相對僻靜的地方坐下,俞晨傑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介紹對付工程商、承包商、材料商、工程隊老板等形形色色債主的趣事。上次在吳曉台家聚會就看出來,俞晨傑屬於那種很北方爺兒們、能說會侃的性格,勁頭上來天南海北說三天三夜都不累。


    為何與尹冬梅彼此不合眼,領了結婚證卻沒同過床,白鈺也想不明白,大概就是所謂氣場不對吧。


    盡管聊得熱鬧,兩人卻都心有默契地沒問對方為何出現在這裏,問也白問是吧?都修煉到這份上根本不可能一問就說實話。


    而且他倆都懶得去想對方究竟幹什麽,有可能見哪位大領導等等,混到正廳級別重要的是做好自己的事,別多管閑事,也少替人家操心。


    外麵天黑透了的時候,俞晨傑收了個短信隨即說“出去會兒”,很快消失在視野當中。隔了大約五六分鍾,白鈺手機也“叮”一聲,短信顯示:


    六號門右拐再左拐,耿秘書接應。


    白鈺對這一帶地形不太熟悉,沒法預判即將發生的情況,遂按指示找到位於北側角落的六號門,穿過七八米長的甬道右拐,再行十多米左拐時居然有道警戒線,兩位警衛持槍目光炯炯看著他。


    白鈺愣了愣,這時側麵花廊裏冒出個一個人影,他趕緊試探叫道:


    “請問是耿秘書嗎?”


    那人點點頭示意警衛放行,然後輕聲道:“請隨我來。”


    快速穿過花廊,從建築的小門進去再轉了兩個彎,猛地就置身於一間溫暖如春的小休息室,抬頭便看到一身正裝的範曉靈緩緩從窗前轉身,笑得慈祥溫和且帶著些許親切。


    趁著兩人握手寒暄,秘書機敏地從背後出了正門並隨手關上。


    時間緊湊,範曉靈也不兜圈子直入正題道:“從關苓到湎瀧,你在幾個地方的穩定表現讓大家很放心,接下來還是要務實,努力把經濟抓上去,正府、企業、老百姓腰包裏有了錢,什麽都好說。”


    白鈺沉聲道:“向首長匯報,關於湎瀧經濟的發展方向和思路我在邊摸索邊試點,等外圍環境安定下來就多箭齊發全麵開工!”


    “唔,很好!”


    範曉靈並不**細節,也聽得懂“外圍環境”含義,繼而道,“我覺得今年到明年大小環境都會相對友好特別國際環境,正是你施展身手的時候,不要有顧慮。”


    “是的首長,我從湎瀧回京途中路過雙江,在老領導繆文軍撮合下與鄞峽結成友好城市,也讓我愈發有了信心。”


    關鍵詞“繆文軍”,總算完成了老領導交辦的任務!


    範曉靈微微頜首,悠悠問:“沒路過白山嗎?”


    啊?!


    一道閃電刺破長空,刹那間白鈺悟出範曉靈主動遞話的玄機!範曉靈才是高手中的高手,不愧為爸爸青睞並著重培養的女幹部!


    “直接乘機返京的,但白山那位老領導專程去過湎瀧,給我很多勉勵和指點,其實當初在通榆他也很不錯的,首長。”


    白鈺這番話也說得錯落有致,把何超不遠萬裏上門請托、當年在通榆的不冷不熱以及自己解開心結等複雜意思,巧妙而含蓄地表達出來。


    實質上一個主動看望老領導,一個被動接受老領導看望,無須白鈺多說半個字已經分出親疏層次。


    範曉靈還是慢悠悠的語氣,道:“你不提我也不提,明白嗎?”


    這回進一步挑明了,白鈺當然明白,當下萬分感激而真誠地說:“謝謝首長,十分感謝!”


    八個字說了三個“謝”字,可見白鈺內心實在敬佩尊重到無以複加程度。目前為止,範曉靈是他所見到的最厲害的運籌帷幄布局者!


    唯有善布局者才能領悟出其中精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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