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沐主持召開的第一次市長辦公會也大吵一場,居然以“流會”告終。


    湎瀧市正府市長辦公會範圍比較小,除周沐、裴錚兩位市委常委外,參會人員分別是:


    分管經貿副市長王蒲;分管城建副市長錢晨;副市長兼公安局長龐森;分管農科教副市長吳根府,以及兩位享受副廳待遇的市直部門負責人。


    市委常委會議題務虛成份多,市長辦公會議題則都是具體事項,涉及實際操作和各環節各步驟流程,有的要點到哪個局哪個科室跟蹤督辦。


    黎明複在湎瀧時間長方方麵麵很熟悉因此采取條目式策略,各分管副市長先念題目提綱,如果平時工作中已做了協商溝通就過,需要討論的再詳細介紹。


    周沐則不同,每個議題都要求從頭說到尾事事無巨細講清楚由來——也能理解,女領導心細些,況且初來乍到處處都很謹慎。


    然而不管哪位副市長在介紹議題時提及“已經黎市長原則答應”或“此前向黎市長做過匯報”,周沐一概繃著臉說:


    “黎市長簽了字的沒問題,但凡口頭答應、默許的我都不認賬,必須重新走審查審批手續!”


    副市長們都傻了眼。


    周沐所說在大原則上肯定不錯,但實際工作怎麽可能事事按流程走?難免出現脫節不配套現象,邊施工邊申報邊走程序屢見不鮮,確如副市長們所說有些議題向黎明複當麵匯報一下,點個頭或說“我知道了”就能去辦。


    話說白鈺在關苓搞的“大江大山大草原”、上電利用礦井開發遊戲場密室逃脫等,都是先開工後完善手續,往往項目快完成了才拿到批複。不然怎麽辦,總不能坐在家裏幹等吧?


    龐森和吳根府提交議題不多還沉得住氣;王蒲性格內斂沉穩被駁了也不生氣;錢晨提拔副市長後有黎明晨罩著,從未發生過市長辦公會被連駁數個議題的情況,臉上頗掛不住,道:


    “個人認為市領導之間起碼的信任還是要有的,如果黎市長不同意,這些事根本不可能先做;既然做了肯定得到黎市長認可!”


    周沐板著臉道:“那你找黎市長簽字去,不重報手續在我手裏通不過!”


    錢晨一怒之下口不擇言道:“怕擔責任別當市長,回家抱孩子去!”


    “滾你的!”


    周沐最忌諱別人這樣含沙射影說自己,火氣騰地上湧,抓起筆記本往錢晨方向一摔!


    錢晨沒料到她居然動手摔東西,直挺挺坐在座位被筆記本正正打在臉上!


    “媽的!”


    刹那間錢晨暴怒彈了起身,坐在兩側的王蒲和吳根府反應極快,一個按住他的手,一個按他的肩膀,叫道:


    “錢市長冷靜!”


    周沐有恃無恐道:“怎麽想打人?你打呀!你打呀!”


    錢晨到底混了多年官場,轉瞬也真的冷靜下來,暗想人家一是市長,二是女流之輩,自己怎能跟她對打?傳出去豈不顏麵無存!再說她是嶺南都家媳婦,以後沒法在官場立足了吧!


    看似複雜的念頭,在錢晨不過眨眼般工夫,他將落在桌上的筆記本狠狠往地上一砸,道:“這會不開了!”


    說罷跺了下腳掙脫王蒲、吳根府拉扯揚長而去。


    “有本事以後再也別參加市長辦公會!”周沐叫道。


    見她隨意摔東西氣走錢晨卻沒有半點悔意,副市長們均皺眉朝常務副市長裴錚看——


    照剛才衝突的狀況,錢晨負氣離開實質是最高明的舉動,不然坐這兒繼續對嗆下去,真有可能跟周沐打起來。


    你周沐作為先挑起爭端的一方半點數都沒有嗎?什麽叫適可而止知道嗎?


    裴錚不愧經曆過大風大浪的老幹部——先後在屠鄭雄和白鈺兩位強勢風格領導,也很有決斷和魄力,當下道:


    “周市長別生氣,喝杯茶靜會兒;老王、根府趕緊過去勸勸老錢……考慮到同誌們情緒都不太穩定,我建議暫時暫時休會。散會!”


    “哎——”


    周沐準備阻止,副市長們仿佛沒看到她的舉動迅速地起身離座,很快出了會議室。


    裴錚先斬後奏笑道:“可能同誌們跟黎市長隨便慣了,一時不適應周市長的風格,不要緊慢慢來。哎,湎瀧跟宛東的風水是不太一樣啊,周市長。”


    此時會議室裏隻剩周、裴錚兩人,周沐反而略略回過神來,也沒剛才那般滿腔怒火,定定生了會兒悶氣,道:


    “要是在湎瀧工作兩三年以上,我大概也會隨便些,但眼下剛剛接手兩眼一抹黑,完全弄不清哪兒跟哪兒肯定要提著小心凡事按章程來辦,希望裴市長理解。”


    “理解理解,不過老錢也有他的難處,”裴錚勸解道,“目前湎瀧一南一北兩個大工程都壓在他身上,南麵是屠書記督辦的城港快速通道;北麵是萬畝銀秋灘整體開發項目,相關聯一大堆子事急待處理、拍板,又不可能事事都麻煩白書記、屠書記,再說他倆的風格……周市長大概也聽說了,老錢也一肚子苦水呢。”


    周沐在裴錚連打帶消之下火氣褪掉不少,但還板著臉。


    裴錚又道:“本來嘛如果黎市長高升,材料送到麵前補簽個把字簡直小菜一碟,如今這光景……周市長也能看出湎瀧班子現狀,白書記上任第一天與屠書記吵了一架結果接風宴沒吃成,黎市長離任自然也不便搞餞行宴,反正目前事事別扭,還請周市長體諒同誌們的難處。”


    “反正口頭答應的不算數!”


    周沐雖這麽說,語氣卻已沒剛才那樣強烈。


    裴錚暗鬆口氣,道:“那些議題怎麽處理,回頭我跟幾位副市長私下協商一下,一方麵試探黎市長的態度能否補簽證明人,另一方麵實在不行就由副市長、主管部門等各方搞個會辦紀要,周市長覺得如何?”


    “再說吧。”


    周沐懶得多說抄起茶杯和秘書撿過來的筆記本快步離開,看著她的背影裴錚搖搖頭長歎一口氣。


    接下來做錢晨的思想工作又是麻煩,論理他不該中途退出導致流會,但周沐摔東西在先,而且正好摔在臉上等於被當眾打臉,身為廳級領導哪受得了這個?


    周沐肯定不可能道歉,錢晨道歉沒道理,矛盾總不能一直僵持下去吧?


    裴錚頭疼得要命。


    消息以光速傳遍市府大院,之前正府辦看市委辦的笑話,風水輪流轉現在市委辦看正府辦笑話了。


    白鈺聽罷晏越澤繪聲繪色解說,笑了笑不予評論。沒多會兒臨時頂替嶽漢城的副秘書長吉曉高捧著一疊文件進來,分門別類放到辦公桌右側。


    白鈺隨口問道:“彩芸集團工程隊進場了嗎?”


    “進場了。”吉曉高答道。


    白鈺突然抬頭看他,吉曉高下意識摸摸臉,強笑道:“白書記怎麽了……”


    “知道嶽漢城為什麽是一名合格的秘書長嗎?”白鈺道,“剛才的問題如果問他,就不會隻回答三個字,而會告訴我工程隊哪天進場、多少輛工程車、從哪個區域開始作業、到目前進展如何,還會告訴我由於高架工程沒完工,工程車以及後續運輸車隊在哪些路段加劇交通堵塞,交管部門如何協調等等。我問這個問題,其實知道工程隊已經進場了,明白嗎?”


    吉曉高羞愧地低下頭:“不好意思白書記,我,我,我需要提高的地方還很多,今後要加強學習領悟……”


    白鈺敦敦教誨道:“作為秘書長,你要學會站在領導角度考慮問題。因為領導不可能事事兼顧,領導既要掌控全局又必須掌握細節,所以通過秘書、秘書長了解第一手資料,你們匯報的數據越具體翔實,領導決策越正確越有可操作性。建議你在工作中要時時多問自己為什麽,把每件事都考慮透了方能自信地站在我麵前。”


    “我懂了,白書記。”


    吉曉高出去後,晏越澤在旁邊佯裝整理材料,臉上似笑非笑。


    白鈺批閱好一會兒,側過臉見晏越澤還在磨蹭,遂笑道:


    “幾本書被你搬來搬去都快卷毛邊了,有什麽問題爽快點。”


    晏越澤紅紅臉,道:“也,也沒什麽,就是感覺有點奇怪……您一般很少這樣說教的。”


    白鈺又笑,然後道:“說有說的道理,不說有不說的道理,幫我換壺新茶。”


    “噢……”


    晏越澤知道主子不肯揭曉謎底,氣沮地拿著茶壺離開。關於吉曉高,最近市委辦內部都在傳即將提拔常務副秘書長,有性急的中層幹部已提前到吉曉高辦公室“串門”,秘書們也多了幾份恭維和敬畏。唯獨晏越池覺得不太象,為什麽不象也說不出來,總之左看右看“氣質”方麵弱了些吧。


    所以特別好奇今天白鈺當麵說教的內涵,領導一舉一動都有含意的,不會做無意義的事。


    白鈺若有所思沉吟片刻,繼續埋頭工作。


    他當然不會告訴晏越澤說教的原因,兩周來吉曉高已分別透過汪新奎、韓文波表達想接常務副秘書長的願望,白鈺此舉就是直截了當告訴他:


    你當常務副秘書長不稱職。


    從而讓吉曉高知難而退,否則自己拒絕汪新奎和韓文波的話有點生硬,好像人家每次都在常委會支持,你卻半點都不能通融似的。


    但這種算計不可說出口,哪怕貼身秘書也不行。領導切忌讓身邊工作人員看透了,那是很麻煩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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