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廂有間屋子牆上掛著近現代鄭氏家族名人,其中有位上校軍銜的戎裝男子引起白鈺注意,走到麵前細看此人名叫鄭榮冕,逝於上世紀末享年七十八歲。


    行家看門道,鄭榮冕所在的部隊番號以及“擔任過警衛工作”引起白鈺遐想,正待發問,鄭守福已上前主動介紹道:


    “他是我的叔伯哥哥,四五十年代在都老首長身邊擔任警衛,後來轉到勳城警備區工作期間還保持聯係,他生病住省城軍總就由都家安排,去世時都家也專門派人過來吊唁並全程參加葬禮。”


    鄭守福所說的都家,就是威震嶺南、獨踞一方的嶺南大家族!


    白鈺頜首道:“都老素來愛兵如子,有情有義,凡跟過他的無不豎大拇指交口稱讚。能在都老身邊服務,是鄭家的榮耀和福份啊!”


    鄭守福展顏笑道:“幾世才修得到哩!”他轉頭瞟了眼站在外麵的陪同人員——屋子太小擠不進來,輕聲道,“我們鄭家有個茶園,每年開春掐尖炒頭茬新茶時都三公子都會過來嚐嚐鮮,到時麻煩白書記抽空作陪?”


    嶺南地區所說的都三公子是指現任局委員兼人大副主任都建尹的兒子都業淳,按年齡在都家大家族子弟當中排名第三,但實際卻是“業”字輩領軍人物和家族核心。


    這是為何?


    都家在姓氏方麵非常考究,隻有嫡子這一門按家譜規矩排行,如隻有都建尹用“建”字,都業淳用“業”字,這是表明傳承光正都氏家族的。此外哪怕都老生前最為寵愛的長女一門也不能用這個序列。


    都業淳比詹小天、白鈺等這批後起之秀年長七八歲,人到中年如今在東吳任副省長,位子不高也不低,可能達不到父親都建尹的高度但退休前夕正省應該沒問題。


    按都家“男主外女主內”說法,對外交往和人際關係等方麵都建尹有一定的發言權,倘若利用品茶機會結識交談未嚐不可。


    不突兀,也很自然。


    “好啊,茶園什麽時候炒青請提前通知漢城,有時間我肯定過來沾沾光。”白鈺欣然應允。


    沿著回廊來到祠堂後麵生活區,茶室裏已擺好精美的茶具,八種不同品種的茶葉罐一字排開,後麵坐著八名身材窈窕長相甜美的茶藝女孩,麵前則是專門煮茶泡茶的手工製作紅土小琣爐。


    “她們都姓鄭,家族茶園出資培養的茶藝人才。”鄭守福自豪地說。


    白鈺邊落座品茶邊問:“茶園在哪座山?規模想必不小吧?”


    鄭守福道:“北端的羅家嶺北麓,規模本世紀初擴了一次後幾十年沒變,一直維持著這樣的規模。”


    換尋常領導本來就是閑聊,話題一閃便過去了,白鈺卻敏銳地聽出鄭守福話中有話,隨即問:


    “家族穩紮穩打地致力於某個領域產業深耕經營,正常情況下每二十年總產值能夠翻一番,遇到順周期甚至三五倍。以鄭氏家族完善的人才培養體係,炒的茶深受都家喜愛,保持規模不變應該不是恪於某種經營理念吧?”


    鄭家福略加沉吟,簡潔地說:“不是請白書記品茶。”


    邊清清淡淡地閑聊邊喝熱氣騰騰的茶,喝得出了好幾身汗神清氣爽,白鈺抬腕看表而後婉拒吃午飯的好意告辭而歸。


    全程如昨天與汪新奎商議的不談公事,純粹走基層般拉家常,遊覽觀光品茗。


    但意義卻非“湎瀧半日遊”可比,這可是湎瀧當地第一大本土宗族。


    回到市府大院,剛下車盧小晨又迎了上來——他好像整個上午都在大院裏遊蕩,匯報說動員會已經開完了,有兩點情況想會同閔部長共同請示。


    白鈺點點頭道:“到辦公室吧,那個漢城也一塊兒來,有事問你。”


    閔學君一直在辦公室等消息,作為市委常委他要注意形象,不能象盧小晨急不可耐的樣子。


    兩人簡要報告了上午主持召開市區兩級港務係統全體幹部員工動員大會的情況:


    閔學君宣布市常委會決定,連編製從市局劃轉6名同誌到港口管委會下轄的瀧口港岸辦工作,公務員性質不變,待遇參照港口管委會機關;同時宣布港務係統機構改革方案,市局、區局人員今後將更多側重於港口實地巡檢監督,百分之七十以上逐步轉入港務督查大隊,實現從數據報表統計到加強大督查力度的職能轉變。


    盧小晨則做了動員報告,鼓勵幹部員工主動報名到港岸辦工作,指出港務係統是市裏深化體製改革的試點,隻能成功不能失敗,因此建議同誌們不要存僥幸心理,不等不靠果斷調整思路尋求事業發展方向。


    匯報到這裏,兩人交換下眼色之後盧小晨小心翼翼地說:


    “為積發幹部員工主動報名,解決同誌們的後顧之憂,經向閔部長請示,我在動員會上承諾了兩條,一是考慮到路途問題,凡主動報名到港岸辦工作的同誌可享受一次**通補貼費兩萬元,但三年內調回城區則要退還一半;二是承諾三年內港岸辦總收入不低於原單位,否則差額部分由市局補齊。白書記,這兩條承諾能否列個報告批轉財正?”


    白鈺思忖片刻,道:“沒問題!好端端挪個工作地點心理上終究不好受,花點小錢補償一下未嚐不可,錢能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但要明確一點,兩項承諾隻限主動報名者享受,換而言之如果都不報名,市局內部通過程序選出來的,那個不算。還有,報名到港務督查大隊的也不享受,一是他們有外勤補貼,二是以後要建立績效考核機製,收入直接與工作成效掛鉤。”


    話不多涵義深刻,閔、盧小晨暗暗心驚,預見到市委書記明年大規模機構改革的指導思想和理念,那就是不允許機關養閑漢,每個幹部員工都得有事做!


    閔學君道:“還有個操作方麵的問題,編辦問是不是等管委會那邊入編後市裏這邊退編,還是先退再入?以前沒遇到過類似情況,編辦不知所措了。”


    “周一退編,入編的事讓管委會慢慢搞,”白鈺道,“不要怕懸空,入編時間按實際時間向前推就行。主要考慮到管委會要拿到港務廳和省編辦兩頭審批,拖下來不是一天兩天,但市編辦一直掛著,又容易造成重複入編錯誤。”


    “噢噢噢是這樣的。”


    閔學君其實也沒處理過因此一迭聲附合,作為中途接手的組織部長,在組織人事手續方麵並不是很清楚。


    閔盧二人離開後,白鈺轉而問剛才坐在角落的嶽漢城:


    “關於鄭氏家族在羅家嶺的茶園,提到二十年未曾擴大規模時,鄭家福似有難言之隱,說說看為什麽?”


    嶽漢城微微猶豫:“族長不說也是不想惹出事端,分散白書記精力,所以我尊重族長的意思。”


    白鈺笑了:“沒事沒事,這會兒就咱倆,又不做記錄,你一說我一聽。”


    見市委書記堅持問個明白,嶽漢城隻得道:


    “湎瀧這一帶的大小山嶺也就羅家嶺適宜種植茶樹,族長說鄭氏茶園在北麓,其實水土和陽光更好的南麓被屠家所控製,正因為此二十年沒能向外擴一寸土地。”


    白鈺驚異地揚揚眉:“屠家也有茶園?倒沒聽說過。”


    嶽漢城搖搖頭道:“屠家不種茶屠家就把整個南麓圈那邊撂荒,然後逼鄭氏茶園每年交一筆錢。”


    “咦,這是什麽道理?”


    “屠家說南麓水土陽光更好,如果承包給別人種茶肯定生意火爆,屆時鄭家茶園將受到致命打擊。鄭氏雖在湎瀧影響力遠超屠家,而且還是親家,卻也知道理沒錯,茶樹嘛誰種不是種?不跟你玩陰謀詭計就搞市場競爭,輸了也無話可講,因此權衡再三還是乖乖掏錢。”


    白鈺冷笑,道:“靠半麵荒山就能每年訛詐一大筆錢,又開了回眼界!但鄭家跟嶺南大家族關係很好,怎麽沒想方法把南麓圈到這裏,不就一了百了斷了屠家財路麽?”


    嶽漢城壓低聲音道:“又牽涉到嶺南大家族內部矛盾了,屠家攀附的長女一門,鄭家是嫡子一門,兩門已經暗鬥了幾十年!嫡子一門認為嫡子為大,哪有女人說話的份兒?總想著把家族財正大權握到手裏。長女一門覺得財正大權是老爺子指定管理的,嫡子一門已得到太多,做人不要太貪心。具體到羅家嶺茶園之爭折射出雙方相持不下的現實局勢,都家三公子每年來僅僅喝茶麽?鄭氏茶園的茶再香也不可能讓堂堂副省長癡迷如此,他是來給鄭家撐腰兼著警告屠家!”


    “小小茶園,背後關係錯綜複雜,有意思,有意思。”


    白鈺語氣閃爍不定道。


    嶽漢城自覺剛才已說得太多,賠著笑不再多言。


    隔了會兒白鈺道:“明天後天漢城到鄭家走一趟,詢問如何處置鄭阿華遺體火化事宜,屍體不能總凍著,入土為安對吧?”


    嶽漢城道:“是是是,白書記親自登門拜訪已經給了鄭氏家族麵子,麵子有了,接下來應該心平氣和坐下來解決問題。按理這點小事都不應該驚動您,我去協調,我去協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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