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繼而道:


    “反過來還拿嶽漢城為例,昨晚我查過資料,他不單善於走關係線路,的確也有真本事。他從區行正服務中心辦事員做起,雖然一路提拔很快但在每個台階都有突出業績,論人緣、關係、水平等都非常全麵,在單位和群眾中的反響也比較好,所以四十剛出頭就是正處級。”


    鍾離良不好意思道:“我倒也不是否定他昨晚的做法,隻是”


    “隻是看不慣?替老實人不服氣?悲哀世風日下?”


    白鈺道,“拍馬溜須、請客送禮也是門學問,甚至是藝術,你別瞧不起人家,讓你做你恐怕做不來。比如拍馬屁拍不好有可能拍到馬蹄上;送禮送不好賠了夫人又折兵;再說長期經營關係線路簡單嗎?你現在再回上電,看看有多少領導理你!”


    “一隻手都數得過來,我知道。人家不用通過我給您送禮、打招呼,了解您的行程等等,我對人家沒用處了。”鍾離良道。


    “其實機關大院絕大多數都很老實,也很努力,但仕途都很憋屈,都不甘心,但有什麽辦法?叢林生存法則從未改變,當你無法適應環境、扭轉自己的命運,隻能自我調整,何必為了那些虛名蠅利委屈求全、忍辱負重?”


    白鈺感慨道,“什麽叫做成功的人生?楊絳先生說過,我們曾如此渴望命運的波瀾,到最後才發現,人生最曼妙的風景竟是內心的淡定與從容;我們曾如此期盼外界的認可,到最後才知道,世界是自己的,與他人毫無關係。”


    “說得真好啊,楊楊什麽?我要記下來,以後專門找他的書看。”


    “楊絳!”白鈺半打趣打勸導道,“別光顧賺錢,要長長自己的知識。圍城聽說過吧?她就是作者錢鍾書的妻子。”


    “啊,那為啥稱她為‘先生’?她明明是女的。”鍾離良驚訝地說。


    “從語用層麵講,表達敬仰敬重之情,而非跟俗世級別職務掛鉤,什麽書記、市長、院長等等;從社會層麵講,相當於文化心理的反映,‘先生’一詞定義是‘文人學者的通稱’,本來就不特指男性嘛,”白鈺道,“我國被稱為先生的還有不少,如宋慶齡、何香凝、冰心等等,都在不同領域取得傑出成就且享有崇高威望的。”


    “哎,在您身邊工作真好,能學很多東西。”


    白鈺笑著擺擺手:“這些文人軼事掌故要請教我弟弟,他能連續講三天三夜,不帶打草稿的,哈哈哈哈”


    出高鐵站時,白鈺銳利地發現候車室、外廣場三三兩兩很多麵色沉鬱的中老年人,一看便知都不是善茬。


    倘若沒有嶽漢城通風報信,白鈺也想不出第一天到湎瀧上任就被上訪者圍攻,在對情況一無所知情況下該如何處置;但會不會嶽漢城事先做的安排,卻又借以討好自己?


    都很難說。


    官場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亦真亦假,亦假亦真。


    當白鈺突然出現在市府大院,可想而知上上下下都吃驚萬分——不是說好下午到的嗎?


    市委副書記汪新奎和市委秘書長韓文波都猜到很可能被市委書記擺了一道,卻裝作誠懇地樣子自責“聽錯了”,把上午聽成下午。


    市長黎明複中斷會議也趕過來迎接,一迭聲訓斥市委辦工作人員太拖拉,罵道“就算白書記下午來你們非捱到中午才布置辦公室麽”,韓文波在旁邊很不是滋味。


    聞訊前來露個小臉的市領導越來越多,韓文波抬腕看表,正準備上前與白鈺商量搞個非正式的茶話會,不料黎明複雙臂一劃,霸氣十足地說:


    “都回去工作,我跟白書記單獨聊會兒!”


    好家夥,連“匯報”都懶得說,叫做“聊會兒”。有沒有道理呢?也有。市委市正府兩位主正大員第一時間溝通交流,有助於工作的正常開展。


    看來韓文波有些畏懼黎明複,隨即高聲道:“同誌們都請回吧,及時**會議通知。”


    下午開不開常委會,還是常委擴大會,以及市直機關幹部大會等等,換市長以降要隨鄉入俗尊重當地做法,但市委書記可不一樣,必須征得他同意才行。


    所有人都回避開去後,兩人在辦公室接待區沙發相對而坐,黎明複先問道:


    “白書記的家眷和秘書都來了吧?也不知宿舍那邊有沒有搞好,湎瀧啊,機關作風懶散慣了,凡事都得拿鞭子在後麵抽打。”


    白鈺微笑道:“沒事,我過來打個前站,防止秘書不適應;家眷都在京都,更不適應南方氣候。”


    黎明複一怔,隨即大笑道:“白書記真幽默!不過呢湎瀧倒是養老休閑的好地方,山好水好還有港口,去世界各地都方便可能有一點點熱,習慣了就好。”


    “湎瀧港怎麽樣?”白鈺順勢問,正如領導有時問“最近怎麽樣啊”,故意將話題開得很大實質試探對方反應。


    略加思忖,黎明複道:


    “關於湎瀧港是個非常沉重的話題,無庸諱言,近十多年前來受宏觀經濟下行、國際貿易萎縮特別澳洲等大客戶業務基本清零影響,湎瀧麵臨十分困難的局麵。一方麵貿易運輸對港口現代化、自動化要求日益提高,另一方麵為力求擺脫嚴重虧損困境不得不走薄利甚至保本路線,與兄弟港口差距越來越大。青祁、石楓兩個港口撐不下去了陸續轉為軍港,湎瀧的問題是想民轉軍條件都不夠,還得自力更生艱苦奮鬥。”


    “也就是根本沒有退路。”白鈺道。


    “沒退路隻能找活路,”黎明複道,“在市委市正府正確領導下,在港口管委會共同努力下,去年底今年初基本止住跌勢慢慢回溫,各種指標出現令人欣喜的進步,當然在此過程中我們的管委會書記也是班子成員屠鄭雄同誌身先士卒率領幹部員工奮戰在第一線,發揮了主導作用”


    白鈺頜首道:“港口興則湎瀧興,港口則湎瀧衰啊。”


    黎明複道:“湎瀧這邊曆來采取‘區港分治’策略,市委市正府主抓三個區,港口那邊嘛叫做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我們很少插手,頂多在大方向、遠景規劃、基礎設施建設等方麵給予指導性意見。平心而論屠鄭雄同誌很負責,也很認真,兢兢業業任勞任怨多次獲得省領導肯定。”


    白鈺似笑非笑:“原先排名全省第六去年全省墊底,省領導還肯定麽?”


    黎明複也算見慣大場麵的高手,神色不變道:“主要肯定他堅韌不拔、知恥後勇的精神,當然了白書記,這會兒就我們倆也就實話實說,過去十年、二十年南方各港口日子都不好過,跟努不努力關係不大關鍵受大環境影響,大港口家底子厚實扛得住,到頭來吃虧的是湎瀧這種小港。唉,這裏頭名堂深著呢,有些遠洋貨輪指定到某某港,有些貨物正策要求必須在某某港裝卸,爭都爭不來的,以後白書記慢慢會了解。”


    “以湎瀧港的規模和水深,6-8萬噸級油輪最大過駁是多少?”白鈺問道。


    黎明複微滯,隔了會兒道:“十十艘左右吧,油輪很少開到這邊”


    “目前幾個10萬噸級海輪減載錨地?”白鈺又問。


    黎明複嘩嘩嘩向前麵翻筆記,尷尬地說:“上半年常委會上鄭雄同誌提過,我倒忘了”


    白鈺接著問:“兩個港口集裝箱吞吐能力合計多少標箱?”


    “大概30萬,啊不,36萬具體數字我來找找”黎明複翻了會兒沒找著,反而合上筆記本語重心長地說,“白書記,關於港口管理問題我想做個提示,那就是一直以來市委市正府都是抓大放小,眼睛隻盯幾個核心指標,至於港口運營的諸多數據很少過問,也沒必要過問,人家幾十年經驗積累下來已經很完善對吧?管多了使不上勁是一方麵,另一方麵生出不必要的矛盾。哎呀,市直與管委會關係比較微妙的,以後白書記會體會得到。”


    明顯帶著指點與教訓的語氣,可見黎明複內心深處並沒把這位遠道而來的年輕市委書記放在眼裏。


    也難怪,天高皇帝遠,若論地理湎瀧也算陸地距離與京都最遠的城市之一了。


    白鈺微微一笑,轉而道:“湎東、湎南、湎中三個區的經濟情況怎麽樣?如果港口那邊短期內翻身乏術,它們能否頂上去?”


    提到直轄三區黎明複如數家珍,猛吸兩口煙(從進辦公室起他就煙不離嘴),道:


    “湎南區相當於湎瀧港的商務區,主要分布各企業總部、航運服務、商業貿易、企業谘詢、商業保險等綜合服務;湎東采取‘集裝箱+綜合保稅區+港口工業園’發展模式,推動區港聯動發展;湎中重點發展現代物流業、石油化工、食品加工、電子信息等產業”


    白鈺聳聳眉頭道:“農業方麵沒有特色產業嗎?”


    黎明複道:“整個暨南都存在丘陵眾多、河流縱橫交錯,田地切割得四分五裂無法實現農業現代化,種植成本相應較高,農民沒有耕作熱情寧可到工廠等企業打工,所以說農業是湎瀧的軟肋。”


    “工業農業兩條腿走路,不能瘸腿啊。”白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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