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堅組突襲不成反落下一條人命,事情演變至此還不算最糟糕,而隻有更糟糕。


    仁義拆遷公司自成立以來血債累累,但都是拆遷戶流血,攻堅組還沒吃過這麽大虧。是夜其同夥們聽說後居然自作主張悄悄糾集,淩晨三點多14個人分乘兩輛麵包車再度殺往石塔山礦區王家石房子,要為犧牲和受傷同伴出口惡氣。


    晚上陳大蘭和王承恩母子作為主犯被警方拘捕,王春及夜裏趕回家的童慧雖然沒日沒夜在井下操勞幾十年沒出過礦區,頭腦卻不簡單,一合計那幫家夥背後肯定有人,沒準會連夜殺個回馬槍,便召集了附近待拆遷鄰居約二十多位礦工守在家裏。


    兩輛殺氣騰騰反撲的麵包車還沒停穩,便被憤怒的礦工們包圍。盡管此次攻堅組漢子們都帶了匕首、三節棍等武器,卻不如礦工們的石塊更有殺傷力,第一輪密如雨點的石塊便打得漢子們頭破血流,尚未正式交手已輸了氣勢。


    緊接著山間空地上幾十個混戰成一團。


    這種群毆,什麽技巧、戰術、配合通通浮雲,決定因素除了力量還是力量,而礦工們隻有力量。


    麵包車司機已嚇得躲到草叢裏,見形勢不對趕緊報警。110警車呼嘯趕來時攻堅組漢子們已經躺了一地,剩下幾個也被揍得哭爹喊娘。


    幹警又要抓群毆主犯,礦工們不依了,爭辯說明明他們帶著家夥大老遠跑上門尋釁,我們正當防衛還犯法了?


    幹警指著頭破血流的漢子們說這叫正當防衛?你們屬於防衛過當,也是違法行為!


    雙方越說越僵,幹警直接呼叫110指揮中心增援,這邊礦工們也一傳十十傳百,遂一下子來了幾百號人,反將市區、石塔山礦區七八輛警車又圍了起來。


    現在不是抓不抓人的問題,礦工們高呼“放人”,要求立即釋放被拘捕的陳大蘭、王承恩母子倆。


    阮辛和伏道航得知事情鬧大了慌慌張張來到現場時,礦工層層疊疊聚集有上千人,幾輛警車跟麵包車一樣都被推個底朝天,幹警們被團團圍住一會兒起哄,一會兒推推搡搡,一會兒謾罵嘲笑,也不敢亂動,手按在槍柄上緊張萬分。


    在阮辛示意下,伏道航硬著頭皮爬到高處拿喇叭剛說幾個字,隨即被礦工們此起彼伏的聲音打斷:


    “白市長!”


    “放人!”


    照這情形礦工們隻認白鈺說話而且堅決要求放人麽?阮辛和伏道航麵麵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淩晨五點,天已微明。


    又一輛商務車疾馳而至,還沒停穩就有人在司機協助下站到車頂,舉著喇叭喊道:


    “礦工兄弟們,我是錢同山!跟兄弟們一樣下過礦井、背過礦石的同山!白市長聽說這邊有事已經連夜趕來了,真來了!但要告訴兄弟們一件事,上次白市長在石塔山遭遇到暗殺,有人打冷槍,白市長險些中彈。出於安全考慮白市長在大家勸說下沒來現場,而是……而是請兄弟們派三位代表過去跟白市長談,談什麽都可以!”


    上千名礦工頓時亂哄哄一片,有人讚成,有的反對,有的嘀咕著猶豫不決。


    錢同山聲音更大:“不用怕,兄弟們實在不放心我留這兒當人質好不好?給兄弟們五分鍾時間商量,趁這個空讓我們幹警把受傷的送到醫院行不行?”


    鬧了半天,攻堅組14個成員還都遍體鱗傷蜷成一堆,瑟瑟發抖害怕到了極點。


    他們發誓若有幸活下去,今生乃至來生絕對不踏入礦區半步。


    到底下過礦井的,礦工們對錢同山起碼不至於反感——倘若陳愛郴出麵會適得其反,因為礦工們有種本能的排斥與厭惡。


    當下騰出一條救生通道,讓幹警護送流血不止的12個攻堅組成員去醫院,還有2個雖被打得鼻青臉腫全身上下沒一塊完好,但沒皮外傷遂留下做人質。第一批來抓人的幹警也被團團圍住暗底下挨了無數下卻動彈不得,也作為礦工們的人質。


    商量一番後,推出三位代表去見白鈺:童慧,還有兩位鄰居老胡和老茅,都是下礦井十多年的老礦工。


    白鈺果真來了,在離現場七八裏的山腰平台商務大巴裏,外圍兩輛吉普車守護左右側翼,四周一覽無餘沒有遮擋。


    以他的想法當然要第一時間到現場與礦工們麵對麵交流,但龍忠峻、晏越澤、陳愛郴等人都態度激烈地反對。上次遠程狙擊手打冷槍就在石塔山礦區,以及霹靂手段清剿高利貸團夥、抓捕影子組織成員等等,難免會有後患。


    三位代表上了商務大巴,車裏就白鈺和陳愛郴兩位市領導,其他人都在車子四周巡邏警戒。


    這樣狹小、封閉的環境反而利於交流,甫一坐下童慧就一口氣提出代表礦工以及王家的訴求:


    第一攻堅組強闖自家宅院突然襲擊,家裏隻有兩位老人正常情況下肯定會遭殃,所以奮力反抗屬於正常防衛;追出門繼續毆打是防止他們回城叫人,事實上後來確實來了第二波。


    第二兩波群毆當中發生死傷屬於失手性質,外麵黑咕弄咚裏都使出把對方往死裏打的力氣,根本沒辦法控製分寸。


    第三礦工普遍對管委會拆遷過程中的野蠻手段和霸王條款很有意見,也反對為了改造遊戲場而倉促關停礦井、不經調研胡亂修路上項目的做法。


    老胡質疑說上門打人的攻堅組漢子都來自城裏,他們怎麽曉得昨晚王承恩、童慧夫婦都不在家?警察光抓礦工,難道不動腦子想想背後到底怎麽回事?


    老茅補充說這些被打的受誰指使,警察不會盤問後直接到城裏抓人麽?一味在老實巴交的礦工麵前撒野,算什麽國家公務員?


    白鈺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詢問三位代表所在的礦井、月收入、目前拆遷補償標準之類,等氣氛緩和下來,認真而嚴肅地說:


    “這件事要分段處理,我一段段分析給你們聽,該誰的責任誰來頂,行不行?”


    “隻要白市長說得在理,我們聽。”童慧爽快地說。


    白鈺道:“管委會決策措施問題放到後麵,先來掰掰昨晚的事。攻堅組私闖民宅毆打老人是犯罪行為,王春、陳大蘭奮起反抗沒問題,王承恩從後麵打昏一個也沒問題,都屬於正當防衛;之後六個人跑了,王承恩叫人圍毆並致死一個,這個不對,怕人家回過頭報複可以報警嘛;攻堅組又來兩車人被伏擊,那是活該,法律支持你們揍人,不出人命都是正當防衛,因為這當中確實存在警方不作為的問題。我這麽說,你們服不服氣?”


    童慧沒吭聲。以礦工們最樸素的法律認知,也清楚出了人命很麻煩,中國的習慣死者為大,哪怕對方惡貫滿盈隻能接受法律製裁,任何人都不可以理直氣壯殺人。


    老胡拖了一句:“主要責任在背後指使的,要是他不叫攻堅組上門毆打老人,根本不可能出事。”


    “當然,但那是法官量刑時考慮因素,不能改變事件性質,”白鈺道,“我知道攻堅組的存在本身就是違法行為,哪個聯係它,又是哪個提供信息,我會找管委會算賬!”


    “死掉的那個身上沒有刀傷,為什麽抓我婆婆?她不能算主犯!”童慧強調道。


    “這一點我記下了,”白鈺道,“現在我們大致達成共識,接下來要做兩件事,一是回現場配合錢局長疏散礦工兄弟們;二是礦工兄弟們可繼續選派代表到管委會靜候事件調查和處理結果,我向大家保證,中午之前會有初步結論——我不會說讓礦工兄弟們滿意,但肯定公正公平公開。”


    童慧突然流下淚來,抽泣道:“房子反正要拆,我們又沒說不談,談就好好談吧幹嘛打人?誰不想拆遷多要點房子多要點錢……”


    霎時白鈺的心有點酸酸的、說不出來的複雜情緒。


    誰是最可愛的人?


    好像傳統觀念始終定位於工人和農民,樸素、勤勞、本色……一大堆溢美之辭。但白鈺從鄉鎮幹起,也深知這兩大群體最難打交道,在他們的善良本分背後不可避免有著很多傳統意識和落後觀念,根深蒂固無法改變,所以基層繁蕪複雜的事務往往由此產生。


    然而,作為公務員,作為黨員領導幹部,就應該盡心盡職提供服務,哪怕不被理解受委屈,哪怕被擾得頭大如鬥,哪怕心裏百般不是滋味。


    因為他們還有個共同稱呼:弱勢群體。


    他們貪小便宜,他們錙銖必較,他們自私固執,但他們本質上都膽小怯懦,恐懼看不見的權力和威脅。


    這也正是白鈺千方百計努力的,盡量滿足他們的心願,化解他們的悲憤,又引導他們種種不合理的訴求,從而根本上改變改善他們的生活。


    上千人的群體事件,勾結黑道毆打威脅拆遷戶,鬧出人命和多人重任,主持日常事務的管委會主任伏道航被撤職是肯定的;阮辛縱使保住位子也要蛻層皮;主管副主任、管理科長及以下都得被問責並嚴懲。


    石塔山**分局在此次事件中扮演不光彩角色,可想而知等待它的將是之前東峰山分局的處置方案:


    分局***全體停職檢查;中層幹部全部交流到其它礦區分局;接警人員開除留用!


    在這方麵,白鈺從來都不留情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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