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道:“重工集團收購藥業公司,跨界經營的步伐也太大了。”


    “葒,即葒草,草本紅蓼的別稱。葒草可提煉葒草素,繼而加工化合為醫藥行業應用相當廣泛的葒草苷、異葒草素,”黃鷹又呷了口茶,笑道,“正因為境內主打葡萄和葒草兩個經濟作物,故名為葡葒區。”


    慚愧,我來這麽久居然不知道!


    白鈺暗自自責,道:“黃總可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各地風土人情如數家珍呐。”


    “萬裏路肯定不止,書嘛半卷都沒讀過,研究合同還差不多,”黃鷹道,“重工機械跨界投資藥業,看似突兀,實則有脈絡可循。多年前收購榆達化工就是基於相同理念——本質上講製藥業也屬於化工行業,所以我們一直致力於打造‘大化工’產業鏈,白市長。”


    暗暗心驚於固建重工巨頭們的宏大戰略構架,可見從方晟主正期間衝突至今,那幫人始終圍繞鑄造“大而不能倒”的巨無霸集團,說穿了,效仿華爾街無人能撼的金融寡頭造就金剛不破之軀。


    “這樣看來葒楠藥業不是黃總下手的第一家,也非最後一家吧?”


    “過獎過獎,固建也不是漫天撒網,凡看中的都具備長遠的、核心的競爭力……說給白市長也無妨,收購葒楠藥業我們主要看中其團隊幾十年凝聚的葒草素應用方麵精髓,那是花錢都買不到的企業核心機密!”


    白鈺念如電轉,緩緩道:“黃總知道的,我剛到上電不久,上位以來全部精力用於礦業改革那攤子事,葡葒的由頭,葒楠藥業,今天都第一次聽說。我覺得吧,出於企業對資本警覺的本能,如果經營狀況還撐得下去,自身積累也還可以,都不會輕易同意被收購。同樣,站在地方正府角度考慮,收購後采取並賬並表製的話意味著稅收流失,支持地方經濟建設力度減弱,都是很現實很矛盾的問題。”


    黃鷹搖頭歎息:“曾幾何時資本無往而不利,現在則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唉!其實強強聯手可以薄攤成本費用,更好地整合和調配資源……我懂的大道理白市長都懂,沒必要班門弄斧。是的,收購葒楠藥業阻力很大,上市公司跟我們在二級市場拚股價;區正府強烈反對;市正府、市國資委等等也……反正沒人敢鬆口答應。”


    “既然如此,黃總為何執著於收購?須知強扭的瓜不甜,”白鈺道,“如果我是上市公司董事長,有很多辦法叫黃總得了手吃在嘴裏也是苦的。”


    黃鷹張開雙臂做了個擁抱的動作:“葒楠藥業在我所設計的大閉環產業鏈裏屬於基礎級企業,就是源頭產業,其它藥企都能相互替代唯獨它不行!”


    說到這裏他挪到白鈺身邊,壓低聲音道,“白市長,你我非第一天打交道,彼此談不上知根究底起碼有個大致的了解。攤牌說吧,現在省高層都曉得宇文書記對你不待見,但沒關係,不待見照樣提拔說明省·委書記也有搞不掂的時候……關於這事兒,固建重工跟宇文書記打交道更早些,其中內幕掌握得比一般人多。我說的意思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如果與省裏的老大搞好關係肯定更好,做啥事都事半功倍對吧?這方麵我能提供白市長意想不到的便利……”


    “哦,他跟固定重工也有淵源?”


    “要看怎麽解讀,”黃鷹浮起高深莫測的笑意,“擺到台麵講,我敢斬釘截鐵地說半點關係都沒有。兩年來固建重工在樺南收購可謂勢如破竹,一家省屬國企、兩家市屬國企全都是優質企業,沒人支持恐怕不行吧?但我必須聲明純屬互惠互利的商業雙贏,絕對沒有占公家便宜。”


    “我懂,我懂……”


    白鈺也做出推心置腹的樣子,“親不親家鄉人嘛,適當傾斜、照顧隻要在正策範圍內不違反原則都能理解。領導又不活在真空裏,人總是有感情的。”


    “所以……”黃鷹道,“想請白市長出個麵,在國資委、區裏表明市正府歡迎投資的態度,不需要您做任何具體事務,態度明確了底下人就有依據也方便推進了。”


    “哦,不怕人家在二級市場較勁?”


    “說真的根本沒放眼裏,我隨便號召幾家公募私募就能玩死它!但沒必要,固建重工誠心誠意做醫藥大化工,將來肯定要把股價炒到幾百塊的,現在打崩了沒人氣了增加以後操作難度。”


    斟酌片刻,白鈺道:“此事我不能貿然答應,需要做一下功課全麵了解和掌握相關情況。另外,大概黃總也知道葡葒區委書記是市委常委,我說話她未必習賬,這些因素都要考慮。”


    良好的談話氣氛讓黃鷹有些鬆懈——論談判技巧和手段他也算出類拔萃,因而在人才輩出強手如林的固建重工穩步上升,可強中更有強中手,每每遇到白鈺就情不自禁跟著其節奏走。


    “單單秦思嘉不足為慮,在白市長麵前說句大話要把她搬開小菜一碟,關鍵在於葡葒區***從地方經濟利益出發都竭力反對,就算換區委書記迫於壓力還會這樣,得不償失。想來想去唯有市正府給個態度,當然稅收方麵我也會適當讓步,雙方和和稀泥早日把事情做成。白市長?”


    “事關上百億上市企業收購,黃書記那邊也要打個招呼……”


    “那個更沒問題!”黃鷹道,“黃書記與宇文書記的關係,嘿嘿嘿……”


    白鈺沉忖良久展顏一笑:“黃總把各個環節都打點好了,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過幾天我到葒楠集團視察一下,後續工作怎麽做再討論,如何?”


    見白鈺鬆口,黃鷹喜不自勝道:“行,行!全聽白市長的!事成之後請白市長到省城喝酒,屆時邀宇文書記親自出席,雙方喝個和解酒!”


    跟宇文硯和解?嗬嗬嗬嗬……


    白鈺微笑道:“也是,又好久沒跟馬昊、錢公子、小仙女他們喝酒了。”


    馬昊在繆文軍臨走最後一批人事調整當中如願以償被任命為市社保局局長,挺刮刮正處實職幹部,感覺人生也沒啥追求了,成天打電話吆喝白鈺喝酒。白鈺特意警告過,說你務必要注意自身形象,別被人抓住把柄向市領導告狀,繆書記出了省,新任市委書記對前任最後一批提拔的往往格外“**”,撞到槍口上誰都救不了你!


    當晚,白鈺獨自在辦公室思考了很久。


    到目前為止沒有跡象表明前任市長的死與反對收購葒楠集團有關,但宇文硯與固建重工的關係幾乎是明牌,黃鷹雄心勃勃打造製藥業大化工產業鏈,不可能知難而退在葒楠集團上麵歇手。


    那樣堂堂省·委書記顏麵何在?


    不過對於大資本、大集團收購兼並本地企業,近二三十年來地方正府心態頗為複雜。


    既希望通過收購兼並建立與商業巨頭的聯係,吸引投資、增加就業、促進地方經濟發展;又擔心商業巨頭居心叵測,打著投資幌子搞資本運作,到頭來賠了夫人又折兵。


    江珞斌任省長後,在省直相關部門一致放行、主管副省長簽字同意的情況下,先後否決了四樁收購案。同理,上電前任市委書記盧人南頗受宇文硯青睞,可麵對固建重工收購意向也態度曖昧,反而讓前任市長衝在前麵反對。


    本地企業上市不易,有的幾經磨難排七八年甚至十多年才出頭,往往又是地方財稅大戶、經濟支柱,都擔心落入商業巨頭之手後被掏空家底,到頭來地方正府還得收拾爛攤子。


    此時白鈺需要梳理收購案的來龍去脈。


    首先黃鷹跑到上電遊說,宇文硯是否知情或根本就是他授意?答案是不可能。經曆甸西的明爭暗鬥尤其白鈺指使趙天戈銷毀幾大車高仿古玩贗品,宇文硯則暗中慫恿正治愣頭青莊驥東在考察期間舉報,都往對方要害紮刀子,壓根不存在合作共贏的機會。


    其次如果宇文硯知道此事,會不會阻止黃鷹?答案也是不可能。固建重工的戰略意誌並非黃鷹所能掌控,確切說也不是站在台前董事長、總經理掌控,這個問題從之前方晟與沈煜能那席談話就能看得出,真正掌控者全是隱身幕後的大佬級人物。


    宇文硯會權衡利弊,勸黃鷹把握好與白鈺打交道的分寸,千萬別中了他的詭計。但在大方向上,宇文硯縱使心知白鈺是硬茬,也必須全力配合固建重工大戰略。


    要不然大金主費盡周折把你放這個位子幹嘛?宇文硯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最後就是,如何處理這樁收購案?


    有個圓滑穩妥的辦法,即上電正府不作任何抵抗而交由省領導定奪,相信省長江珞斌、常務副省長雷皸都不會輕易讓收購案過關。


    然而,萬一宇文硯施加壓力後他倆都妥協呢?正治從來沒有原則可言,一切都能交換。出身京都的江珞斌並非清水荷花,嶺南來的雷皸難說沒跟固建重工打過交道,再者為樁收購案得罪態度強硬的宇文硯,正治賬恐怕得算一算。


    思前慮後,思緒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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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陡地手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隨手一接問道:“請問哪位?”


    裏麵傳來怯生生聲音:“白市長,我是……元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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