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麵,碧海那家會計事務所查到興華公司與甸寶城投浦瀅瀅、穆安妮兩位高管的隱秘賬務來往。


    浦瀅瀅和穆安妮出具的資金保證書裏提到大部分入股資金采取融資或借款方式,借款方分別為碧海兩家投行、兩家風投、一家投資基金。


    很巧,大數據篩選顯示這五家非銀行金融機構都與興華公司存在資金來往!


    也就是說雖然白鈺本人沒有涉及(他壓根沒辦銀行卡僅持有方晟給的黑卡),但他的秘書和司機不約而同透過興華公司與浦瀅瀅、穆安妮產生間接聯係,至少白鈺不能排除曲線入股並實際控製甸寶城投的嫌疑。


    聽似略有捕風捉影,幹部提拔重用前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影影綽綽,若有若無,有些駭人聽聞又查無實證,通常情況下組織部門慎重起見會把提拔重用的事暫時擱一擱,等調查結果出來——


    黃花菜都涼了!


    道理很簡單,往往調查組為避免日後問責都不敢把結論說死,比如“某某同誌不存在貪汙受賄問題”,萬一日後犯事了怎麽辦?一般都說“目前未發現該同誌存在貪汙受賄情況”,“未發現”不代表沒有,隻是暫時沒發現而已。


    這樣含糊其辭的結論下組織部門也不敢冒險,再者提拔重用都有窗口期,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那個店,有時一旦錯過即再也沒了機會。


    何況,莊驥東認定浦瀅瀅和穆安妮入股的一點多億背後應該是白鈺,白鈺有這個經濟實力,自己親口承認過。


    莊驥東覺得此事一旦揭露出來,站在白鈺角度自保的正確姿勢是及時止損,誠懇承認對秘書、司機約束不力,或秘書會錯了意思等等,避免組織部門甚至紀委往深處查。


    要是查出*實錘,京都白家、黃海係都救不了白鈺!


    不過,要下決心在考察組領導麵前揭露白鈺的問題是很艱難、很危險的一步,莊驥東不能不掂量再三。


    莊驥東絲毫不懷疑證據、線索的明確指向,隻要說出來,考察組領導必須重視,也必須查個水落石出,白鈺仕途……起碼要遭受挫折。


    而自己呢?


    一方麵宇文硯是否守諾,讓儲拓主動退二線然後由自己繼任;另一方麵無論繼任與否,必定要承受白鈺以及京都白家瘋狂報複!


    報複,倒不算什麽……


    白鈺在苠原鄉先後遭到簡剛、莊彬、程庚明等人打壓折騰,白家有啥辦法?鞭長莫及。


    至於白鈺針對自己報複,能報複什麽?自己可不是簡剛和程庚明,不貪腐,不包養情婦,有啥把柄?頂多工作方麵不配合罷了,如果能提拔市委書記,隻有聽任自己布置任務的份兒。


    權衡來權衡去,恐怕變數最大就在於宇文硯是否守諾,他有很多理由推脫:儲拓思想沒通;省·委常委班子有異議;還有最大的軟肋就是市長履職隻有一年……


    從甸西到省城車程一個多小時,一路上莊驥東那個糾結,那個焦慮,那個忐忑,臉色陰晴不定忽明忽暗,心潮起伏不定。


    儲拓時不時眼睛微微睜條縫,莊驥東神情變化盡在掌握。


    儲拓並不清楚宇文硯與莊驥東有何約定,但直覺九成九是忽悠——作為親信,儲拓對宇文硯的風格有一定了解,最突出特征就是四個字:


    寡恩薄義。


    之前差不多明示竭盡全力把自己弄進省·委常委班子,最不濟也是副省長,哄得自己鞍前馬後做了很多包括默許古玩造假集團大舉進入。到後來一事無成當然跟甸西城投債券爆雷不無關係,但宇文硯恍然忘了此事,漸漸對自己冷淡並試圖通過提前退二線換取更多正治利益。


    小道消息自己將為甸西事故頻發負責調到省·委擔任副秘書長,儲拓高度懷疑就是宇文硯放的風;今天上午電話裏提到的退二線隻不過相當於極限施壓,博弈之後會有相對平穩的落地位子。


    盡管如此儲拓也不敢逆宇文硯的龍鱗,交辦的任務還得不折不扣完成,比如刻意與莊驥東同乘一輛車;比如如實轉達宇文硯的暗示;再比如莊驥東在車裏的動態……


    車子在省府大樓右側停住,儲拓和莊驥東前往省·委組織部辦公區域,考察組在那邊有專門的談話室。


    下了電梯,剛好宇文硯從另一側過來,儲拓趕緊上前握手後知趣地轉過走廊沒了身影。


    宇文硯與莊驥東握了握手,和藹地說:“驥東啊要把握好機會,我說過話向來算數的。”


    說罷意味深長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去。


    莊驥東佇立在原地,目光茫然地送宇文硯背影消失在視野之際,反複咀嚼剛才那句話,良久微微一跺腳:


    人生能有幾回搏,媽的,豁出去拚了!


    半小時後莊驥東麵對考察組領導,鎮定而平靜地說:


    “……各位領導,本著實事求是和對組織、同誌負責的態度,我想如實反映關於白鈺同誌的有關問題……”


    二十分鍾後,考察組左組長閉門單獨向鍾組部相關領導匯報——常規考察活動中考察對象被班子主要領導反映經濟問題,不能說空前絕後,起碼也是極為罕見的。真應了京都內部流傳的一句話:


    在通榆這片神奇的土地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很快,左組長來到宇文硯辦公室,嚴肅地說:“……發生這種情況,部領導十分震驚也十分重視,指示考察活動暫時中止,集中精力做好問題的調查與查處,在沒出結果我們考察組不得回京就地駐守督查!部領導認為一方麵要堅決杜絕每逢人事考察公示必有惡意舉報、誣陷誹謗的不良現象;又要有舉報必查查明真相給當事雙方明確清晰的交待!部領導要求考察組根據調查情況隨機應變,若莊驥東同誌反映問題屬實,建議省·委立案查處;若白鈺同誌不存在上述問題,考察程序照常進行!”


    宇文硯點點頭,道:“這也是省·委完全沒料到的情況,說實話同誌們心情都非常沉重。真相到底怎樣,現在不好妄下斷語,一切要等事實出來……請左組長放心,通榆省·委、組織部要當作頭等大事來抓,盡快查明真相給出部領導所要求的明確清晰的結論。”


    但轉眼把曹海笑叫過來,宇文硯語氣和態度都變了:


    “常務副市長被市長在考察過程中反映問題,說明通榆黨紀監督和反腐防腐出了問題!立即對白鈺采取限製措施防止外逃或銷毀證據,成立專案組深入調查,要在最短時間內對考察組有所交待,人家坐在通榆等我們的結論!”


    曹海笑微皺眉頭,道:“宇文書記,之前成明嚴重違規違紀也不過暫停履職,前後幾個月才采取**措施;白鈺同誌究竟有沒有問題目前不能輕易下結論,貿然采取限製措施恐怕容易導致工作被動……我對白鈺同誌不了解,也沒接觸過,我純粹從工作角度判斷這件事。”


    “沒有確鑿證據,莊驥東同誌能隨隨便便在鍾組部考察組領導麵前說?”


    “有確鑿證據,為何不向您或紀委反映?所有大門對地級市市長都是敞開的。”


    “盤根錯節的地方保護還有人情網啊,越到這樣的層麵越難以下決心,莊驥東同誌的做法可以理解,”宇文硯見對方不肯讓步,隻得轉而問,“海笑書記準備怎麽處理?”


    曹海笑道:“不能光聽莊驥東同誌一麵之辭,要把白鈺同誌叫過來了解情況並請考察組同誌旁聽,然後視情況決定下一步怎麽做。”


    “白鈺同誌就在樺南吧?”


    “應該在,本來今天也有跟他談話的環節。”曹海笑一絲不苟道。


    半小時後白鈺來到省·委組織部談話室,對麵坐著考察組左組長、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省紀委常務副書記、省·委辦公廳副秘書長等人,氣氛凝固而緊張。


    莊驥東在考察組麵前公開反映自己曲線入股實際控製甸寶城投的消息,事發沒多久白鈺就聽說了,瞬時隻覺得深深的悲哀。


    官場的冷酷,人性的無情,通過此事表現得淋漓盡致。


    就在步入省·委組織部辦公區域時,齊曉曉來了電話,急促地說:“我不清楚這事,他從沒在我麵前提過!相信你是無辜的,請看在我的份上不要……”


    白鈺輕輕掛斷手機,然後在秘書引導下走進談話室。


    “……對於以上問題,你有什麽解釋?”


    主持談話的省紀委常務副書記宣因琪問道。


    白鈺沉吟片刻道:“首先,我對上述指控以及驚動這麽多領導鄭重其事來調查感到詫異,因為從頭到尾都沒有我本人或直係親屬賬戶的痕跡——對了我再補充一點,從京都到通榆基層鍛煉開始,我就有意識不用銀行卡,就是避免被人栽贓誣陷;我愛人原在通榆工作,赴京後我特意要求她把通榆這邊的所有銀行卡、銀行賬戶全部注銷以免後患。但我萬萬沒想到,即使沒有銀行卡,沒有實名賬戶,照樣可以栽贓誣陷!此時此刻,各位領導讓我怎麽解釋呢?我怎麽解釋領導們才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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