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視作品裏查處貪.官汙吏總是很容易,省部級甚至更高者隻須大領導拍下桌子說倒就倒,現實生活哪有這麽輕鬆。


    眼下程庚明就是燙手山芋,在一個個手裏滾來滾去,誰都不敢接。他隻是區區廳級,但他朋友都是副國甚至更高;他們沒說話,此時無聲勝有聲。


    琢磨到中午,何超終於想起個人來,立即反鎖好辦公室門,撥通手機以親熱的語氣說:


    “方處,我是小何……何超……”


    哪位處長讓已是省·委副書記兼常務副省·長的何超如此之謙卑?


    答案是,方晟的哥哥方華。


    當秘書就這個好處,與領導家人特別熟悉。方晟在潤澤和百鐵工作期間,每逢節日行程格外緊,抽不出時間回雙江看望家人,經常委托何超稍點東西、帶些禮物回去,久而久之也親如一家人。


    方華雖最終未能更進半步以處級退休,但一直以來包括朱正陽、嚴華傑等在內的老黃海對方家很尊重,逢年過節都會派人上門慰問,再三叮囑“有事直接打電話”。


    方華也是很有風骨的知識分子,這些年來沒因為人情、請托等主動聯係過黃海係。


    即使如此,直通車渠道仍在,他是有隨時打電話特權的。


    何超找到方華三言兩語介紹程庚明即將被調查始末,然後說目前而言尚不清楚程庚明本人是否知情,以及有無聯係那班老黃海,但我們既然聽到消息就有告知義務,幫不幫隨便他們。


    方華深以為然,沒多久便撥通了房朝陽的電話。作為退下來的省·委書記,他遠比其他副國級老黃海自由得多,可以訪親探友,也能遊山玩水,隻須注意行程保密和低調就行。


    “方處放心,這事兒我來處理,您就不必費心了。”


    聽完方華的敘述,房朝陽出乎意料一口答應下來,沒有絲毫猶豫。方華暗暗鬆口氣,感覺完成了一樁任務。


    其實在此之前房朝陽已經聽說了。


    怎麽可能不知道?


    叢光實名舉報後程庚明打不通所有老黃海的電話,萬般無奈之下向陳皎求援。一夜未眠後,厚著臉皮相繼打電話給朱正陽、嚴華傑、肖翔、楚中林等四位老婆,哭訴“千萬拉兄弟一把”!


    得到的答複驚人地一致:已經退下來了,不方便幹預地方工作。


    也就是說在於道明上門找明月之前老黃海們已經明確表明態度,程庚明被迎頭潑了盆冷水不敢聲張而已。


    但話中還是有話的,隻是程庚明急火攻心沒顧不上仔細推敲,即“地方工作”四個字,暗示老黃海們不願將事態鬧大,僅限在通榆內部解決。


    實質與於道明、陳皎的努力方向一模一樣。


    卻與宇文硯的想法大相徑庭,他覺得老首長指點得很有道理,要麽不鬧,要麽大鬧,背鍋的隻能是黃海係,通榆不背。


    第三天上午,專題討論程庚明立案調查的緊急常委會正式召開。很多時候查處幹部的風聲就來自上層,時準時不準的原因在於領導們是否達成共識,以及有人想造勢而有人故意走漏消息讓被查者有所準備,博弈過程是最驚心動魄的。


    “請海笑同誌介紹一下關於叢光同誌實名舉報成明同誌違法犯罪行徑的情況。”


    宇文硯麵無表情道。


    曹海笑清咳一聲,道:“根據叢光同誌舉報內容及所提供的證據,省紀委初步核實後基本屬實,問題觸目驚心、性質相當嚴重、貪腐金額莫大、社會影響惡劣!我覺得已經不能稱成明為同誌了,必須立即采取**措施!下麵,我簡要介紹基本情況……”


    一是嚴重違反正治紀律,與他人串供訂立攻守同盟,向組織編造虛假情況,對抗組織調查。


    二是喪失理想信念,貪圖個人享受,在社會上造成不良影響。


    三是違背民主集中製和集體領導原則,搞“一言堂”,多次在常委會上獨斷專行,對常委同誌橫加指責甚至喝叱。


    四是嚴重違反組織紀律,違反個人有關事項報告規定,隱瞞多項個人重大事項不報。


    五是組織觀念淡漠、紀律意識淡化,利用職權違規幹預幹部選拔、提拔、公務員招錄等。


    六是嚴重違反廉潔紀律,違規參股從事營利活動;違規收受他人紅包禮金、古玩珠寶。


    七是嚴重違反工作紀律,監管不力,對國有資產造成巨額損失負有主要領導責任。


    八是嚴重違反國家法律法規,通過虛列開支套取營銷費用以及截留財正績效工資等方式,形成由其控製使用的“小金庫”並非法占有,涉嫌貪汙罪。


    九是利用職權便利為他人提供幫助、謀取利益;收受他人賄賂、財物,涉嫌受賄犯罪……


    聽得常委們瞠目結舌,同時生出一個感覺:洋洋灑灑十多條指控,隻要有三分之一是真的就得蹲大牢,這是,這是把成明往死裏整的節奏啊!


    曹海笑也太狠了,不愧人見人怕的“西北三凶”。


    “以上是關於成明違法犯罪基本情況的介紹,鑒於案子情節惡劣性質嚴重,我提議立即對成明采取**措施!”


    說到這裏曹海笑鏗鏘有力地說,“若以上情況全部屬實,我還提議上報鍾紀委作為大案要案來抓,樹立一個反麵典型!”


    “要慎重,要慎重。”


    江珞斌搖頭道,作為空降通榆不久的省·長轄內爆出如此劣跡斑斑的反麵典型,對自己,對通榆都不是好事。


    同樣剛剛空降的周加友卻沒有心理包袱,幸災樂禍道:“所有壞事他都占齊了,堪稱教科書級別腐.敗分子,必須大樹特樹給我們的公務員隊伍提提醒。”


    “如果單憑舉報定性,幹部都被抓完了,”王辰不以為然道,“當前著重點是做好證據的甄別工作,不能把莫須有的問題硬栽到成明同誌頭上。”


    陳思慧呼應道:“是啊早啊,上級組織應該以保護幹部為主,不能被少數人帶節奏、操縱輿論,搞得我們好像騎虎難下的樣子。”


    繆文軍回擊道:“實名舉報同誌沒有操縱輿論的行為,到目前為止外界應該不知情!不曉得思慧同誌判斷從何而來?”


    “凡有人舉報就二話不說認定被舉報者一定有問題,我認為思路不對!成明同誌是地級市一把手,樹大招風在所難免,在處理此類舉報時務必慎之又慎。”


    陳思慧巧妙回避繆文軍詰問,卻說得振振有詞。


    曹海笑不滿地瞪她一眼——常委會交鋒總是柿子挑軟的捏,他也不能免俗,冷冷道:


    “思慧同誌需要我重複麽?舉報同誌提交的證據已經過省紀委初步核實且基本屬實!就算思慧同誌懷疑我曹海笑的能力水平,也不該低估省紀委甄別證據的專業性!”


    “屬實與否要由法庭判定,我們都不懂。”陳思慧已經發揮了狙擊作用,此時邊打邊撤。


    一連串辯論過程中宇文硯也在冷眼相看,局勢大致形成四派意見:


    曹海笑、周加友、繆文軍堅決要**;


    王辰、陳思慧全力阻止;


    江珞斌不想把案子鬧大;


    徐尚立、陳春、韓峰峰、王斐保持令人不安的沉默——徐尚立屬於溫文爾雅型學者風度,向來不喜歡在常委會吵架;王斐特立獨行無從猜測立場;最摸不透的反而是陳春和韓峰峰兩位本土常委,一言不發並非他倆的風格。


    鑒於此,宇文硯不敢貿然投票表決,萬一結果超出意料首先要被戴上“領導不力”的帽子,正如前任駱嘉斯。


    此時宇文硯怎麽想呢?


    昨天把消息傳給何超之後,無論京都還是町水一點動靜都沒有,那就應了老首長的話:


    黃海係默許通榆查處程庚明!


    但是不是鬧得越大越好呢?這一點宇文硯保持著清醒的頭腦,警省自己不能被忽悠。


    老首長打心眼裏不喜歡黃海係,巴不得這個時候狠狠打臉外加踹一腳,但這樣做對自己有利嗎?


    老首長與自己,說穿了也就是相互利用的關係,並不存所謂的“情同父子”或“同仇敵愾”,有的話可以聽,但有的話要反過來聽。


    經過短短數日反複盤算、權衡、推演,宇文硯的想法又回到起點,即:


    可控範圍下有限度查處,人可以輕輕放過,把柄要抓在自己手裏!


    這個想法與曹海笑為首的堅決查處派、王辰為首的堅決壓製派都不同,與江珞斌貌似異曲同工但有本質區別:


    江珞斌應該支持徹查,不過必須保持低調,不能張揚。


    這其中的微妙和牽一發而係全身的分寸真是太難了,何況還有默不作聲的兩位本土常委。


    “事關重大,同誌們暢所欲言啊,”宇文硯直接點名,“陳春、峰峰兩位同誌在正府工作時與成明同誌接觸比較多,談談你們的觀點。”


    陳春和韓峰峰這兩天被各種電話、短信炸翻了。


    程庚明親自打過電話;通榆本土派老領導如嶽峙等打招呼;京都方麵也有暗示關鍵時刻助力……


    他倆內心也是糾結萬分。程庚明的劣跡不消說早有耳聞,曆屆省主要領導不查他倆也不願多管閑事,但內心是鄙視的,也始終保持相當距離,場麵上喝酒打牌贈送小禮品都沒問題,一旦涉及到錢財、古玩珠寶堅決不收,半開玩笑說“咱兄弟之間還在乎這個”。


    然而怎麽表態,的確左右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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