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洵奇怪地說:“媽媽……媽媽您誤會了,爸爸是叫我出國留學!”


    李夫人嘶吼道:“別理他!你不能出去,出去就回不來了!聽明白嗎?你爸要讓你一輩子留在國外自生自滅!”


    “可是……”


    李曉洵想說隻要家裏給足夠的錢,一輩子在國外花天酒地尋歡作樂也不錯啊?以前羨慕人家出國,每每在父母親麵前提起就被訓斥,這回難得鬆口豈能錯過?


    李鶴根幹咳一聲,道:“曉洵先出去,我和媽媽單獨談幾句……”


    李曉洵甫一離開,李夫人旋即反鎖好門衝到書桌道:


    “老李,我知道曉洵的事讓你栽了跟鬥,可是老李,當大領導也就威風短短幾年的事兒,兒子才是咱倆的命根子,李家血脈指望在他身上呢!你千萬不能圖眼前清靜把他打發出去,曉洵的性子你也知道,以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這樣的不肖子我寧可不要!”


    李鶴根猛拍桌子低吼道,唯有在相伴數十年老婆麵前,低沉內斂不喜怒言表的他才會偶爾露出真性情,但轉瞬又恢複情緒,道,“當媽的都護著兒子,可兒子到底什麽貨色,你心裏比誰都清楚!這些年來他惹的麻煩都是我出麵處理,你除了埋怨幾句真正教誨過沒有?”


    李夫人啜泣道:“兒子一千個不好,還是兒子。曉洵也知道上回惹大禍了,你看這幾個月不是挺安份?給曉洵改過的機會吧,老李!送到國外我真的不放心!”


    李鶴根慘然一笑,正待說話,倏爾眼中暴閃警覺之色如靈狸般衝過去猛地開門,正好看到李曉洵站在麵前目瞪口呆。


    “回自己房間,不準偷聽!”


    李鶴根罕有地沒發脾氣,看著兒子灰溜溜上了樓才反鎖好書房門重新坐下,聲音更低,“聽好了,這不是普通職務任免,而是正治鬥爭!正治鬥爭從來沒有圓滿的結局,也沒有體麵的失敗者,勝者為王敗者打入十八層地獄!”


    被他形容的嚇住了,李夫人訥訥道:“到白山安分守己不行麽?都這樣了還盯著不放,太過分了吧?”


    “你說安分守己,人家信嗎?我自己信嗎?”李鶴根鐵青著咬牙切齒道,“正治是條船,上了船就別想輕易下去!我不會善罷幹休,人家也知道我不會善罷幹休!我要翻身,人家要把我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這是押上身家性命賭博的事兒,聽明白麽?!”


    “我不服氣!”李夫人道,“老李你也算為京都建設作出貢獻的,掰手指看,在你手裏京都新上多少條高架、多少座大橋、多少場館景區,還有前幾任沒搞成的舊城改造、新區搬遷……”


    李鶴根搖搖頭歎息道:“你說的都是些個大工程,水深得很,我敢保證自己沒從裏麵拿一分錢,司機呢,秘書呢,手下呢……隨便抓個就能把屎盆子扣到我頭上,有些事兒說得清嗎?人家讓你說嗎?你還是想得太簡單!”


    李夫人終於想通:“你想以留學名義把曉洵打發到國外,避過後麵幾年風波,就算**了也不至於一網打盡?”


    “要不是這方麵有規定都想連你一塊兒送出去,可惜,”李鶴根道,“海外留學屬於擦邊球,沒說允許也沒說不允許,語言班、本科、研究生一連串讀下來以曉洵的水平十年畢不了業,要是形勢好轉隨時能回來。”


    “那好,那好,說定了形勢好轉就回來。”


    李夫人體貼愛人此時的心情,不多糾纏便出去了——她沒法分辨愛人的理由是真是假,總之結婚多年,家人早已習慣大事由他拍板。


    這樣宏觀考慮,範曉靈(或幕後朱正陽)把何超調到白山省·委副書計和常務副申長一肩挑,是一步更深遠更精準的棋招。


    不管出於遏製,還是權鬥,何超的手腕和能力都很突出,這就是把合適的人放到合適的崗位。


    一匹黑馬,則是所有人都沒想到的——肖冬。


    肖冬是方晟在渚泉主正伊始專門從清樹市順壩縣調過去的,當年離任時安排到縣審計局常務副局長,換過幾次崗位提拔到縣經信委主任便停滯不前。方晟主動給他打電話,問到渚泉繼續跟我幹怎麽樣?肖冬不假思索答應了。


    方晟在渚泉工作的時間並不長,但肖冬得到火箭式提拔,跨省交流落地便提拔副處,等方晟調任晉西申長時已安排副廳實職。


    到晉西任職期間方晟繼續關心肖冬成長,在提拔的關鍵階段給主正的張犖健打過電話,一直護送肖冬位列渚泉副市長妥妥的正廳實職。


    再後來竇曉龍提拔原山省申長接任提前退二線的解忠耀,之後又出任省·委書計,出於微妙的補償心理吧——當年方晟曾用心栽培自己的秘書鍾洋洋,對肖冬始終關懷有加,搶在進京任職前將他提拔為副申長。


    因此很奇怪地,盡管肖冬是方晟的秘書卻被歸類於竇曉龍的人。原因在於一方麵肖冬遠比何超低調,從不在任何場合提及方晟;另一方麵正廳到副省實職是仕途最關鍵的龍門一躍,就算時任原山省·委書計的竇曉龍手裏名額也少得可憐,給肖冬說明莫大的信任和親近。


    之後肖冬便在副申長位子上沉寂了整整十年!


    有一次竇曉龍暗中運作,還有一次樊紅雨有過關照,但都在臨門一腳時與成功失之交臂。沒辦法,中原本土係抱團意識比較濃厚,對外地幹部有種近於本能的防範和警惕。


    眼見肖冬升遷無望,原山個別省領導準備欺負人,居然說副申長位子幹久了不太好,準備“換崗”到省人大當副主任!


    說這話的,便是時任省·委副書計兼渚泉***書計崔大柏,其“恩師”遲順鑫當年被方晟頂撞得很難受,始終耿耿於懷。


    崔大柏在原山的背景深厚,今年以來有風聲即將接任退二線的申長之位,仕途一片光明,因此他撂出話後在很多人看來是十拿九穩的事。


    官場有時現實冷酷得令人寒心,尤其在**思想濃厚的中原,於是種種不可思議的情況出現了:


    肖冬辦公室裏的花草該換季時無人更換打理;


    肖冬作出的批示無人理會,得不到落實,也沒有反饋和匯報;


    肖冬主持會議近三分之一領導缺席,都派人過來代會;


    肖冬到基層視察、檢查、召開座談會,主要領導不是外出就是身體不舒服……


    對此肖冬倒看得開,早在順壩方晟就說過:我們的一切都是人民給的,如果哪天失去了,說明到了我們安靜離開的時候。


    然而令所有人大跌眼鏡的是,此次大調整中肖冬突然被任命為原山省申長!


    副申長沒經過常務副申長崗位鍛煉,非常委省級領導直接提拔省·委主要領導,這樣的情況非常罕見,顯然屬於打破常規的非正常晉升。


    而信心滿滿的崔大柏非但沒當上申長,所兼的渚泉***書計職務也丟了,由新提拔的專職常委兼職,變成負責黨群和總工會等無足輕重部門的專職副書計。


    這一跤摔得太狠了,摔得他久久爬不起來。


    至於省直機關和部門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夥們,也沒覺得打臉或尷尬,而是第一時間找機會向肖冬獻媚獻殷勤,尋找新的突破口。


    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濁。這首詩並非描寫愛情,就是暗諷官場的。


    原山那邊都覺得肖冬破格晉升得到重用肯定是竇曉龍出的力,實際上錯了。作為鍾紀委書計的竇曉龍在大換界前夕,需要特別關照、倍加嗬護的名單裏並沒有肖冬。


    很簡單,在原山工作期間將肖冬從正廳提拔副申長已經夠意思了,某種程度講還了昔日方晟提攜鍾洋洋的人情,不可能無休止地幫下去。


    肖冬也沒到京都活動,找黃海係那些老領導。但在大的棋盤上,方晟秘書永遠是不容忽視的棋子。


    至此,方晟仕途中的三位秘書居思危、何超、肖冬都有所得,成為大換界準備階段人事大調整的贏家。


    特別肖冬後發而先至,反而搶到各方更為**的何超前麵,不能不說是一匹誰也沒料到的黑馬。


    就連肖冬自己都納罕,搞不清楚到底祖上燒了幾柱高香,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發生如此之大的反轉。


    官場有個定律:如果發生意外肯定往壞的方向發展,永遠不可能出現真正的驚喜。


    驚喜背後必定有內在邏輯,隻是一時沒想到而已。


    某天夜深人靜時,肖冬陡地想起十多年前一樁小事:為查固建重工鍾洋洋遇害身亡,楚中林遭遠程狙擊步槍格殺中彈住院,半夜三更,方晟悄悄帶自己前往醫院看望。


    方晟與楚中林在病房密談時,肖冬守在外麵走廊警惕地盯著周遭動靜。這時“叮”一聲,有個戴口罩的中年人在兩個便裝男子陪同下邊咳嗽邊出了電梯。


    肖冬趕緊迎上前道:“您好咳嗽請到急診,這邊是住院部。”


    兩側便裝男子要開口解釋,被中年男子抬手阻住,微笑著打量他道:“我來探望朋友。”


    “哦哦,”肖冬退後兩步擋在楚中林所住的病區入口前,還是加了一句,“夜裏風寒,咳嗽還是早點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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