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科階段高園園已經知道於煜的家族背景,涉世未深的她也沒覺得有多了不得。一方麵京都大學有背景的學生很多,星光璀燦;另一方麵她不知道真正的權力長什麽模樣。


    直至輕而易舉得到那份不敢奢望的工作,她終於領教了。


    後來她小心翼翼提出對研究拉美和***地區不感興趣,想換到心儀的國際戰略研究。方晟聽說後很爽快地說沒問題,先在拉美事務過渡一下,再搞段時間國際戰略研究,以後肯定要想辦法調進外事委轉公務員編製。


    方晟繪製的美妙藍圖把高園園樂壞了,那陣子臉上成天洋溢著甜美的笑容,上洗手間都哼著歌。


    然而僅僅過了兩個月傳來噩耗:方晟離奇失蹤了!


    第二天於煜與趙堯堯緊急通電話,然後便毅然搬出於家大院。據說搬東西那天於雲複、於秋荻等都沒露麵,於道明得知消息後從外麵趕回來時,東西已全部上車了。


    於道明神情蕭瑟摸著於煜的頭說:“小貝啊小貝……有空回來看看,爺爺很寂寞的。”


    高園園如五雷轟頂,整個人癡呆般如遊魂飄蕩了兩三天。


    之後她突然回過神來,苦苦勸於煜搬回於家大院,理由是方晟這座靠山已經沒了必須依賴於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於家畢竟還有兩位退下來的副國級,幾十年積攢下來的人脈仍在,他倆未來仕途離不開家族支持。


    於煜不答應。


    他已從趙堯堯以及圈內朋友掌握的種種傳聞得知,在方晟失蹤的問題上,於家盡管沒象白家那樣衝在前麵,但也至少是默許和縱容對方晟的不利行為。


    於情於理,他不能原諒於雲複為首的於家。


    然而政治很殘酷,官場很現實,兩年過去了方晟當初透露“研究院領導”答應好的調整工作遲遲沒有下落,至於去外事委轉公務員編製更如飄渺的傳說。雖然如期提了個副科級似乎根本不頂用,身邊同事個個都是科級,還有享受正處待遇的辦事員,照樣得熬夜加班,無休無止撰寫無人問津的分析報告。


    從白發蒼蒼的同事們身上,高園園仿佛看到自己未來幾十年的影子,她恐懼,她絕望,她隻有哀求於煜向現實妥協。


    然而在骨子深處,於煜有著方晟的永不妥協和趙堯堯的孤傲,他可以毫無保留地信任別人,可以不藏私地說出自己的秘密,卻不會後悔做出的決定。


    這時有個追求者出現了,他叫潘小林,任中國國際問題研究院行政辦公室綜合處副主任,副處職,今年才36歲,四年前因妻子到加拿大學習深造後拒絕回國而離婚。


    早在高園園進單位工作時他就表示過愛慕之意,她明確告知已有男朋友,潘小林悄悄打聽到於煜的背景後便知難而退。


    方晟離奇失蹤的事潘小林自然知道,他也知道高園園想從事國際戰略研究的想法,因此等了段時間見沒動靜,又展開了熱烈且現實的追求,之所以說現實,他的承諾隻有一句話:


    跟我結婚,保證你調到國際戰略研究分院!


    高園園有些心動了。


    作為初戀,她很想和於煜白頭偕老,她也不是很物資、愛慕虛榮的女孩——於煜在外麵租房三年多了,沒提過買房她也沒在意——當然趙堯堯也是妙人,明知兒子租房,以她的財力在京都隨便哪個地段隨便買幢樓都可以,偏偏始終不吭聲。


    她害怕的是未來。每當想到夜半人靜時分和享受處級待遇的老同事們在辦公室啃資料,戰戰兢兢提交報告然後被批得顏麵無存,她的心一陣陣顫抖。


    再想於煜何嚐不是如此,在鍾直機關裏京都辦公廳素來以流動緩慢、升職困難著稱,才副科級的他若無外力,想必與身邊同事們一樣蝸牛般地往上爬,卻始終無法擺脫受命於人的處境。


    今年以來兩人一直處於爭執、吵架、冷戰階段,漸漸地,彼此都有點失去信心了。


    分水嶺是此次於煜被抽調參加駐點調研組,兩人看法嚴重分歧。


    於煜認為是難得到接觸基層了解民情的機會,為以後掛職鍛煉——如果有可能的話,打下堅實基礎;高園園卻說明顯是樁苦差事,單位沒人願意去找拿你當墊背,如果有背景有後台,怎麽也不會差使你!


    都堅持自己的想法是對的,尤其於煜本來興衝衝告訴女朋友好消息,卻被迎麵潑了盆冷水,脾氣再好也有火氣,大一交往以來第一次,爭吵中爆出“分手”這個詞。


    正如夫妻之間從不輕言“離婚”,一旦說出口便難以挽回。之後“分手”,正式成為兩人不得不考慮和麵對的沉重問題。


    高園園的想法是方晟失蹤之事已經過去,真相到底是什麽無人能解,就算不為他的前途著想,為了愛人也應該放下心結回歸於家大院那個大家庭——搬離於家大院後於雲複沒主動跟於煜聯係過,但於道明臨別前說“有空回來看看”就是遞話,每年春節前於鐵涯父子也會發短信邀他回去吃年夜飯。


    於煜則說天底下都知道爸爸為於家做的貢獻,最後象條狗似的被拋棄,他永遠不能接受!


    離開京都時,高園園說我們都冷靜一下,過兩天我再給你電話,如果再擺出不容商量的態度,我想我們都要有新的生活。


    於煜隻回答了一個字,好。


    今天是離京第二天,高園園的電話如約而至,不想可知意味著什麽。


    想到這裏於煜又深深歎了口氣。


    十年感情,到現在與其說愛情不如說習慣,他已習慣下班後和她一起說說笑笑,一起逛街購物,一起吃爆米花看電影;他已習慣她的香水味,她的一顰一笑,她的喜怒哀樂……


    於煜從沒想過會失去高園園,哪怕吵得最激烈時,腦子裏還閃過“床頭打架床尾熱”的諺語。


    而今她真想分手了,於煜感到不可思議。


    此時此刻,在四麵漏風、蚊子飛來飛去的破舊村部招待所裏,在搖搖晃晃、隨時可能解體的竹床上,冷靜咀嚼高園園的話,於煜漸漸體諒到她對現實的絕望與恐懼。


    她出身平民階層,有著強烈的進取意識,渴望在體製裏獲得發展和尊重,平庸則意味著徹頭徹尾的失敗。


    她等不起,不能等,她做不到於煜那樣從容淡泊。


    於煜真的甘心蟄伏於京都辦公廳嗎?那倒不是。


    相比高園園,他是有底氣的,但隱隱綽綽的東西不確定,不能隨便說,包括:


    於家終究會幫自己;


    爸爸終究會出山;


    昔日黃海舊將終究會幫忙;


    還有富可敵國的媽媽……


    然而於煜多麽想靠自己的努力達到目標,就象小寶和臻臻勇敢邁出第一步。


    手機握在手裏思來想去,於煜還是沒回電話:與其吵架,不如再冷一冷,或許過段時間情況會有轉機呢?十年不易,他很珍惜和高園園在一起的時光,他也牢牢記得媽媽從中學起就不時在耳邊說過的話——永遠永遠別讓愛你的人流淚。


    這一夜於煜睡得很不踏實。


    不知因為兩盤蚊香還擋不住的蚊子,還是因為高園園。


    清晨開門,一眼看到夏豔陽站在絲瓜藤架前跳繩,動作輕盈而敏捷,馬尾辮左右擺動很活潑很可愛。


    晨暉映在她嬌豔微紅的俏臉上,霎時於煜微微失神,不由想起了女朋友高園園。


    “早上好……領導!”


    見於煜呆呆看著自己,夏豔陽不滿地提醒道。


    於煜趕緊揉揉臉,不好意思道:“抱歉,剛才……你運動的樣子和我女朋友很象。”


    乍一聽頗有些占便宜的味道,夏豔陽卻不以為意,眼睛眨都沒眨道:


    “意思是跟我一樣漂亮?”


    “是,可惜即將分手。”於煜沮喪地說。


    “是嗎?”夏豔陽仔細審視他,然後說,“看樣子又是一個傷感的故事,等會兒我換下衣服,吃早飯的路上慢慢聊。”


    來到呂亞蘋家院門前,夏豔陽已經知道了這段愛情的始末,沒說什麽隻默默歎了口氣。


    八點整,調研組全體到村部碰頭,先聽夏豔陽、王遠方和呂亞蘋從不同角度介紹了沙樹村的大致情況,然後徐尚立講話。


    徐尚立說此次駐點調研,同誌們肩上的擔子很重,壓力很大,因為調查結論直接關係到京都出台全國一盤棋大戰略,事關今後很長時期內基層黨建、民選和脫貧致富工作方向,不誇張地說,每個字每個標點符號都得經得起推敲,更不用說數據、民情和群眾意見。


    徐尚立說駐點調研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全麵了解和掌握情況,同誌們不帶任務和目的,分頭到地頭田間、村民家近距離接觸,時間大概半個月,我的要求是所有成員能說出村裏一半人的名字,證明第一階段考核合格……對了,小夏能不能做到?


    在旁邊記錄的夏豔陽說我能說出村委會和村組幹部名字,其他……達不到徐主任的要求。


    徐尚立沉聲說調研組成員必須達到,我們在這兒住三個月,臨走時看著老百姓隻曉得微笑叫不出名字算什麽?第二階段各盡其職,分黨建、民選、經濟三個方向深入調研,並積極參與縣、鎮、村相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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