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依漲紅臉一跺腳,打斷道:“說完沒有?我要關門了!”


    年輕人從準備苠原之行起便在腦子裏精心構思了大段表白,一路上不停地修改,不停地補充;藍依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也在意料之中,但白鈺的出現把計劃全打亂了,心裏清楚多說無益,索性雙手遞過那捧鮮花,道:


    “這是我在省城花店裏親自挑選的99朵玫瑰,藍依……”


    藍依咬著嘴唇接到手裏,順手往樓下一扔,道:“再見!”


    說罷拉著白鈺進屋,“砰”,用力關上門。


    精心包裹、請店員係成情人結的99朵玫瑰摔了一地,年輕人的心也碎了一地,步履蹣跚下樓,經過勤奮時摸摸它的腦袋,悵然長歎,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來到樓下,抬頭看著二樓緊閉的門,年輕人萬念俱灰,好像人生在世,所有都變得毫無意義。


    一陣風吹過,花瓣在地上翻滾著四散開來。


    忍著淚慢慢蹲下去,一枝一枝、一瓣一瓣地撿起,花枝上全是刺,握得手掌鮮血淋漓都渾然不覺,隻想著這些都是獻給藍依的,千萬不能弄髒了……


    不知何時,藍朵出現在佇立在小樓角落暗處,靜靜看著年輕人在地上撿,撿到最後手裏拿不住了,脫下西裝將花瓣包起來,然後一步一回頭穿過馬路鑽進停在對麵豪車。


    車子一直沒有發動,車身卻在微微顫抖,藍朵還是目不轉睛看著,眼裏滿是憂色。


    二樓客廳窗前。


    白鈺放下窗簾角落,道:“他上車了,但沒走。”


    “隨便他。”藍依抱著小布熊氣鼓鼓地坐在沙發角落。


    “藍依,我……個人感覺,其實這件事有更好的處理方式,如今……看得出他受傷很深,真的。”


    “碰到讓你厭煩的蒼蠅,是勸它離開還是直接一巴掌拍死?”


    “他就是委瑣男?”


    “嗯。”


    “不委瑣嘛,我覺得模樣挺正也蠻帥氣。”


    “那你跟他好!”藍依氣得把小布熊扔向他,轉眼又抱過布娃娃。


    白鈺委婉道:“遠來是客,從省城到苠原馬不停蹄也要五六個小時車程,好不容易見麵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的確難以接受……”


    藍依搖搖頭:“你不了解他那種牛皮糖性格,這會兒好像難受到極點,明早醒來什麽都忘了重新轟轟烈烈投入。在省紅會我真被他鍥而不舍的精神打垮了,才跑到苠原。”


    倒吸口涼氣,白鈺道:“那他剛才有句話就要當心了——他說哪怕明天就調到苠原!”


    “我絕對相信他有這樣的能力,不過他來了我就走,惹不起總可以躲得起吧?可你……唉,無意中把你卷進來——很可能要遭到他甚至背後家族打擊,我很抱歉……我是個不幸的逃婚者,還會給別人帶來不幸,在荊家寨就不該動心……”


    說到這裏,藍依淚光瑩瑩,眼淚撲簇簇直往下落。


    白鈺連忙過去摟著她,輕吻她臉蛋上的淚珠,笑道:“你低估了我捍衛領土主權完整的意誌和決心;你又低估了他伯伯作為高級幹部的正治覺悟,為侄子追求女孩子隨意動用公權。反正吧,事態不會如你想的那麽糟,也不會……”


    還沒說完又有人敲門,藍依唰地站起來:“牛皮糖又來了,我真要發火了!”


    “別,”白鈺攔住她,“不是他,我猜是藍朵。”


    打開門,果然是藍朵。


    一進客廳便臉色不善道:“就猜到你在這兒!”


    白鈺氣往上衝——不知為何他就是討厭她的語氣,回敬道:“我在與不在跟你有啥關係?”


    “沒關係,但得罪了莊驥東,他不會拿藍依怎麽樣,最終吃虧的是你!”藍朵冷冷道。


    白鈺輕蔑笑道:“我應該害怕得瑟瑟發抖麽?還是跪到他車前痛哭流涕?”


    “你終將為狂妄付出代價……”


    藍朵說了一半被藍依喝住,道:


    “是莊驥東主動找上門來,不能怪白鈺!他想報複就報複好了,爺爺肯定還是幫著我。”


    “爺爺已經退下來哎,那小子卻是整個家族的獨苗……”


    藍朵憂心忡忡苦笑道,“我做不到你的不管不顧,剛才在樓下看著莊驥東蹲地上撿花瓣,霎時有種大禍即將來臨的感覺。”


    藍依緩緩走到白鈺身邊,依偎在他手臂上,道:“你想得太多了,藍朵。我們是家族最微不足道的孩子,特別我胸無大誌隻想談場幹幹淨淨的戀愛,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家族興也好衰也罷與我們何涉?”


    “你不想,有人想!”


    藍朵氣呼呼坐到沙發上,一腳把布娃娃踢飛到對麵椅子裏。


    “要想由他們去想!”


    藍依也氣呼呼說。


    姐妹轉瞬陷入冷戰,白鈺自然呆不下去,輕輕拍了拍藍依離開。


    下樓後沿著人行道行至鄉府大樓附近,一輛豪車貼著邊悄然刹止,車窗滑下竟是莊驥東!


    這個牛皮糖,藍依倒是看透了他。


    白鈺四下一打量,警覺地微退半步,一聲不吭看著對方。


    莊驥東沒熄火也沒下車,雙手扶著方向盤直視前方,道:“你在跟藍依談戀愛?”


    “有問題嗎?”白鈺反問道。


    “你幹什麽行當?做生意,小公務員,還是老師?”在莊驥東看來小小的苠原鄉也就這幾個職業稍稍體麵些,勉強能入藍依法眼。


    白鈺還是反問:“跟談戀愛有啥關係?”


    莊驥東自信地笑笑:“有很大的關係,關係在於,你能給藍依帶來怎樣的幸福。”


    “我覺得關鍵在於藍依怎麽看待幸福的內涵。”


    “說得對,就憑這句話就證明在藍依麵前,你比我更容易討得她的歡心,”莊驥東道,“但你要明白一點,幸福不是靠嘴吹出來的,要有實實在在的硬件和軟件基礎,花言巧語始終隻是曇花一現。”


    白鈺道:“是的,我認同你的觀點。”


    “我們已經取得了共識,因為我們都想讓藍依幸福,”莊驥東道,“那麽接下來很簡單,希望你安靜地離開她,然後我再度捧99朵玫瑰過來。”


    白鈺笑笑,道:“莊先生,我有三點想法供你斟酌。”


    “你說。”


    “第一,你認識藍依在前,我在後;我不清楚你跟藍依之間發生過什麽,今晚之前也沒聽說過你的名字,因此不算橫刀奪愛,對吧?”


    莊驥東頜首:“客觀事實,我很欣賞我們之間友好冷靜的談話氛圍。請繼續說。”


    “第二,你從第一麵起就武斷地認為我靠花言巧語騙取了藍依的芳心,你把藍依看得過於淺薄,也把我看得過於狡詐,我們都是在社會上打拚的年輕人,所有重要判斷都要以事實為依據,對吧?”


    出乎意料,莊驥東又承認錯誤:“可能我被感情衝動蒙蔽了理智,你說得很好,第三點呢?”


    “第三,藍依不是因為我而排斥你,即使我離開了,她也會遇到別的男孩。如果你這樣徒勞地不停地建議她身邊男孩離開,最終還是得不到真愛。”


    “我不讚同最後一點!”


    莊驥東道,“我跟她是大學校友,在學校就開始追求一直跟到省紅會,好吧,我承認可能著急了點,逼得太緊,特別在紅會那段時間朝夕相處反而放大了一些弱點。所以她想到苠原冷靜段時間,我沒反對,一廂情願認為距離產生美。現在看來我錯了,現實距離產生了心理距離,讓你趁虛而入了……”


    白鈺立即道:“這個成語不妥當!”


    “我說的是實際後果,而不是主觀認知,”莊驥東道,“再告訴你一點,我們兩個家族是世交,長輩們都樂見我和藍依結婚,對雙方都有非常長遠的好處!可站在女孩子角度講叫做操縱婚姻,心理上產生強烈的抗拒感。”


    “沒有人喜歡**縱、被擺布。”白鈺不鹹不淡地說。


    “人世間有幾個不在棋局裏?”莊驥東道,“我真誠地希望你離開——如果你覺得這個詞刺耳,可以換成‘疏遠’,讓藍依繼續冷靜思考,當然我也會做一些推動工作。隻是建議,采納的話對你今後人生有莫大幫助,我隻能說到這個程度。”


    白鈺道:“我會認真考慮的。”


    莊驥東做了個“ok”手勢,隨即驅車遠去。


    看著車燈消失在視野盡頭,白鈺輕輕籲了口氣。坦率說,他寧可跟拍桌子打板凳的簡功之流打交道,都不願象剛才那樣貌似彬彬有禮實則暗藏機鋒地較量,心累。


    太累了,回到宿舍沒看幾頁書便歪在床頭進入夢鄉。


    周五上午,簡剛主持鄉黨委會正式通過了苠原鄉村級組織**工作領導小組名單:


    組長:簡剛


    副組長:王彩美、包育英、李國亮、白鈺


    領導小組下設辦公室,辦公室主任由包育英兼任,具體籌備毛嶺村村委會民選相關工作。


    以白鈺在***裏的地位和資曆,本來副組長根本輪不到,但因為確定毛嶺村為試點村時“反水有功”,簡剛特意把他塞進領導小組以寒磣包育英。


    基層官場就這麽現實,你緊跟我,我給你一塊糖;你反對我,車子都申請不到。


    到了高層則相反,真真假假叫你摸不著頭腦:大會小會經常被表揚的,沒準閃電般被拿下;動輒挨罵、寫檢查的,反而平步青雲。


    對於領導小組構成,包育英一言不發。


    白鈺背叛,包育英心哀莫大於心死,對於毛嶺村所謂民選也完全不抱希望了。整個黨委會包育英一言不發,接連抽了七根香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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