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方華猜到弟弟的心思——申長回家探親到酒店大宴賓客,要是被好事者拍下來傳到網上又是小小的輿情,不如家宴更安全。


    聽肖蘭一說,任樹蘭又趕緊跑到外麵讓家具店送圓桌麵,點點人數三桌都坐不下呢。


    兄弟倆來到書房反鎖好門,方華扔了支煙過去,點上後兄弟倆吞雲吐霧起來。


    “單位那邊還好吧?”方晟問。


    方華道:“就那樣,一成不變的省直機關生活,去年底領導找我談話,說是不是換到工會弄個**,這樣能享受副廳待遇,我委婉地拒絕了。”


    “為什麽不?擔心工會太閑無所事事?”


    “老實說吧覺得沒意思,要論錢,這些年堯堯每年都寄那麽多,害得老倆口象偷來似的愁得睡不著覺,非逼著我們用,說存銀行存多了讓人懷疑,以為是你貪汙來的。”


    方晟哈哈大笑,道:“爸媽真是想多了,堯堯備注裏寫得很清楚——小貝的贍養費,怕什麽?不過爸*你用是對的,錢就得用,存那麽多幹嘛?”


    “錢多了亂用,你嫂子吧從臉整到屁股全身上下到處動刀,我惱道有朝一日認不出你了就不準進門!”方華悻悻道。


    “哈哈哈哈……”方晟又大笑,然後壓低聲音道,“那個……小師妹偶爾還……”


    “還什麽?”方華裝傻。


    方晟眨眨眼:“還那個呀……”


    “去你的!”方華捶了弟弟一拳,轉移話題道,“這回你不回來嫂子也打算逼著我找你,關於聰聰的事……”


    方晟念如電轉:“噢,聰聰今年研究生畢業了!準備攻博?”


    “他有這個想法,導師也主動提過兩次說願意接受,但我反複做他的思想工作還是出來工作比較好,一直在學校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會把人讀傻了,實在對做學問感興趣以後可以在職讀博。”


    “對,我跟小貝也是這麽交流的,當今社會有研究生文憑夠了,倒不是功利目的,而是讀博意味著專業方向的固定,對年輕人來說未必太早……聰聰好像學的理科?”


    方華搖搖頭:“當初拗不過他學的是生物工程,如今我都不清楚畢業出來幹嘛,從事生物工程方麵的專業研究嗎?最先進最尖端實驗室都在美國,他能去嗎?放棄專業他又不肯,非要從事自己感興趣的職業。為這事兒爸都跟他發過火,反正一大家人誰也說服不了,嫂子的意思是請你……”


    “以強權施壓?”方晟笑著搖頭,“都啥年代了還想凡事都父母說了算,我沒把握。”


    “唉,我們是想讓他耐心聽完長輩的想法,不能總是‘我要幹嘛’、‘我想怎麽樣’,他個小小的孩子一直呆在學校懂什麽?他起碼要完整聽清楚我們掌握的就業信息吧。”


    “什麽信息?說穿了不就是希望他考公務員麽?”方晟笑道。


    方華苦笑:“到底是大領導,一針見血!不錯,從爸媽到嫂子還有我的想法都是考公務員,有你的地位和人脈在那兒,混得再不濟總能達到我的水平吧?我就是小富即安型的,你說呢?”


    方晟又笑,按掉煙頭道:“自家親侄子有啥問題,隻要他願意進體製——可是哥,人的興趣是沒法改變的,尤其聰聰在生物工程專業已耗費非常多的心血,說丟就丟,於情於理講不通的——真的不是怕幫忙啊,聰聰有瀟南大學研究生文憑在哪個領域發展都不會差,幫忙隻是舉手之勞。”


    “知道知道,你向來主張尊重孩子自己的意願,去年暑假小貝過來玩的時候就說過,關鍵問題是小貝在什麽家庭?憑你、於家再不濟還有堯堯,他可以走彎路大不了重頭再來唄。聰聰不行,耽誤不起的!”


    “耽誤得起,大膽讓他試吧,聰聰是我唯一的親侄子,別忘了他還有位厲害的幹媽……”


    方華一拍腦袋:“對了,白翎……不,現在是白將軍,我倒忘了這碴兒。”


    方晟笑著豎起三根指頭:“讓他自願擇業,幹什麽都隨便,但期限是三年,三年後就是正式作出決定,是繼續幹一輩子,還是按長輩的思路重新來過,選擇後者的話一切交給我。”


    “好!”


    其實方華此番跟弟弟單獨密談就想得到這個承諾,喜不自禁說,“有你這句話哥就放一萬個心了。”


    “咱兄弟間還有啥說的,對了,哥,”方晟微微躊躇道,“爸媽都八十出頭了,剛剛看他倆腰也彎了,上下樓也要靠扶欄了,你看別墅這麽大,單靠兩位保姆我擔心……”


    方華爽快說:“我和嫂子搬過來住!正好聰聰下半年工作,準備把那套房拾掇拾掇留給他結婚,我們嘛正好跟爸媽相互有個照應。”


    “就是影響你和嫂子的二人世界了……”


    “老夫老妻了還講什麽二人世界。”


    “噢,跟小師妹才是二人世界?”


    “亂講!這哪象申長說的話!”


    方晟哈哈大笑:“申長也不可能在家裏還做報告啊。”


    兄弟倆談笑風生中談妥了贍養父母的問題。


    趁方家忙忙碌碌準備的間隙,方晟又抓緊時間睡了會兒,話說能讓他累得不行上午還睡覺的,也隻有樊紅雨——喝酒喝不過她,**又愈發不是對手,想想也挺鬱悶。


    方家、肖家親戚加起來三十多人擺了四桌,兩桌在客廳,兩桌在東西兩側房間。起初方池宗琢磨要擺個主席,又在為誰坐主席費斟酌,方華說您老真是沒事找事,家裏人熱鬧一下分啥主次,客廳裏兩桌並排放就是了!


    方池宗還在苦惱,說並排放也有主次啊,肯定都想跟小晟坐一塊兒,那不就是主桌嗎?


    方華笑而不語。


    總算明白方池宗轉業後為何在局裏一直鬱鬱不得誌,臨退休才靠兒子的麵子勉強享受副處待遇!


    性格耿直、不同流合汙、反感官場歪風邪氣固然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是遇到問題不懂得變通,一味死腦筋、鑽牛角尖,到最後往往是把難題交給領導。


    哪個領導喜歡這樣的下屬啊。


    換位思考如果單位接待來賓,手下兩手一攤說沒法安排座位,方華也會光火,類似事例碰個幾次自然而然要把那家夥默默劃到“黑名單”,以後基本與提拔、晉級無緣。


    再想想,這樣的老子怎會生出方晟那樣在官場如魚得水的兒子呢?恐怕自己更象方池宗多些,而弟弟更象肖蘭多些。


    肖蘭性格忠厚,但在為人處世方麵比較活絡。兩口子搬進別墅區沒兩個月,肖蘭已成為廣場舞五大領舞之一、麻將班子召集人、社區特聘顧問並兼別墅區衛生檢查員等職,是不是與方晟的長袖善舞有異曲同工之妙?


    就拿這回“不小心走漏風聲”來說,真是不小心嗎?


    兒子事業有成,做父母都想在親朋好友麵前顯擺顯擺,可總是沒機會心裏著急呀。另一方麵這些年方晟與親戚們特別是長輩全無聯係,似乎有些冷落怠慢的意思,方池宗總覺得不妥當想找個契機彌合一下。


    所以肖蘭“不小心”解決了難題,方晟那邊不好責怪老媽;親戚這邊也有台階可下,皆大歡喜。


    “爸,我是這麽想的,”方華道,“客廳一桌是方家長輩,您作陪;一家是肖家長輩,我代表媽作陪,兩桌都空個位子給小晟,他兩邊坐坐不就得了?”


    方池宗一拍大腿:“是啊,這麽簡單的辦法我怎麽沒想到!”


    方華笑而不語,暗想科級幹部與處級幹部的差距就在這裏啊。


    家宴開席,元氣滿滿的方晟神采弈弈與長輩們拉家常,與平輩們談笑風生,與晚輩們逐個親切交談,看得方池宗暗歎不已:


    與黃海的方晟、江業的方晟、順壩的方晟相比,如今的方晟更有大領導的氣度與風範,舉手投足間不怒自威,有股令人敬畏的深遂與內涵。


    可就是不象兒子方晟……


    在方池宗內心深處隱隱懷念二十年……不,三十年前的方晟,青澀跳脫,稚嫩可親,怯生生說:


    “爸,零花錢不夠了,能不能申請追加額度……”


    談戀愛要花錢的,當然不夠!


    又想起……算了,不想了!方池宗仰頭喝掉杯中酒。


    陪兩桌長輩喝了一圈,方晟又到平輩、晚輩那邊敬酒,兩桌說了相同的一番話:


    “這些年來我長期在外工作,事務纏身加上紀律約束對各位關心不夠、照顧不夠,倍感愧疚!今後大家多聯係多走動,有事兒跟方華多聊聊;如果到晉西工作、旅遊一定要打電話給我。”


    乍聽起來平淡無奇,似乎隻是酒桌上應酬的官話套話,細細品味則大有玄機。


    “多聯係多走動”的前提是過去“關心不夠照顧不夠”,那麽連起來的意思是以後可以適度幫忙!


    那為什麽以前不幫,以後可以幫呢?


    原因很簡單:以前級別達不到,不管幫什麽都得動用資源求人辦事;如今身為一省之長,有資格打招呼、遞條子,方方麵麵都得給自己麵子。


    但不能直接說,必須先跟方華聯係,方華解決不了的再轉給他——人非活在真空,哪可能鐵麵無私六親不認。


    唉,專程跑過來“討杯酒喝”的親戚們,哪家沒有煩心事呀?聽方晟這麽暗示自然大喜,這頓酒喝得又盡興又快活,氣氛熱烈,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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