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從集團酒店來到省第一人民醫院已是淩晨時分,楚中林手術剛剛結束,主刀醫生說雖然失血過多但傷勢不算嚴重,主要是第一槍打在防彈背心上,第二槍擦著防彈背心邊緣擊中肋部但不是要害。


    在手術室外等候的伏德康等省領導聞言均鬆了口氣,也不顧手術團隊疲勞直接帶到固建區醫院審查那邊的手術方案、急救措施的合理性,若發現哪怕一點點異常,不用說直接把區人民醫院手術團隊連同主管領導拿下!


    此時從省領導到市區兩級**局壓力都非常大。


    區人民醫院被挖地三尺細篩了兩遍——醫生、護士、護工、病人,成分最複雜的就是病人,排查重點主要集中在暗殺前兩小時內看急診的病人,調查下來似乎都可以排除嫌疑。


    第一槍魚小婷判斷的三點鍾方向即急診大樓二樓窗戶,所對應的是急診外科,下午六點都下班整個二樓空無一人。


    唯一收獲是在三樓拐彎隱蔽的衛生間天花板上查獲作案工具:一把專業級別的狙擊步槍。


    按說凶手從二樓逃到三樓藏武器,時間上講來不及返身從一樓幾個通道撤離——其時警方已經封鎖區人民醫院所有出口,隻能繼續往樓上跑。


    急診大樓隻有四層。


    三樓、四樓結構很簡單,分布著急診內科、五官科、心腦血管等科室,根本不具備藏匿的條件。


    再往上便是空曠而一覽無餘的頂樓平台,站在樓頂邊緣往下看,地麵到處都是警察,可謂插翅難飛。


    封閉空間的區醫院查無頭緒,針對第二槍的狙擊手位置展開的排查更是一無所獲,嫌疑人沒撈到半個,連狙擊步槍都沒找到。


    戈亞南臉色難看到極點,穀誌偉則大發雷霆,罵道那麽長一枝狙擊步槍比小提琴盒還醒目,都瞎眼了?!一群笨蛋!


    因為方晟有言在先抓不到凶手不準收隊,穀誌偉罵歸罵,還得收拾心情重新分組繼續進行拉網式搜索。


    車子抵達省人民醫院,方晟在車裏等了會兒,看到伏德康一行急匆匆離開後才下車,在醫院領導陪同下來到戒備森嚴的重症病房區。


    施軾身先士卒精神抖擻在各個卡哨來回巡邏,見到方晟上前敬禮,低聲報告道半小時前已有護士接到恐嚇電話,目前正組織追查。


    方晟沉聲道對方玩的是聲東擊西伎倆,企圖吸引我們注意力以削弱追查鍾洋洋下落,通知各方加強追蹤排查不得懈怠!當然醫院這邊也不能忽視,防止對方狗急跳牆。


    是!施軾應道。


    院領導知趣地留在走廊,方晟獨自走進重症病房——以楚中林受傷程度和手術情況並不算重症,但院方如臨大敵不敢有半點怠慢。


    而且重症病區更便於封鎖、警戒,不象別的病區到處是門,安全性較差。


    麻醉用得恰到好處,手術結束沒多久楚中林就蘇醒過來,顯得虛弱和難受,臉色臘黃憔悴。


    “方哥……”


    楚中林聲音低微地叫道,勉強擠了點笑容。


    方晟上前緊握他的手,內疚地說:“怪我不好,還是低估了那幫人的凶殘冷血,本該在安全護衛方麵做得更嚴密……”


    微微搖頭,楚中林道:“不……主要……他們怕了……”


    “鍾洋洋失蹤可能落到他們手裏了,再加上我在區醫院門口遇刺,三件事一脈相承麽?”


    “是的……”


    楚中林閉眼歇息片刻,道,“查到正主了!”


    “誰?!”方晟又驚又喜。


    “省人事廳**皮其河……下午專案組剛跟他談話然後就……”


    “皮其河,很好!”方晟緊繃嘴唇道,“他供出幕後指使嗎?”


    “沒,但他心理壓力很大……”


    楚中林又閉目養了會兒神,道,“根據我們的經驗他不打算自己頂,所以暗示省高層有人策劃並收取了好處……”


    “上次聽說金兆明有些頂不住,交待通過中間人前後共送出去現金六十萬,七箱茅台,兩幅明清字畫和兩塊和田玉,想必皮其河也有份但分的不是大頭?”


    “嗯……”


    方晟明白專案組查到這一步開始遇到阻力了:皮其河是省直部門正廳幹部,要對他采取措施可不是簡單的事兒,通常有兩個渠道,一是申委常委會拍板;二是鍾紀委拍板。


    不管誰拍板,前提是證據確鑿,有采取**措施或深入調查的必要,而非象抓捕金兆明,方晟眼睛一瞪桌子一拍就行。


    嚴格來說那樣也不符合程序。


    程序,為什麽強調程序的重要性?違反程序做事其實是柄雙刃劍,產生的惡果同樣令人擔憂。


    以民間戲說包公三口鍘刀為例,龍頭鍘對付皇親國戚,似乎鍘誰不鍘誰就他說了算。反過來想,如果包公突然有了壞心眼,或者受人蒙蔽誤中奸計,或者被壞人收買,那怎麽辦?


    好幹部違反程序抓捕壞人;反過來壞幹部違反程序陷害忠良呢?


    所以特別身處鍾紀委這樣貌似手握生殺予奪大權的紀檢幹部,如楚中林格外看重程序,寧可緩一緩、放慢節奏,必須嚴格遵守內部調查程序,當然也考慮到日後法庭審理的合法性和嚴謹性。


    但鍾紀委傳喚皮其河顯然已觸及公考頂包案核心,對方有些嚇壞了故而采取激烈粗暴的行動……


    不太象!


    方晟皺眉道:“中林,公考頂包案這種案子性質惡劣社會影響大,但老實說查到最後頂多也就追究到皮其河這一級幹部,省領導諸如常委、副申長無非隔空打招呼的錯誤,上綱上線的問題牽連不到他們,所以……”


    “對,可能與鍾洋洋有關……”


    楚中林微微喘息,隔了會兒道,“中午他找我悄悄問……能不能把呼嘯副申長叫來談話,好像發現重大線索……”


    “有點冒失!哪怕代表鍾紀委專案組也不可以隨便叫實職副省級領導談話,除非得到上級批準。”


    “我也這麽回答,他沒吱聲就走了……”


    說到這裏楚中林有點後悔,當時忙於整理皮其河的相關資料忘了問清楚什麽重大線索。不過從另一方麵講也屬正常,專案組成員隔三岔五就有人請示能否叫誰問話,需要履行什麽手續等等。


    方晟沉思道:“呼嘯……那我得回頭問問,鍾洋洋很多數據來源於審計組,可能涉及到渚固重型機械。”


    “渚固……問題很大……”


    見楚中林支持不住的樣子,方晟連忙說:“你睡會兒,養好身體再說,革命工作來日方長。”


    楚中林微笑著點點頭隨即閉上眼睛。


    回到走廊,正好於道明在秘書的陪同下大步過來,當著一班醫院領導的麵方晟簡要介紹了楚中林的傷情和手術情況,於道明則指示院方不能疏忽大意,必須配備最好的醫護班子全力做好術後康複工作。


    履行完官樣文章,院領導們在秘書的暗示下退到外麵回廊,叔侄倆並肩站在窗前看著已沉沉入睡的楚中林。


    “有線索?”於道明問。


    方晟把剛才交談的內容說了一遍,道:“感覺鍾洋洋那邊的問題,找皮其河談話隻是導火索,那幫家夥覺得紙包不住火了;狙擊中林還有聲東擊西的設計,讓我們誤以為公考頂包案是重點,從而掩飾對鍾洋洋深入內幕的驚恐。”


    於道明批評道:“那就是你做法欠妥了,如此重要的調查必須雙人參與,豈能把擔子壓到鍾洋洋一個人身上呢?他要是被滅口,所有努力付之東流!”


    “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二叔!”方晟無奈道,“剛來渚泉幾個月,到哪兒找到兩位既精明能幹又忠實可靠的手下?再說那幫人連中林這樣身份的,連同我在內都敢直接玩狙擊步槍,天底下哪還有他們害怕的?”


    “沒把握的事寧可不做也別冒險!”於道明怒道,“方晟!你已經不是小方是老方了,行事要穩重謹慎不可毛躁,瞧你現在弄的局麵……我還得幫你收拾爛攤子!”


    “二叔向來是我的堅強後盾!”


    “後盾最多賴到明年就要退了,這回是真退,”於道明眼中閃過幾分落寞,“以後二叔幫不了你,必須獨自應對種種磨難,所以從現在起就得養成好習慣別動輒衝動、為民請命,明白嗎?”


    方晟道:“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二叔是理解我的。”


    “你呀——”


    於道明氣哼哼拍了拍方晟的肩,轉身道,“去申委聽匯報了,那個……你不要去,親屬回避,晚些回去歇著吧!”


    “二叔,我哪裏睡得著喲。”方晟苦笑道。


    當晚又下起了雨,懷裏摟著清涼**的魚小婷,方晟果然沒睡著,聽了一夜的雨聲。


    聽雨,分不同的心境。


    在瀟南理工大學讀書時,最愛和周小容鑽在葡萄架下傻樂,渾身淋濕了還開心得要命;


    在方塘村當大學生村官時,每逢雨天總能觸發文科生特有的情懷,不知不覺間傷感或回憶;


    進了體製步步高升,下雨天考慮的問題就變了——河(海)堤會不會垮塌;城市排水正常與否;五保戶、低收入等困難家庭房屋修葺到位情況如何等等。


    不是不浪漫沒情懷,而是缺乏那份閑悠。當你得到一些東西的時候,總會失去一些東西。


    孰輕孰重,是否值得,恐怕永遠無法評估,因為人的一生總在不斷地嚐試,不斷地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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