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和陳皎聊了一個多小時,回包廂時白翎等人已搭起牌局。兩局打完天色已晚,冷碟上齊了便斟酒開吃。


    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席間薑姝從徐璃調往白山又扯到沈直華,說他在冀北省任職期間主持公道,被民間讚譽為“沈青天”。


    “通常來說一個地方出現‘青天’,反而說明當地法製混亂,治安惡劣,需要有鐵腕人物打破慣有的規則和流程處理冤案,不見得是好事。”陳皎道。


    燕慎表示讚同:“就象查案,總要求從急從重就是弊端,試問哪個案子不重要?既然涉及人命,就沒有輕重之分。”


    樊偉卻笑道:“‘沈青天’的說法流傳很廣,但青天另一麵知道的人就很少了。”


    身為情報部門主管,樊偉掌握的秘密太多太多。


    白翎眼睛一亮,道:“想必很有趣,說來聽聽?”


    “樊主任本來不想說,既然白主任開口,不說也得說。”


    陳皎調笑道,燕慎和薑姝趁機起哄讓白翎敬了樊偉一杯,再跟方晟喝“消氣酒”,鬧了一陣,樊偉道:


    “沈直華的愛人唐巧是中華文物鑒賞協會秘書長——不是帶編製的正規社會團體,而是……怎麽說呢,相當於行業協會,但業務方麵又接受文物局所謂指導,亦算半官方半民間吧……”


    燕慎笑道:“你就直說拉虎皮做大旗,打著官方名義騙錢得了!”


    “知識分子說話總是一針見血。”陳皎幽幽道。


    “咳咳,有點吧,”樊偉繼續道,“事有湊巧沈直華所在市有‘古墓之鄉’美譽,大片古墓群成千上萬,還有古墓疊著古墓連續好幾層的現象,向來是盜墓高發地區。沈直華當時是副市長分管文物管理,發起了嚴厲打擊盜墓保護古墓群的活動,半個月破獲四十餘起盜墓案、抓捕兩百多名盜墓賊、收繳各類古玩三千多件,可謂大獲全勝……”


    薑姝拉長聲調道:“但是……”


    樊偉輕笑:“但是,收繳的古玩有真有假對不對?怎麽鑒定,讓誰鑒定?然後沈直華便邀請故宮博物館五位專家,花十天時間將三千多件過了一遍,撿出近二千件真品全部上繳博物館,其餘贗品燒的燒毀的毀,固本清源立下大功一件!”


    “但是,我又要說但是了,”陳皎道,“我懂點古玩,古玩圈裏的黑幕也多少了解些,針對這件事本身,不針對個人,我有三點疑問。一是邀請專家以什麽方式,官方還是私聘,據我所說兩者有天壤之別;二是鑒定過程是否封閉,全程錄像,有無流失可能;三是贗品有沒有經第三方查證清點,燒毀有無公證等等,銷毀古玩贗品是很慎重很嚴肅的事,有非常嚴格細致的規定,不可以亂來。”


    方晟接著推測道:“所以過了段時間歐美市場突然多了一批來自國內的古玩,有人隱約記得其中好幾件正是被鑒定為贗品付之一炬的?”


    “又有人要求徹查,樊主任親自介入此案,但境外取證難度很大,國內方麵該燒的都燒了,最後事情不了了之,”白翎冷笑道,“都這個套路,屢見不鮮。”


    樊偉故作驚訝:“咦,我隻講了一樁事實,別的什麽都沒說啊!”


    “你的套路更深!”薑姝毫不留情揭露道。


    還是燕慎厚道,體諒地說:“以樊主任的身份說到這個程度很不容易了,正常情況下嚴刑拷打都不肯交待的,來,走一個!”


    之後樊偉不幸成為重點目標,槍棍齊下逼他爆料,不肯說就罰酒。樊偉苦不堪言,說違反職業管理條例;不說一壺壺酒灌下去吃不消。無奈之下隻得搜腸刮肚想了無傷大雅的幾樁桃色緋聞,隱去姓名地點給大家過了把癮。


    饒是如此,樊偉還是少有地喝得酩酊大醉,白翎躺著中槍,被硬逼著喝了不少。


    商務會所配有專職代駕,一看便知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退休特警。


    上車前薑姝衝方晟拋飛眼,卻被白翎擋在中間。


    早點回去陪孩子,晚上別到處亂跑!白翎冷冷道。


    方晟情知下午吊唁這出戲到晚上各方麵應該有所反饋,必須得聽個清楚,遂點頭笑道那是當然的。


    獨自回到於家大院,於老爺子書房還亮著燈,門口兩名警衛站崗。方晟徑直進去,驚訝地發現於老爺子、於雲複都在,另外居然還有於道明!


    於家父子仨難得湊一塊兒,在今天這個非常時刻,顯得格外不同尋常。


    上前一一問候,於道明道:“跟陳皎他們喝了不少吧?”


    “還好,沒醉。”


    於雲複平靜地說:“你們到宋家吊唁時正好碰到二號首長,有這回事?”


    “是的……他在車裏……”方晟有些忐忑。


    “傍晚他專門找我談話,就為這件事。”於雲複道。


    方晟大驚失色:“反應這麽強烈?他他他……怎麽說?”


    於雲複道:“名義上是找我商談能否適當提高宋老爺子治喪和宣傳規格,但十句話有七句在問你的情況,晉升情況、工作亮點、家庭狀況等等……”


    方晟幹笑道:“這些資料他應該有吧?早被紀委調查得底朝天了。”


    “領導問這些內容的意思很明顯,表示對你、對你今天的行為很關切,”於道明解讀道,“適當提高治喪和宣傳規格,很可能迫於你們集體吊唁壓力。”


    “不會吧!這可是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逝世,治喪標準有嚴格的限定,怎會……”方晟驚道,“論級別,我們這幾個也就陳皎副省級;論影響都上不了省報頭條……”


    於老爺子深沉地說:“因此,你不必妄自菲薄,通過此事你展示的能量足以讓很多人大吃一驚!”


    於道明接著說:“叫上鐵涯,鐵涯又叫上邱海濤是步好棋,表明昔日黃海恩怨已化解;叫上吳鬱明、詹印和樊偉,表明我們幾大家族拋卻心結攜手一致;叫上陳皎、燕慎、薑姝,更表明沿海派不是鐵板一塊。這樣的陣容,你說桑首長能不吃驚?”


    “他說考慮到民眾對宋老爺子逝世的悲痛,結合宋老爺子在解放史上濃抹重彩的一筆,經與一號首長商量決定提高相關規格,”於雲複道,“我這塊隻負責宣傳口徑,別的沒多說也沒多問,整個談話時間不到十分鍾。”


    於老爺子道:“我這邊接到消息是,駱常委明天將親自到場吊唁,另外在京正治委員必須明天中午前到場吊唁,兩則消息都發生在你們離開後兩小時後;還有個意味深長的信號是,軍部多位首長都約定明天上午去醫院看望‘老首長’,樊家也該忙起來了。”


    聽了這麽多,方晟反倒心虛起來,嚅嚅道:“逼最高層讓步,有史以來我沒捅這麽大漏子……萬一秋後算賬怎麽辦?”


    出乎意料,於家父子仨竟不約而同哈哈大笑,尤其於雲複,以前方晟從未見他笑得如此開心。


    於老爺子止住笑,指著方晟鼻子道:“你不是向來膽大包天麽?怎麽也害怕了?”


    方晟暗想,錯!我是色膽包天,其它方麵膽子小得很。


    於道明解釋道:“正如銀行貸款,你要是欠銀行幾萬、幾十萬,會被查封資產,訴訟法院強製執行,還將列入黑名單乘不了飛機高鐵;你要是欠幾十個億呢,你就是大爺,銀行哭得喊著求你千萬別破產,心甘情願簽訂還款協議,期限放到十年二十年後都沒事,甚至繼續借貸款讓你周轉!正治也是這回事,把漏子捅到你這個境界,對最高層來說反倒成了燙手山芋,非但不敢碰你半根毫毛,還要千方百計保你不出事,否則國內外輿論狂轟濫炸,那筆賬劃不來的,懂不懂?”


    “那……接下來該做什麽?”聽說沒事,方晟又精神抖擻地問。


    “沒事了,”於老爺子道,“準確地說,沒你的事。道明專程趕回也為了明天和秋荻上午前去吊唁,吳家、詹家都召回外地子弟,白家白傑衝也會去吧?總之牽一發而動全身,這手悲情牌你打得很好,很不錯。”


    於雲複微微笑了笑,沒說什麽。


    於道明跟方晟隨便慣了,拍拍他的肩說:“你爺爺很少當麵表揚人的,難得啊難得。”


    “該表揚就得表揚嘛,”於老爺子道,“此事的餘波就是,雲複、宋寒楓這批退下來的正治局委員可能待遇方麵會提高些,另外有惠及道明、宋仁槿等省部級子弟的舉措。對於方晟而言,關鍵還得把本職工作做好,首先保證轄區不出亂子,守土有責嘛;其次要拿出象樣的成績,晉升說到底要看政績;還有就是以後杜絕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能讓人家抓到現成話柄!”


    方晟低頭道:“是的,爺爺。”


    “對了,聽說程庚明跑到原山做陳皎的秘書?”於道明問。


    “曲線救國,正好陳皎也需要。”


    於道明一笑:“好,很好。”


    方晟見他連說兩個“好”,起初莫名其妙,回到房間再三琢磨才醒悟過來:於道明覺得可以通過程庚明收集些陳皎的秘密,日後雙方翻臉,或陳皎對方晟形成威脅時,便可拿出來作為武器!


    原來在於家父子眼裏,沿海派子弟終究靠不住的!


    正治啊正治,真不是個玩意兒!


    周日上午前往宋家大院吊唁的客人比前兩天多了數倍,駐應正治局委員、副國級領導、直屬機構負責人,傳統家族在外地做官的子弟,親朋好友紛紛登門。


    與此同時軍區總院警戒區前停滿了高級轎車,軍部多名首長、京都軍區高級將領、白傑衝等大軍區司令政委均來看望昏迷中的樊老爺子。


    真是天大的漏子嗬!


    前往京都機場途中方晟連接愛妮婭、樊紅雨兩個電話,都滿含擔憂地說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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