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震懾於力度越來越大的反腐倡廉工作組進駐複核複查,鄞洲縣縣長張銀軍突然打報告請求辭去領導職務,自願退居二線!


    從派係上講,張銀軍更親近本土派一些,但跟郜更躍私交也不錯,是官場最常見的圓滑世故、八麵玲瓏風格的領導幹部。


    以他的年齡如果有人幫忙說話,再進半步也有可能,然而鄞峽已不是過去的鄞峽。


    如今不再是唯關係唯人脈,而是唯政績唯經濟,新任書記市長大會小會就是抓招商引資,對數據、指標特別敏感,被問及的部門負責人答不出來便大發雷霆,弄得個個在單位背數字。


    這種狀況下,張銀軍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本想安安穩穩做完這一任主動去人大完事。誰知隨著諸葛誠轟然倒台,各個工作組陡然加大複核複查力度,從市直部門到縣領導班子都陷入惶惶不安之中。


    諸葛誠是本土派核心人物,按竇康等人原先計劃準備接班進市領導班子的,況且慕達還是紀委書記,都保不住諸葛誠,其他蝦兵蟹將可想而知。


    從鄉鎮到局機關再到縣領導班子,升遷路上張銀軍自知四下打點了不少,但撈得更多,深究起來都是問題。


    換以前罵幾句、挪個地方照樣當領導,如今不行,吳鬱明和方晟逮誰滅誰,就恨找不到機會,別說百萬以上級,處級幹部幾十萬都算大問題。


    “扶上牆的爛泥巴!”看到報告竇康真是恨鐵不成鋼。


    慕達歎息道:“這叫全身而退,防止連處級待遇都飛掉,類似情況在各層級都有反映,人心惶惶呐。”


    “砰!”


    向來以深沉老辣的竇康也怒了,一拳砸在桌上,罵道:“倆毛頭小子,到底要把鄞峽搞成怎樣?!”


    “可人家把經濟指標搞上去了,前三季度與同期相比漲幅百分之六七十,還有很多數據已翻了番,省領導隻看數據的。”慕達無奈道。


    “唯經濟論害死人!”竇康咬牙切齒道,“家底子都耗光了,兩人一提拔拍拍屁股走路,吃苦的還是鄞峽老百姓!”


    “鄞洲縣那邊咋辦?張銀軍走了得有人頂上去,不然鄞洲水庫和發電廠……”


    竇康緩緩點頭,起身踱到窗前,道:“必須頂住!”


    鄞洲縣處於鄞坪山北麵,利用山地落差形成的水資源,七十年代修建了鄞洲水庫和配套運營的發電廠,由於技術、設備、理念等問題,從建成起就虧損,虧了近二十年。本土派看到其中商機,注冊皮包公司後以虧損嚴重財政無力承擔為由將其私營化。


    之後本土派隻使出一招就扭虧為盈,那就是提高上網電價!


    上網電價屬於國家指令性計劃,竇康等人糾集了一幫專家煞有介事進行論證,出具書麵報告,然後向發改委申請,再下功夫疏通省電網公司相關負責人,三年內上網電價逐步上漲,本土派開始坐收漁利!


    單靠不時提高上網電價,發電廠給本土派帶來巨大收益,因為除了人員費用、定期保養和更換配件,發電幾乎沒有成本,某種意義講是本土派在鄞洲縣的一座金礦。


    就這座金礦,最近落入方晟法眼,令本土派驚懼不安!


    半個月前方晟到鄞洲考察時來到水庫轉了一圈,又進發電廠看了看,說大好良機沒能充分利用起來,比如可以進一步優化水庫水質,興建純淨水廠、水產基地,以及鋪設管道向下遊地區供水等等,全方位發展充沛的水資源。


    方晟這麽一說,在場縣領導也就這麽一聽,事後沒人跟進,恍若方晟從沒說過,縣領導們從沒聽過似的。


    這就是典型的市領導講話喊不到底的現象!


    遇到執行力強的地區,如方晟在江業、在紅河都是令行禁止,每句話都有分管領導踏踏實實研究貫徹,基本做到有指示有推動有落實,基層工作才能根據領導思路高速運轉起來。


    鄞洲縣的情況是,縣委書記陶濛是成槿芳派係一手培植,縣長張銀軍周旋於本土派與成槿芳之間,其他縣常委或立場模糊不清,或態度曖昧明哲保身,總之很少有人願意做事,願意承擔責任。


    方晟發表意見時,現場有位水利局黨組成員倒是深受啟發,回去後組織手下認真調研論證,正兒八經向縣委提交了綜合開發鄞洲水庫的方案。


    領導們看都沒看束之高閣。


    之後這位黨組成員——名叫葛華,設法打聽縣領導對方案的意見,每次答複都是“正在考慮之中”。


    身為官場中人,好歹也混到副科級,葛華這才悟出自己唐突了!光想著及時貫徹市長指示精神,卻忘了縣委領導們的意思。


    縣官不如現管,越級拍馬屁可不行!


    葛華識相地偃旗息鼓,竇康和慕達卻知道事情沒這麽簡單。


    張銀軍急流勇退之後,以吳鬱明和方晟的風格,以及對鄞峽正治生態的了解,絕對不可能從縣領導班子、縣直機關、鄉鎮一把手當中提拔,而是空降符合他倆正治理念的官員!


    如今的鄞洲可謂死水波瀾下掩蓋令人不安的騷動,大批中低層官員都覺得鄞峽的春天來了,躍躍欲勢想通過開明開放的市領導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


    一個葛華被打壓下去,還會冒出更多葛華,類似綜合開發鄞洲水庫的想法並非方晟首創,在鄞洲民間一直有非常高的呼聲。


    慕達攤開筆記本,說:“我擬了四個都可以推薦為縣長人選……”


    竇康輕輕一歎:“現在小範圍研究人選根本不征求我這個副書記意見,經常是姓吳的、姓方的和房朝陽三人達成一致就過會。”


    “那就堅決抵製,其它議題可以讓步,縣長人選絕不放鬆!”慕達冷聲道,“與其看著咱們的利益被一步步蠶食,不如攤開來搏殺!省委剛剛換掉老蒲,除非換屆估計近期不可能再有大動作!”


    “照目前常委會格局非得聯合成槿芳,國騰油化後院起火,郜更躍被華葉柳糾纏得火冒三丈,是到了給他倆敲敲警鍾的時候了!”


    “既然找上她,人選問題就得有所讓步。”


    “她答應合作就有得商量,我們加起來四票呢,照樣是不可忽視的力量!”竇康道。


    一縣不可一日無主。


    關於鄞洲縣縣長人選問題很快提交市常委會討論,如竇康所說,吳鬱明壓根沒征求他的意思,讓房朝陽列了幾個人初步看了下,再問了下方晟的看法就基本確定。


    介紹情況時房朝陽也直言不諱:“根據組織部提名,結合吳書記和方市長的意見,現有兩名推薦人選……”


    一是發改委副主任徐小明,優點是懂經濟、金融管理豐富、有鄉鎮和縣一級管理經驗;一是市招商局對外合作科科長鄭進,副處級,調整前任市招商局副局長,參與機構調整後對外經濟合作所有事務,視野開闊,大局觀強,有優良的組織能力。


    說到這裏房朝陽補充道:“從兩位推薦人選可以看出,發展經濟是當前乃至今後很長時期的工作重點,因此基層領導幹部特別是主要負責同誌不僅要懂經濟,還要擅長抓經濟,搞好民生民計才是主旋律。我就介紹到這裏,下麵聽取各位常委的意見。”


    “那個徐小明懂什麽經濟啊?”話音未落成槿芳打響第一炮,“當鎮長時搞垮七個鄉鎮企業;擔任縣教育局長時女秘書懷孕至今沒查到正主兒;至於金融管理經驗豐富,說白了不就是副縣長分管合作基金會嗎?這人不行!”


    常委們聽了均臉無表情,卻都心知肚明。


    去年國騰油化改製方案初稿就出自徐小明之手,今年重啟改製工作,徐小明又應邀參與方案修訂和完善,捅人家軟刀子,成槿芳能不忌恨嗎?


    慕達隨後展開助攻:“關於鄭進同誌,近兩年紀委收到不少舉報信,揭露他利用對外聯絡特權吃裏扒外、收取好處,以及生活作風腐化,與招商局多次女工作人員有不正常男女關係等等,個人認為,在問題未得到查證之前暫時不能討論提拔事項。”


    好家夥,這棍子掄得更狠,簡直要把鄭進把死裏整!


    不是說不準帶病提拔嗎,我把話撂這兒,看你倆怎麽辦!


    房朝陽立即意識到組織部裏有內奸,提前把推薦人選名單泄露出去了,否則成槿芳和慕達不可能張嘴就來。


    須知舉報信問題可不是隨便說的,萬一吳鬱明當場要看,多少得捧幾封放到台麵,否則正治誠信蕩然無存了!


    還有徐小明任鎮長期間鎮裏到底垮掉幾家企業,具體數字不能錯,錯了會被對手抓住話柄。


    沒等持中立立場的魏昌成說話,成槿芳搶白道:“也有男女關係問題啊!我認為應該吸引諸葛誠的教訓,凡有作風問題的幹部應該一棍子打死,不能留在領導幹部隊伍裏為非作歹,害苦多少良家女子!”


    這話真是橫掃一大片,會議室頓時出現微妙的沉默,常委們都不知道怎麽接話。


    方晟首當其衝臉上火辣辣的,心裏惱怒這臭婆娘指桑罵槐,居然欺負到自己頭上了!


    竇康、慕達也臉上無光,畢竟諸葛誠是他倆的得意門生,俗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盡管成槿芳本意是否決兩名推薦人選,暗底裏還是將成槿芳祖宗十八代問候了兩遍!


    最難堪的莫過於林楓,就因為生活作風問題被貶到鄞峽,成槿芳這般說辭豈非當眾打臉?


    吳鬱明也覺得詫異。按說房朝陽上任有段時間了,至少縣處級幹部的底應該摸得透熟,怎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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