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好傷,葉韻悄然回到鄞峽。


    金秋時節,農副產品火爆上市,占據鄞峽農產品收入近七成的山區特色經濟作物紛紛開秤:木耳、山筍、芝麻、山核桃、草菇、何首烏等等,種類多達四五十種。


    近年來養生保健理念深入人心,綠色環保和無汙染山區經濟作物市場迅速擴張,去年鄞峽農副產品銷售額攀升至前所未有的60億,成為地方產業支柱之一。


    如此龐大的市場,按理從種植到銷售以及加工每個環節都能賺得缽滿盆溢,可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一方麵農副產品收購被市農貿公司和市副食品公司牢牢壟斷,兩家公司采取井水不犯河水的做法,市農貿公司的主要地盤是市區即鄞川區和鄞坪縣;市副食品公司則負責開發區和鄞洲縣的收購,開秤價事先約定,不管來頭有多大,貨物有多少,一分錢商量餘地都沒有!


    另一方麵收購販子的存在形成農戶與收購公司的有效隔離,他們走街串巷搞收購,大幅減輕收購站工作量,不必配備大量人力應付門市業務,節省了經營成本。


    葉韻主導的韻鄞商貿公司掛牌營業後,主動接觸市郊幾個農莊和種植園,以更優惠的價格以及上門拿貨、免費技術指導等條件,短短半個月收獲三十多張合作意向書。


    黃金客戶被挖掉,收購販子焉能不惱火?在市農貿和市副食兩大收購巨頭慫恿下圍攻韻鄞商貿公司,造成一定影響的群體事件,後經相關部門介入調解,形勢雖有緩和但並未形成真正的和解方案。


    收購大戰在即,葉韻卻神秘失蹤半多個月,韻鄞商貿大門緊鎖。收購巨頭和收購販子們以為她害怕了,一如既往坐下來喝了兩杯茶,隨便把價格敲定下來,準備大幹一戰。


    ——由於去年銷售額上幅提高,刺激農戶加大投入,今年產量起碼增加15個點。兩大收購巨頭卻把收購價壓了5個點,一付不怕你不賣的架勢。


    沒想到開秤當天,韻鄞商貿在鄞峽的幾個收購店同時開門,掛牌價比市麵統一收購價高出三十個點!


    現在是信息社會,再窮再落後的家庭都有手機,時值收購敏感時期,韻鄞商貿的價格立即傳遍整個鄞峽,農戶們不假思索拒絕收購販子軟硬兼施,趕著大車小車直奔韻鄞收購站!


    更氣人的是,已經賣給收購販子的農戶們要求悔約,要麽賠償差額,要麽拖回貨物。


    韻鄞收購站裏三層外三層圍著水泄不通,而市農貿和市副食收購網點門前連人影都看不見。


    裏外相差三十多個點,哪個農戶不想多辛辛苦苦伺弄的寶貝多賣三分之一價錢?


    物價、工商、稅務、消費者協會等部門“第一時間”響應,組成聯合執法隊奔赴韻鄞各個收購站,打算以哄抬物價、擾亂市場等名義要求停業整頓。不料還未擠入人群就被市委辦、市招商局工作人員攔住,嚴肅地指出韻鄞商貿讓利於民,活躍市場的行為值得鼓勵,哪個部門要查,必須征得方市長書麵同意!


    收購販子們沒轍,糾集人手準備上門鬧事,還沒接近擁擠的人群就看到110警車、全副武裝的警察在附近維持秩序。


    小司事先得到方晟吩咐,調集刑警隊員為韻鄞商貿護航。


    軟硬都行不通,收購販子們聚集到市農貿和市副食公司,焦急萬狀詢問怎麽辦。


    “怎麽辦?”


    此時本土派幾員大將都坐到竇康辦公室,同樣在研究這個難題。


    “韻鄞商貿老總葉韻是方晟的女人,在順壩玩過這一手,當時讓對方折損了不少人,”竇康陰沉著臉說,“來硬的肯定不行,刑警大隊長也是方晟從銀山調過來的,24小時在收購站附近值守毫無疑問……”


    蒲英江道:“實在不行幹脆陪著搞價格戰,她上浮三十個點,我們上浮三十五個點,看誰撐到最後!”


    “千萬不可!”向來沉穩深沉的慕達急得站起來,“你測算過上浮的後果沒?三十個點人家是直接麵對農戶,我們跟農戶之間還有收購販子,起碼確保他們十個點收益,加上去就是四十五個點,哪個承受得了?”


    “收購販子尾大不掉,已成為我們的負擔了。”蒲英江歎道。


    “人家客觀上也拓展、延伸收購業務,減輕收購點人力成本嘛,”慕達不以為然,“眼下關鍵在於解決麻煩,不能把板子打到人家身上。”


    蒲英江兩手一攤:“停業整頓不可能,價格戰又不可行,還有轍嗎?上百號人在公司討說法呢!”


    按曆來規矩,山區幹部出身的蒲英江掌控市副食,仕途起點就是紀委幹部的慕達掌控市農貿,資格最老的竇康則居中協調,坐收漁利,每年不管生意好壞穩拿一筆高昂的管理費。


    兩人都將眼光投到竇康臉上,危急關頭還得老大哥拿主意啊。


    竇康緩緩起身站到窗前,道:“價格戰打不得,一旦抬上去了明年咋辦?任何行業隻要沒了利潤,就失去參與意義;同理丟掉的市場再想進入,比登天還難。上個月鄞峽快速通道競標失利就是明證,做不到工程,建築公司快要倒閉了……”


    “都是吳鬱明使的陰!”蒲英江咬牙切齒道。


    慕達冷冷道:“方晟也有份,做得隱蔽罷了。”


    “生死存亡之際兩個選擇,”竇康聲音越來越低,語氣卻越來越冰冷,“一是退讓,把農副產品市場拱手相讓,從此咱哥們做些小打小鬧的活兒安然退休……”


    “不能讓!”


    “不行!”


    慕達和蒲英江異口同聲叫道。


    以去年來例,60億銷售收入刨去各項開支、合理損耗、殘品率等等,在座三人最終落袋都在一個億以上,今年預估銷售額將達到72億左右,如此豐厚而誘人的市場,誰願意白白送給對手?


    另則維係紛繁複雜的關係網單靠常委身份不行,還得耗費大把銀子打點各條戰線,逢年過節省裏相關領導、部門也要進貢,否則聲名狼藉的鄞峽本土派焉能毫發無損到現在?


    一旦喪失農副產品市場,加之上個月鄞峽快速通道全軍覆沒造成沉重打擊,財力支撐不住上下打點費用,損失的不僅僅是短期利益,而是三個人市委常委位置能否保得住的問題!


    套句話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此時此刻想收手都難了。


    竇康從牙縫裏崩出八個字:“第二條路,放火栽贓!”


    兩人一呆,隨即明白他的意思。


    按韻鄞商貿今天火爆的情況看,一天三四十噸沒問題,三天基本要堆滿一個倉庫。


    農副產品大多為幹貨,隻須悄悄放把火,延緩消防車出動時間,半小時內可燒得精光!


    更重要的是,作為企業法人代表葉韻必須接受調查,麵臨消防設施不到位、消防措施不力等嚴厲指控;韻鄞商貿也必須停業整頓,封存其它倉庫進行消防整改,直至驗收通過為止。


    事實上,消防驗收是最難通過的,很多商場、廠房、酒店、賓館萬事皆備,往往被消防卡住遲遲不能開業動工。


    但第二條路也是絕路。


    鄞峽本土派與順壩黑社會團夥勢力最本質區別就是守不守法的問題。


    順壩惡勢力做事沒有道德底線,為了利益不擇手段,背負多條人命案,血案累累;鄞峽本土派盡管同樣貪婪好利,大抵在法律框架下行事,利用灰色地帶打擦邊球、權力尋租、官商勾結等,違法犯罪的事兒堅決不碰。


    這也是鄞峽本土派泛濫十多年、與郜更躍明爭暗鬥卻始終屹立不倒的原因之一。


    策劃、指使他人縱火,在縱火罪的認定方麵屬於主犯,要從重判決;而縱火罪引起嚴重後果的隻有三種判決,即10年以上、無期徒刑或死刑。


    選擇這條路,意味著三個人不僅用仕途,更押上身家性命去賭博,成則將葉韻和韻鄞商貿趕出鄞峽,依舊壟斷農副產品收購市場;敗則全部鋃鐺入獄,從此漫漫牢獄之災。


    投入與產出,是否值得一博?


    慕達與蒲英江對視良久,臉色十分難看。


    兩條路都是他倆不願麵對的,一條路輸得不甘心,一條路險得心驚肉跳。


    看出兩人的猶豫,竇康沉聲道:“跟你們一樣我很想尋求一條既安全又有效的道路,可惜方晟不給機會,他提前把其它途徑都堵死了,要想扭轉局勢隻能置於死地而後生!”


    “或許……托人找葉韻談談,大不了分筆錢給她,條件是退出鄞峽。”蒲英江道。


    竇康斥道:“天真!癡人說夢!葉韻來這兒想發財嗎?憑當年方晟在順壩的威望和縣委書記權勢,葉韻能賺多少錢?她的使命就是打破原有格局,讓農戶直接麵對市場!”


    蒲英江臉色發白,頹然坐在沙發上不吱聲。


    慕達眼中露出凶光,道:“不就是放把火麽?我不信咱哥幾個這些年心血,到臨頭挑不出死士!”


    “對,死士!”竇康讚許道,“要找敢於把整件事扛下來的人,當然事成之後立即送離鄞峽,等風平浪靜再回來,酬金從優,家人生活工作可保無憂。”


    “這麽優厚的條件,恐怕大把死士排隊搶著幹吧!”


    慕達胸有成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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