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澤廠投資入股問題經過三次會辦,仍是阻力重重。


    方晟惱怒的是,阻力不僅來自幾位副市長,市直相關部門、開發區都表現出不同形式的軟抵抗。


    證明鄞峽工作抓不上去,除了市領導心存私心雜念、不作為等因素,還有整個大環境的保守頑固,寧可庸庸碌碌活著,不願主動求變求新。


    方晟設想的股權結構是:保持南澤廠國有性質,即國資委控製百分之五十一股權,引入資本占百分四十九作為戰略投資者,不參與具體經營,隻有分紅權和一定權限的行政管理。


    祝雨農等人反對的理由是既然改製索性一步到位,徹底實施股份製,把南澤廠推向市場激發企業活力。


    大道理上看貌似祝雨農說得有道理,但鄞峽特殊環境和南澤廠現實情況,其實推向市場等於推向深淵,沒有正府保駕護航不行。


    令方晟啼笑皆非的是,南澤廠工人們也反對引入戰略投資者,強烈要求職工入股!


    因為有傳言股份製企業分紅多,持股越多分紅越多,再說工人不是企業的主人嗎?為什麽不讓主人入股?


    簡直是存心添亂啊。


    方晟意識到有人躲在幕後煸風點火,慫恿工人鬧事把南澤廠問題複雜化。


    又一次市長辦公會,耿大同、祝雨農等人一致否決南澤廠引資方案後,方晟獨自坐在辦公室久久沉思。


    他終於悟出來了,副市長們之所以拚盡全力狙擊南澤廠方案,工人宿舍區隱含的巨大商業利益固然是重要因素,卻非決定性因素。


    南澤廠其實成為攻防關鍵的橋頭堡,對於雙方氣勢和士氣此消彼漲有著指標意義。


    拿下南澤廠,意味著吳鬱明、方晟主導的改革打開新局麵;反之,鄞峽還得按照既定思路和慣例慢騰騰前行,哪怕倒退都沒人在意。


    如果局勢演變到這種地步,那麽就得換換策略了。戒煙很久的方晟點燃香煙,煙霧繚繞中想起趙堯堯的話,心裏微微一動。他踱到窗前,看著暮色下灰濛濛毫無朝氣的市區,一個新的框架在腦海裏逐步形成……


    一周後,市長辦公會討論下季度工作規劃時方晟突然重提南澤廠,誠懇地說經過慎重考慮,我認為大家提的意見非常中肯也非常到位,南澤廠引資不能畏首畏尾,要大膽突破,敢於探索創新!我同意南澤廠進行股份製改革,一是投資商入股,一是工人們參股,率先實現國企市場化!


    耿大同和祝雨農十分吃驚。


    幾天前還爭得麵紅耳赤,雙方都表明絕不退讓的決心,怎麽瞬間轉了一百八十度?這可不象方晟的風格!


    遲疑片刻,祝雨農試探道:“方市長覺得投資商以什麽方式入股?對南澤廠感興趣的可能很多,倘若來者不拒,股份過於稀釋也不利於股權管理啊。”


    “大同市長經常參與國企的案子,這方麵應該頗有心得,談談你的想法。”方晟順手將了耿大同一軍。


    “唔……”


    耿大同是地道紀委幹部出身,經濟方麵說一無所知有些過分,但公司治理、股份股權等的確是外行,哪有什麽想法?但市長點了名不能不說,假裝沉思會兒,道:


    “個人認為必須設置準入門檻,南澤廠是鄞峽有影響的國企,不是隻要有錢就能進,一方麵要有長期投資的誠意,另一方麵不準過分幹預、插手南澤廠生產經營,不能試圖通過入股達到牟取私利的目的!”


    鄭拓皺眉道:“如果麵向社會招商引資,當然有錢就能來,耿市長怎麽認定人家是長期投資還是短期行為?”


    不懂裝懂,一說就露餡。


    祝雨農趕緊幫耿大同解圍,道:“耿市長的意思是準入門檻裏設置股權凍結期,比如五年期內不得轉讓等等;另外股份不能碎片化,要合理控製法人股和社會股戶數,董事會以9-11人為宜……”


    方晟道:“那麽問題來了,倘若你設定11個董事,南澤廠2席,獨董2席,國資委3席,留給大股東隻有4席,現在來了30個投資商都想做大股東,怎麽辦?”


    “準入門檻是前提,你要投資南澤廠必須同意股權凍結期限,同意不插手工廠生產經營。”祝雨農道。


    “好,30個投資者中有10個被門檻攔住了,剩下20個呢?”方晟步步追問。


    明明是方晟要考慮問題,卻扔給對方。耿大同這方麵一片空白不敢亂說,祝雨農隻得硬著頭皮應付。


    “原先我們的想法是南澤廠生產經營陷入困境,根本吸引不了投資者興趣,方市長未雨綢繆想到我們前麵,作為一種可能性也必須納入方案範圍,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祝雨農暗示願意投資南澤廠的大概率不會象方晟想象的那麽多,別說30個,三分之一都不太現實。


    華葉柳附合道:“人家都說市領導有機會接觸多少億萬富翁,嘿嘿,我認識的億萬富翁有且隻有一個。”


    大家都知道他說的是郜更躍,個個裝糊塗也不點破。


    方晟不同意:“億萬富翁並非寫在臉上,有人深藏不露說不定坐擁幾十億上百億身家,坐你們麵前都認不出。”


    他是在說自己,副市長們卻不以為然,暗想有錢沒錢氣質不一樣,哪裏看不出來?


    “這樣好不好,我們可以分兩步走,”方晟再次妥協,“首先麵向社會發布南澤廠入股公告,報名者需交誠意金……五百萬吧,看看多少人報名;然後視情況研究篩選方案,如何?”


    鄭拓猶豫道:“五百萬門檻是不是太高?我看兩三百萬就差不多了。”


    祝雨農瞪他一眼,道:“五百萬都拿不出,憑什麽入股南澤廠?”


    鄭拓頓時悟出祝雨農生氣的原因——門檻高才有利於國騰油化中標嘛,惶恐地閉上嘴。


    鄞峽市正府關於南澤廠公開招商引資入股的公告在網上發布後,議論如潮,持懷疑態度的居多數,認為不過遮人耳目,其實早暗箱操作好了。


    報名時間是三天,第一天隻有一家大大方方提交報名表,那就是眾所周知的國騰油化。


    在鄞峽官場,郜更躍對南澤廠的禍心可謂司馬昭之心,此番公開操作,不啻於告訴所有人:國騰油化勢在必得,誰也別跟我搶!


    似乎受此影響,第二天竟無一家報名!


    “整個鄞峽,能掏五百萬支票的企業有不少,但敢跟國騰油化較勁的,哼!”祝雨農坐在辦公室沙發上翹著二郎腳悠悠道,“能掏五百萬的個人……除了郜總,我想不出第二個。”


    對麵成槿芳虛榮心得到最大程度滿足,臉上笑出花來,拍手道:“你呀就知道拿咱家老郜開玩笑,國企老總跟黨政幹部一樣拿死工資,不吃不喝十年也湊不到這個數兒。”


    “成常委,過分謙虛就是驕傲!郜總平時拿多少我不清楚,但每年雷打不動的正府考核獎150萬,郜總起碼獨享100萬吧?”


    “那個榮譽屬於國騰油化整個領導班子,大家都有份吧,具體怎麽分我也不清楚,”成槿芳隨即轉移話題,“雨農,如果明天還沒人報名,獨此一家是不是有點不象樣?要不要發動幾家參與……”


    祝雨農明白她的意思,道:“靈活掌握吧,截止時間前兩小時還沒人報,恐怕需要有人捧捧場,不然姓方的又要雞蛋裏麵挑骨頭。他要同意國騰油化入股,當初就不會命令交易中止。”


    “你說說,同等條件、同等資質,姓方憑什麽對咱老郜有成見,死活不讓國騰油化入股?”成槿芳埋怨道。


    祝雨農暗想究竟怎麽回事你心裏真沒有b數?工人宿舍區是各方虎視眈眈的蛋糕,方晟跟你家非親非故,憑什麽一定給國騰油化?換我也要拿這個做文章!


    卻笑道:“俗話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成常委放心,事情總會有解決的辦法。”


    “總之主要拜托你,大同嘛,”成槿芳歎了口氣,“我發現他關鍵時候有點軟,而且聽說不太懂股份製方麵的東西,常務副市長怎能不懂經濟呢?唉,真頭疼。”


    祝雨農竊笑。


    關於耿大同不懂經濟、在市長辦公會上受窘的小道消息就是祝雨農散布的,沒想到傳播得如此之快,才兩三天工夫連常委們都聽說了。


    之前祝雨農一敗再敗未能如願接任常務副市長,仕途基本劃上休止符,接下來就是任期結束轉任人大政協養老,即便把耿大同趕下台也輪不到他。


    但祝雨農就是心裏不爽,決不錯過給耿大同上眼藥的機會。


    第三天上午依然沒人報名。


    中午在食堂吃飯,擦肩而過時祝雨農說該準備了,成槿芳會意點點頭,微帶得意地瞟了眼正坐在第一排竊竊私語的吳鬱明和方晟。


    她清楚得很,南澤廠已非兩人關注重點,鄞坪山那邊攤上大事了!


    下午四點整,離報名截止時間還剩一個小時,郜更躍安排的三家皮包公司先後來到招商局遞交報名表,還有五百萬誠意金。


    “事情應該沒有懸念了。”祝雨農在電話裏得意洋洋說。


    郜更躍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敷衍道:“但願如此。”


    他的預感不幸成為現實。


    下午四點半,陸續又來了三家,兩家陌生麵孔,還有一家招商局卻是熟悉的,竟然是韻鄞投資公司老總葉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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