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被徐璃說得一愣,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徐璃繼續道:“都說榆洛領導班子不團結,試問基層哪個班子親密無間過?你在黃海、江業、順壩時團結嗎,還不是我鬥你,你鬥我?經濟工作搞不上去原因非常複雜,若同意調整班子,豈不坐實組織部幹部管理工作不到位?這個鍋我不背,建議你也別背!”


    聽到這裏方晟豁然開朗!


    徐璃是真正站在組織部長角度考慮問題,而自己還沒轉換思路,在替許玉賢、羅世寬分憂!


    “我明白了,多謝指點。”他真誠地說。


    她倒不經意這個,強調道:“明晚。”然後才掛掉電話。


    熄燈後方晟獨自坐在床頭冥想了很久,正準備鑽進被窩,突然有人敲門!此時已淩晨一點多鍾,方晟不由警覺地喝道:


    “誰?”


    順手拿起手機按下“110”,隨時準備撥出。


    外麵傳來沙啞嘶破的聲音:“方部長,我叫……我有情況要反映……”


    “等等,”方晟打電話叫醒居思危,“出來看下我門口是誰,核實身份後再說。”


    隔了會兒居思危在外麵敲門:“問清楚了,方部長,請開門。”


    開門後卻居思危身邊站了位幹癟枯瘦削的老頭,氣色不太好但目光炯炯有神,自我介紹道:


    “方部長,我叫鬱進軍,前榆洛縣縣長,目前掛了個市政協社會法製委員會副主任頭銜,其實一直悶在家裏。”


    “請坐。”


    許玉賢到銀山後對榆洛縣領導班子大換血,縣委書記、縣長、副書記、常務副縣長、宣傳部長、組織部長等關鍵崗位領導全部調離,與連鍋端沒什麽區別。因為戴著“不團結”、“內耗嚴重”的大帽子,這些領導新崗位都不怎樣,基本在許玉賢手裏不可能有出頭之日。


    “聽說新上任的組織部長來調研,我想反映重要情況,”鬱進軍迫不及待說,“是關於現任領導班子爭權奪利、肆無忌憚瓜分金礦收入的問題!”


    這頂帽子扣得很大!


    方晟不動聲色道:“有沒有證據?能不能介紹一下具體情況?”


    “沒證據我怎麽敢深更半夜敲方部長的門?不過那夥人很精明,很多東西從紙麵上根本看不出,是那種心領神會、互有默契的勾結,即使抓住把柄也不能指控他們職務犯罪,真的,現在的領導幹部手段越來越高明,我老鬱望塵莫及呀。”


    “比如說……”方晟提示道。


    “就拿治理環境來說,加大治汙投入,改善金礦周邊村莊生活條件,多高尚的理由!可是哪些人來治汙呢?治汙公司是有準入門檻的,須得環保部門驗收合格頒發許可證。新班子上台後正府發了多少張許可證?嘿嘿,隻有兩張,其它家據說都不符合條件。具體有哪些條件?環保部門也說不清,總之說你不合格就不合格,合格也不合格。”


    “通過的兩家有何背景?”


    “表麵上沒有任何官方背景,實際上榆洛縣環保圈子裏的人都知道一家的後台老板是魯小路,另一家是周祥,這叫你一張,我一張,不欺公平。”


    方晟知道退二線的老幹部通常牢騷滿腹,充滿對現實的不滿和現任領導的仇視,往往道聽途說,誇大其辭,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全信。


    “治汙是這個情況,那麽村莊搬遷和扶持企業也有貓膩了?”方晟問。


    “受汙染村莊搬遷,搬到哪兒住?傅町在郊區蓋了二十多幢安置房,沒有招標,由正府指定號稱榆洛實力最雄厚的房產商;扶持企業更是空手套白狼,隨便從外地拉幾家企業蓋廠房、修圍牆,設備都沒到位就開始享受財政補貼……”


    “這些情況您向市委反映過嗎?”


    “多次反映,市紀委、市組織部、市正府,我甚至通過朋友直接把信送到市委書記辦公室,沒用!”


    方晟溫和地問:“為什麽沒用?實際情況有出入?”


    “我說過他們手段高明,做事巧妙,起碼從表麵上合乎程序經得起調查。”


    “比如您提到安置房沒有招標,也合乎程序?”


    “正府采取的議標方式,把那家房產商叫過來,然後紀委、財政局、審計局什麽的坐一塊兒,叫房產商報價,再象征性砍掉一點,所謂議標就完成了,”鬱進軍憤憤道,“上級下來調查還不能說他們做得不對,因為安置房管理條例裏有一句‘原則上采取招標方式’,就是說也可以議標。他們巧妙鑽了政策的空子,打的是擦邊球!”


    方晟長長沉思,道:“您反映的問題很重要,明天我會通過有關渠道進行核實。不過我奇怪的是,您完全可以通過官方、公開方式反映,為什麽選擇半夜敲門?”


    鬱進軍坦率地說:“我怕有人打擊報複,事實上之前在市裏舉報後,已經收到恐嚇電話,叫我不要‘亂咬’,否則‘有辦法讓你永遠張不了嘴’。這會兒來,我兒子在外麵車裏守著,防止萬一。”


    方晟看看表沒繼續追問,著重表示感謝後讓居思危將他送到招待所門外車上。


    早上七點,兩人打著嗬欠參加碰頭會。方晟介紹了昨晚鬱進軍舉報領導班子的具體情況,毛順峰搖搖頭說:


    “他說的問題市裏早就派聯合調查組調查過,結論是查無實據。很多情況吧有時沒法鑒定,比如那家房產商跟傅町非親非故,盡管都是本地人但從未有過交集,唯一瑕疵就是安置房采取了議標而非招標,能輕易定性嗎?”


    李婉瓏接著說:“上次我也是聯合調查組成員,負責走訪享受財政補貼的二十七家企業,印象中從雷有健工作過的縣區跟來的企業隻有六七家吧,人家的確衝著榆洛縣的優惠政策和財政補貼,但是否存在利益輸送或官商勾結,這方麵沒有確鑿。當時雷有健接受調查時說過,就算外地企業是自己的老朋友,也得符合條件才行,政策杠杆麵向社會公開的,達到條件都可以申請,不存在排它性,調查組最終認可他的解釋。”


    方晟點頭道:“這麽做是對的,對待基層領導幹部不能動輒上綱上線,要允許政策範圍內的靈活性,什麽事都拿框框條條來限製就沒法工作了,這一點我有切身體會。今天依然分三個組行動,嗯,思危和毛科長到縣組織部、紀委調閱舉報登記簿,篩選五位老幹部出來,往往啊這些老本地幹部手裏有料,掌握的情況比鬱進軍還多,我親自跟他們談;毛科長組負責調查房產商那條線,主要摸清楚與傅町到底有沒有關係;李科長到環保局看看,問清楚準入製度和許可證怎麽回事兒。”


    居思危等人立即分頭行動。


    上午談話時方晟接到晏雨容的電話,皺眉想了會兒,歉意地請老幹部等會兒,出門來到空曠無人處才接通。


    “你好久沒來了,安全屋不再安全嗎?”晏雨容問。


    “經常去就不安全了……”


    “我……下個月結婚……”她突然急衝衝說,仿佛擔心晚一秒鍾就喪失勇氣。


    方晟開心地笑了:“好啊,說明你真正從三井庵走出來了,值得祝賀!猜猜我送什麽禮物?”


    她出乎意料道:“不行,我不能接受那兩套房子。我跟男朋友商量好了,湊點錢首付買個小套,將來慢慢還按揭貸款。公司業務蒸蒸日上,收入越來越高,我相信憑借兩個人的努力很快會把貸款還清。”


    這一點方晟頗為理解。


    站在男朋友角度,一個女孩子獨居那麽大套的房子終究有些可疑,搬出房子等於徹底告別過去,兩人再也沒了心結。


    現在方晟最值得欣慰的是與晏雨容相處的那段時光,始終把持住自己未曾逾越,保留了她清清白白的女兒身,得已融入幸福甜蜜的婚姻生活。


    “沒問題,那我做凶惡的房東,把你這個房客趕出家門了,”方晟笑道,“至於按揭貸款,我建議暫時別借,差多少錢找牧雨秋借,分期償還即可。他是大老板腰纏萬貫,肯定會借給你,不信咱們打賭。”


    “不要了,我……我們還是借按揭吧……”晏雨容深知牧雨秋對方晟俯首貼耳,借錢不會因為很有錢,而是衝方晟的麵子。


    方晟故作不悅道:“把房子都退給我了,還不肯幫忙?以後做不做朋友?”


    “我們當然還是朋友,永遠的……好朋友!”晏雨容幽幽說。


    “那就這樣,今天就找牧雨秋借款,分個三十年吧,反正來日方長對不對?”方晟笑道,“婚禮想必會很熱鬧,我嘛就不參加了,到時委托牧雨秋送份禮物聊表心意。”


    企業普通女員工的婚禮,方晟露麵的確很不妥當,晏雨容事先就考慮到了。


    “我知道,我原本也沒奢望你參加,隻是想提前告訴你一聲,同時表示最……最誠摯的感謝,謝謝你,真的……”


    說著說著她輕輕啜泣起來,方晟默然聽了會兒,輕輕掛斷電話。


    轉身回會議室,剛到門口手機又響了,接通後傳來樊紅雨緊張匆忙的聲音:


    “在哪兒?有急事找你,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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