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紅河途中,許玉賢打來電話,笑道:“和解之後,方華的問題過幾天再商量,不要急於求成。”


    “我是不抱希望了,準備讓他去梧湘。”


    “把你哥打發得那麽遠,不象話!你也別說喪氣話,人家很有誠意的,”許玉賢笑道,“剛才讓你倆握手時,我想到電影裏證婚的場麵,很有喜感吧?”


    方晟失笑道:“許書記真幽默。”


    靖海國際商會投資興建的倉儲中心整體框架比較簡單,設計期很短,因此工程隊已浩浩蕩蕩進場。魯榮出席開工儀式並致辭,安如玉也到場祝賀,方晟雖沒參加,但派人送了花籃。


    那邊鞭炮暄天的時候,方晟正和芮芸站在荒草萋萋的曠野中,四下杳無人跡。


    “碧海紀委真準備對周軍威動手?”方晟吃驚地問。


    芮芸緩緩點頭:“小容離開梧湘後,與我一直保持密切聯係,幾乎無話不談,她也很關心你的動向,並說如果條件允許,還會到銀山做工程。”


    “饒了我吧,江業的工程險些把我陷進去。”


    “周軍威跟肖挺私交不錯,沒做些努力?”


    “人走茶涼哎,碧海新任書記是另一個派係的,根本不買肖挺的賬,據傳聞準備抓一批肖挺提拔的幹部!”


    方晟沉重地說:“碰到這種政治風浪,本身又不嚴謹,翻船隻能怪運氣不好,唉,小容也不容易,一直沒過上安穩太平的生活。”


    “如果當初和你好下去,或許大不一樣。”


    “性格決定命運,她就是那種人,跟誰好都差不多,”方晟感慨道,轉身看看芮芸,“咦,最近你氣色不太好,身體不舒服?還是工作壓力大?瀟南德亞一攤事都壓在你身上,也難為你了。”


    芮芸歎道:“不是工作……而是家庭問題……”


    “出什麽狀況?”方晟很吃驚,在他看來芮芸從一建離職後,既避免遭受那幫登徒子騷擾,事業又順風順水,社會地位和收入都大幅提高,對家庭有百利而無一弊。


    “男弱女強,老公心態失衡了……”芮芸幽幽說,“以前都拿死工資,兩人收入差不多,如今我一個月抵他一年,日子反而過不下去……很搞笑吧,貧賤夫妻卻不能共享富貴。”


    “那怎麽辦?”


    “分居了,父母親幫我照顧孩子。”


    一時間方晟有些內疚:“抱歉,事情由我而起,原來安安穩穩在巨隆也罷了,把你差使來差使去,可能關注家庭的時間少了些。”


    芮芸苦笑:“您把我從水生火熱中解救出來,是我的大恩人才對,抱歉什麽?說起來真有戲劇性,一個宿舍四個女孩,竟有三個與你發生種種聯係……別擔心我,這點打擊扛得住,對我來說事業成功才是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方晟拍拍她的肩:“好,需要幫助就直說。”


    兩人走到另一側與工程師、測繪師、設計師們會合,圍繞廠房規劃方案熱烈討論,過了會兒泰國合作方專員也從瀟南機場趕來,結合生產需要進行修正。趁著七嘴八舌爭執不下之際,方晟悄悄問:


    “預計幾年收回成本?”


    “一般情況下四年,如果主流市場接受鋅基技術,兩年就能賺。”


    “哦,說明宣傳推廣很重要啊。”方晟若有所思。


    下午和瀟南幾位投資商洽談合作事宜,徐璃竟打來電話,吞吞吐吐說:


    “昨天的事我想和你私下聊聊……”


    方晟暗罵還有什麽聊的,不行一拍兩散,卻笑道:“行啊,嗯,這會兒我在接待客戶,明天上午去你辦公室吧。”


    “嗯……那個……不要在辦公室吧,我擔心又吵起來……”她支吾了半天,竟說,“晚上找個茶座,氛圍寬鬆一點,怎麽樣?”


    媽的又不是談情說愛,要什麽氛圍?再說兩個常委跑到茶座約會,傳出去象話嗎?方晟想了會兒,道:


    “銀山這邊太雜,到省城吧。”


    徐璃會意,道:“我家附近有個酒吧裝修不錯,客人也不多……”


    “好,把地址發給我,下班後就過去。”方晟道。


    臨下班薑姝匆匆發了個短信,說明天上午市安監局要到紅河檢查,提醒他小心。方晟暗想惹事兒的終於來了,因為安監局是常務副市長紀曉丹分管,紅河成立開發區到現在從沒接受過任何檢查,今天靖海國際商會剛動工就光臨,顯然是上門找碴!


    不過最先發動挑釁的是紀曉丹,而非清理圈地行動的苦主羅世寬、邵衛平等人,方晟還是有點驚訝。


    斟酌再三,他回了兩個字:謝謝!


    由於擔心甩不掉的尾巴,下班後讓小司先開車去省城,隔了會兒他開著管委會機動公車單獨前往赴約,私底下方晟也不想小司掌握自己太多秘密。


    徐璃家住在省城最高檔的金華國際花苑,激騰酒吧位於小區對麵偏僻的巷子裏。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才晚上六點半,酒吧裏已擠滿了顧客,大都是年輕男女,各種顏色的頭發、奇形怪狀的發型,一付嬉皮士打扮。


    好不容易擠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九號包廂,徐璃正獨自坐在裏麵喝鮮紅色的雞尾酒,看樣子已等了好一會兒。


    “幫你點了份菲力牛排,還需要什麽?”她淡淡地問。


    “行了,晚上少食。”


    “你先吃,吃完再談。”


    方晟見她冷冰冰的模樣就有氣,等牛排送來後也不說話,津津有味吃得一幹二淨,末了擦擦嘴道:


    “很正宗的味道,能把菲力牛排做得如此地道的酒吧很少。”


    “來杯餐後酒?”


    “呃……我酒量不行,還是咖啡吧。”


    徐璃也不勉強,按鈴讓侍應生送了杯藍山咖啡,然後居然又要了杯雞尾酒,按一杯三兩計算,相當於空口喝六兩,雞尾酒向來以後勁大而著稱,方晟暗暗咋舌。


    侍應生送齊飲品,徐璃反鎖好門,道:“上午不算,這會兒正式向你道歉。”


    “為什麽不算?”方晟很驚訝。


    “因為……我撒謊了。”


    其實他也言不由衷,都是做給外界看的,也不算撒謊吧?方晟笑道:“無論如何我們已握手和解,結果皆大歡喜。”


    “我反複考慮,覺得你應該知道真相。”她啜了口酒道。


    一瞬間方晟有些不安:“你指的真相是……”


    徐璃抬頭盯著他的眼睛,緩緩道:“我愛人叫馮子奇,是柏麗歐集團實際控製人!”


    方晟失聲道:“原來是他!那……為什麽我一直查不到,外界也一無所知?”


    “省委書記的能量……你難以想象,”她垂下眼瞼,“紅河清理圈地觸動了馮家利益,馮子奇大為光火,要求凡關於你的事必須嚴卡,不讓你在銀山為所欲為,至於背後還做什麽手腳我就不知道了。”


    方晟瞠目結舌,半晌回不過神來。徐璃說完這番話似乎卸掉心理包袱,仰頭喝了一大口酒,她越喝眼睛越亮,可見酒量不是一般的大。


    “這件事……你本可以作為秘密爛在肚子裏,假裝跟我和解就行了,為何將真相托盤而出?”


    徐璃沉吟會兒,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實真是有原則的人,在做人做事方麵有自己的底線。昨天你罵得對,同為副廳級常委你比我付出得太多,我可以打擊報複你,但不該以蔑視態度,在你麵前我沒有驕傲的資本。”


    人家姿態低到這個程度,方晟也不能坦然接受,連忙說:“不不不,昨天憤怒情緒下的氣話你千萬別放在心上,混到副廳級位置,哪個人容易啊,經曆的坎坷和磨難隻能窩在心裏。至於清理圈地,事情已經到這個份上,說再多抱歉的話都沒用,該記仇的都在小本子上記著,債多不愁虱多不癢,我的仇家已有很長名單,多個馮子奇也沒什麽,論排名他還在後麵呢。”


    徐璃微微一笑,這是他印象中看到她第一次笑,笑得很燦爛,很明亮,象夏日蓮花含苞怒放瞬間,隻有很短時間,轉瞬又恢複到清冷的模樣,道:


    “關於方華的調動手續過幾天辦吧,記住低調一點,別到處宣揚,給我留點麵子。”


    方晟正悠悠然喝咖啡,聽了這話頓時堵在嗓子眼,又是咳嗽又是流淚,手忙腳亂拿紙巾擦拭,很狼狽的樣子。


    “方常委感動成這樣,不至於吧?”徐璃有些好笑。


    “眼淚為徐部長的寬宏大量而流,也為我的小肚雞腸而流,”方晟一本正經道,“我……我恐怕要專門敬杯酒,誠摯表示感謝!”


    “你說酒量不行的。”


    “喝一點沒問題,情況特殊嘛。”說著方晟要按鈴。


    徐璃擺擺手:“不用麻煩,”她遞過喝了小半的酒杯,“把它幹了!”


    方晟一怔。


    之所以怔,不是因為剩下大半足有二兩份量,也不是因為雞尾性後勁大容易醉,而是……


    這是她喝的酒杯!


    方晟知道很多女孩有潔癖,不願別人用自己的杯子——包括茶杯和酒杯,從心理學上講屬於保持距離,隻有極為親近的人例外,比如周小容每次都會大大咧咧喝他的茶。


    “怎麽,是不想喝,還是不敢喝?”徐璃逼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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