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妮婭介紹說榆河縣四麵環山,主體山脈叫磯山,由大大小小十七座山峰組成,綿延數百公裏,她老家薊枝村位於縣城南麵的黑潭山南側,從縣城出發要翻越三座山,一般來說清晨蒙蒙亮動身,順利的話能在傍晚前抵達。


    “‘順利的話’什麽意思?”方晟不解地問。


    她歎道:“山路狹窄險峻,進山出山隻有一條道兒,萬一途中遇到車子拋錨或塌方、落石之類,隻能露宿於山道之間。”


    方晟倒吸口氣:“我的天,這麽說陪你回去結婚是件玩命的事?”


    “是啊,如果老天爺不願意,沒準千鈞巨石從天而降,‘嘭’一聲……”


    這個笑話有點冷,想到被巨石砸成肉醬的慘狀,他不由硬生生打了個寒噤。愛妮婭看出他真的有些恐懼,連忙安慰道:


    “開個玩笑,你的運氣哪有這麽壞?再說長期在山裏生活的都有經驗,能提前捕捉到塌方和落石的先兆,別擔心。”


    “什麽先兆?”


    “比如塌方前懸崖上麵肯定有碎石、小石塊往下掉;落石崩離前通常有沉悶的聲音;還有塌方落石往往發生於雨後,我查過了這段時間天氣晴朗,不會有事的。”愛妮婭認真地解釋道。


    方晟這才放下心來。


    晚上兩人在夜市裏邊逛邊吃,榆河的風味小吃重辣重鹹,愛妮婭大呼痛快,方晟卻辣得嘴唇微腫,眼淚直流。


    入住酒店還是一間房,方晟出示證件。大概回到家鄉的緣故,愛妮婭翻來覆去睡不著,又得辛苦方晟大力按摩搓揉,然後才甜甜進入夢鄉。


    淩晨四點多鍾鬧鍾響起,兩人與早早來到酒店的出租車司機會合,驅車往黑潭山方向駛去。


    出了縣城駛過十多公裏柏油路,接下來變成碎石子路,車輪碾壓在上麵“嘎吱吱”直響,大概七八公裏後車子一拐正式進入山路!


    山路崎嶇顛簸,一個接一個的大石坑,每個坑足有二三尺深,都是被拖拉機等車輪碾軋出來的,出租車在上麵連蹦帶跳地行駛,四十多公裏山路居然開了三個多小時,從不暈車的方晟暈得天昏地暗,趴在車窗邊恨不得連苦膽都吐出來。


    “沒來過黑潭山喔。”沉默寡言的司機見方晟的慘樣忍不住說。


    方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愛妮婭笑道:“是啊,頭一回來作客。”


    司機同情地瞟了方晟一眼,似乎有種幸災樂禍的意思。


    昏乎乎間車子突然停住,愛妮婭付了錢後道聲謝,扶方晟下車。


    “到了嗎?”此時他已經昏頭轉向,分不清東南西北。


    愛妮婭笑道坐車的路已經結束,接下來全是步行。方晟這才明白她昨晚非讓他買雙旅遊鞋的原因。


    跌跌絆絆走了兩裏多,腦子逐漸清醒過來,突然發覺眼前倒是一片好景致:青山綠水,小河環繞,層層疊疊的翠嶂深處點綴著青磚紅瓦房,此時正值中午,山間炊煙嫋嫋,偶爾聞見村莊裏呼喚頑童聲。


    “真美啊!”方晟無限神往,趕緊掏出手機狂拍不止。


    愛妮婭自然熟視無睹,不停地催促他不要耽擱時間,並說待會兒手機就剩下拍照功能了,如果有事最好就在這兒打。方晟想分別給趙堯堯和白翎報個平安,誰知已經沒信號了。


    沿著山路一直下去,前麵是一塊梯田,梯田左邊的小河綿延伸向東南山穀深處,大約十多米遠處坐著位老人,頭戴鬥笠,一手拿魚杆,一手舉著長長的旱煙管,悠然自得。


    這是黑潭山的前沿,瓦子溝村。


    方晟感歎道:“瞧這位老人,哪有你我俗人的煩惱,城市的孩子從幼兒園讀到大學,再讀碩士、博士,甚至博士後,為了什麽?還不是想有一天,象他一樣無牽無掛地坐在河邊,邊曬太陽邊釣魚,寄情於山水之間,唉……以後我要在這裏買地建房享受人生,最好弄個人造沙灘,趴在上麵曬日光浴!”


    愛妮婭笑道:“這可不是加勒比海灘,你還好,要是趙堯堯穿著比基尼在河邊一亮相,能把村民們嚇迷糊認不得回家的路,沒有手機、互聯網,報紙每半個月送一次,更沒有衛生間,抽水馬桶,你們能捱幾天?”


    “現實主義女孩,缺乏詩意和激情,”方晟掃興地說,“把浪漫細節化,這是浪漫的悲哀。”


    愛妮婭則說生活上的困難可以克服,山裏的實際條件遠比想象的還要苦。


    說話間兩人來到渡口,愛妮婭說要從這兒乘船到對岸然後上山。方晟見右側有處用粗木搭成的簡易河樁,河樁邊靜靜躺著一扁木筏,由七八根圓木紮成。他童心頓起搶著跳上去,木筏向下一沉,並隨他的力道往左一歪,方晟驚叫一聲差點摔到河裏。愛妮婭笑道這不是大船,要注意平衡。


    這時不遠處慢騰騰來了位老人,與愛妮婭用山裏方言連說帶比劃幾分鍾,仔細打量方晟一番,從河樁下沿拿起一根竹篙在岸邊輕盈一點,木筏立即飄出老遠,再撐兩篙已接近河中央。


    “你們說什麽?一個字都聽不懂。”方晟問。


    “他說按規矩要湊齊五個人才擺渡,我說按五個人給錢;他又問你是誰,我說是我老公,這次回家擺酒席,他一聽隻肯收兩個人的錢。”說到最後一句愛妮婭笑得直不起腰。


    方晟心一動,覺得愛妮婭自從踏入榆河縣地界變得特別愛笑,與平時大相徑庭。


    她是真的心情很好?還是因為了卻一樁心事?


    抵達對岸後兩人正式開始攀越山嶺。崎嶇細長的山路盤桓而上,雖然個別地方免不了手腳並用費點力氣,總的來說還算比較正規的“路”,有明顯人工開鑿的痕跡。愛妮婭說這條路是通往薊枝村的唯一一條路,遊客進山遊覽、鍛煉也在這一帶活動,因此這段路被修繕過多次,言下之意比另外兩個村的路還好些。她還說考慮到他從沒爬過真正的山路,翻過這座山後在望溪坪休息半個小時,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過了望溪坪還要跑多久?”方晟氣喘籲籲問。


    愛妮婭認真地想了想,道:“按我們目前的速度,五個小時吧。”


    這一刻方晟體會到什麽叫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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