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真的沒想到,容上校居然私下囑咐自己不要聽白傑衝的話,更不要相信他的承諾。


    有個成語叫同床異夢,白傑衝與容上校關係竟惡化到這個程度?


    仿佛猜到他心裏的疑問,容上校道:


    “我並非針對她爸,而是他所代表的白氏家族;以後於家對你說什麽也別信!其實說這些話的人,比如她爸本身並沒有壞心,說不定是很真誠的,可一旦有了家族的背景,性質就不同了!”


    最後這句話大有玩味,方晟不禁問:“伯母並不認同這些家族的行事風格?”


    “因為他們永遠站在家族利益角度考慮問題,任何人,包括你方晟在他們眼裏隻是一枚小棋子,在你能帶來最大收益時予以重用,當失去價值時便毫不猶豫拋棄一邊,不會有半點憐憫。這幫人,就是一群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的吸血鬼!”容上校突然語氣激昂地說。


    “嗯……”


    其實在方晟心裏,根本沒指望獲得任何一股勢力傾力相助,否則就跟愛妮婭差不多,根據別人寫好的劇本演戲有何意義?他內心還是想憑借自己的真材實學在官場衝鋒陷陣,遇到阻力時有這樣那樣的幫助會好些,但不必起主導作用。


    於家的唯一希望、白家的頂梁柱,在方晟看來過於遙遠,他根本不願意花時間思考這些虛無飄渺的話題,腳踏實地做好現有的工作才是真理。


    “我認同伯母的想法,”他說,“在官場把自己綁到任何人的戰車上都是自殺行為,我隻想做自己。”


    容上校讚許道:“很好,小翎沒看錯你,我也沒看錯你!”


    接下來幾個小時白翎的情況趨於穩定,中途還蘇醒過來一次,醫生防止她情緒過於激動導致反複,隻允許白傑衝、容上校和方晟一起站到幕牆前與她打了個招呼,沒等雙方有進一步交流便予以阻隔。


    當晚,專家組經過會診確定白翎度過危險期,隨即製定漫長而詳細的恢複方案。


    “預計恢複期需要八個月左右,實際時間根據她的狀況微調,”專家組組長說,“第一個月保持無菌環境,第二個月逐步撤掉輔助設備,第三個月起開始在床上運動……每個月可探望一次,前三個月每次時間控製在半小時內,後麵酌情增加……”


    白傑衝表態:“我們會嚴格遵從醫囑,配合治療,爭取讓小翎早日恢複健康!”


    電梯上行,回到地麵後方晟頭一次覺得陽光如此刺眼,而空氣卻是那麽新鮮。地下迷宮什麽都好,就是消毒水味道太濃。


    白傑衝與方晟握了握手,微微與容上校點了下頭便匆匆離開。看著疾馳而去的車影,她苦笑道:


    “你享受的待遇比我還好,至少握了手。”


    容上校把方晟送到機場後分手,方晟這才打開手機,暴湧而至的未接電話和短信瞬間使手機死機,重啟後還是不行,無奈隻得在機場請人維修,同時用公用電話打給趙堯堯。


    得知白翎終於度過危險期,趙堯堯也鬆了口氣,說馬上到機場會合!


    巧合的是,登機後發現容上校也坐這個航班,而且座位離兩人不遠。這就有點尷尬了,不過容上校和趙堯堯之間倒沒多少敵意,淡淡打了個招呼。


    因為耽擱的工作實在太多,方晟不顧疲憊連夜趕回江業,睡了三四個小時便來到辦公室處理一些急務。


    “除非天掉下來,否則上午不見任何人!”方晟防止來人太多影響工作,給江璐下達了死命令。


    誰知一語成讖,江業的天,真的掉下來了!


    上午十點多鍾,江璐一臉緊張衝進辦公室——平時他總是小心翼翼敲四五下門才輕輕推門進來,這個舉動前所未見,也讓方晟心頭一驚。


    “大事不好,臨川小區發生爆炸,已有多人死傷!”


    居民小區,爆炸,死傷,這三個關鍵詞讓方晟騰地起身,剛準備說“去現場”,馬主任的電話也來了,裏麵嘈雜聲一片,看來他已在現場。


    “方縣長,臨川小區有個賣鞭炮的小店因意外發生爆炸,店主當場死亡,其他……情況還不清楚,現在……小區這邊情況很混亂,很混亂……”


    “立即聯係公安、消防、武警控製現場,疏散群眾特別是店鋪樓上的住房,防止發生連鎖爆炸!”方晟命令道。


    還有四個月就要召開黨代會,這是一次關係到領導人更迭的重要會議。為營造穩定祥和的局麵,各地不約而同加強安保和維穩工作,防止關鍵時候出亂子,造成負麵影響。


    偏偏這時候竟發生爆炸事件!


    方晟的車趕到離臨川小區還有七百米處就被攔住,維持秩序的警察不準車輛進入,也不準攜帶照相機、采訪設備的人出入,並稱“接到上級指示”。


    “哪個上級指示的?”


    方晟惱火地問,他最痛恨有些官老爺出了事不積極處理善後,反而挖空心思封鎖消息、隱瞞真相。


    “一級級傳達下來的,我哪裏知道誰指示?”警察態度很蠻橫。


    “記下他的警號!”方晟吩咐江璐,隨即大步進入封鎖區域。


    鞭炮店前麵一片狼藉,地上濕漉漉全是水,那是附近居民和消防隊員為防止連鎖爆炸拚命往店儲藏室裏澆水。地上、牆上、樹上硝煙彌漫,衣服碎片,鞭炮紙屑等到處都是,小店門口的血跡雖然已衝洗掉大半,仍能聞到濃濃的血腥味。


    馬主任一路小跑過來,方晟掃了一眼,沒見到與爆炸相關的分管領導,如吳玉才、房建軍、俞鴻飛等人,以及公安、消防、武警、安監、市場監督等部門負責人,心裏格噔一下,嚴厲地問:


    “人都去哪兒了?”


    “我,我也不知道,”馬主任知方晟生氣的原因,結結巴巴說,“剛剛費書記來轉了一下,要我留在這兒等您,然後就……”


    “傷員呢,是不是送到人民醫院?”


    “好像是……”


    馬主任一問三不知,不知真不知道,還是惴著明白裝糊塗。


    方晟轉身就走,出了警戒線對江璐沉聲道:“去醫院!”


    人民醫院秩序井然,沒有任何不安或意外狀態,依舊人來人往,醫生、護士們風火火在人群中穿梭。


    “難道沒送到這兒?”方晟疑惑道。


    一直沒敢說話的江璐輕聲提醒道:“通常重大事故的傷員都送中醫院,那邊人少,便於封鎖消息……”


    “噢——”


    方晟腦中剛閃過一個念頭,隨即接到費約打來的電話,有條不紊道:


    “方縣長,由於情況危急沒來得及等你,剛剛常委、縣裏主要領導碰了個頭,決定以宣傳部的名義發布通告,一是介紹張三鞭炮店因客戶抽煙不慎引燃鞭炮,從而造成小當量爆炸的經過;二是宣布傷亡情況,到目前為止是一死四傷,死者為店主張德軍,四名傷者是三名為正在店裏購買鞭炮的客戶,一名為路過行人,有關傷勢嚴重程度,醫院正緊張檢查和搶救中;三是經查店鋪所在的樓體沒有損傷,住戶也無財產損失。”


    聽起來具體、翔實,合情合理,是典型的嚴謹且經得起推敲的官方正式通報。但方晟知道,從事發到現在才四十分鍾,怎可能得出這麽多結論?


    別的不說,既然店主當場身亡,客戶還在醫院搶救,如何知道爆炸是因為抽煙不慎引起?


    還有樓體是否損傷要有專門儀器進行慎密、科學地檢測,憑什麽空口說沒事;店鋪所在那幢樓有三十多戶人家,這會兒正是上班時間有近一半不在家,“無財產損失”結論怎麽下的?


    “費書記在哪裏?我現在就去會合。”方晟對通告內容不置可否。


    “唔,張三鞭炮店對麵小區的物業辦公室,大家都在。”


    “好,馬上到。”


    出這麽大的事故,縣委書記卻把縣長撇到一邊單獨開會,一方麵說明對方晟極度不信任,工作作風霸道而獨斷;另一方麵則是方晟最擔心的問題,那就是——


    費約想隱瞞實情!


    剩下兩年任期對費約太重要了,牽一發而動全身,稍微一點過失就有可能被競爭對手放大。況且事故發生在舉世注目的大會前夕,很容易在網絡上引發熱議,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


    因此控製死亡人數、隱瞞事故真實原因和實際損失,是費約千方百計要做的事。


    方晟上車後臨時改變主意,對江璐說:“你愛人不是中醫院護士嗎?趕緊過去了解真實情況,詳細記下來向我報告。”


    “明白。”江璐跑到馬路對麵攔了輛出租匆匆而去。


    方晟趕到物業辦公室,果然坐了一屋子人,包括吳玉才、房建軍等副縣長,見到他,領導們都有些尷尬。身為正府領導和組成部門,出了重大事故後把縣長扔在一邊,卻由縣委書記召集開會,怎麽解釋都不順當。


    不過這也是江業特色,以前幾任縣長都遇到過類似情況,誰也拿費約沒轍。


    “通告呢?”方晟進門後就問。


    費約沒吱聲,他的秘書蔡懷瑜遞過一頁紙,道:“方縣長,這是剛才緊急會議形成的決議,費書記和所有參會人員都簽字確認了,您看一下再……”


    方晟粗略一掃,內容跟費約電話裏說得差不多,重重把紙往蔡懷瑜懷裏一扔,冷冷地說:


    “我不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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