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翔苦笑:“莫名其妙跌這麽一跤,換誰都不好受……不過從常務副主任到主持鄉鎮工作,也不算虧呀,怎麽說呢,被個無足輕重的小人擺了一道,反正有點鬱悶。”


    “多開解開解,官場不可能一帆風順,有時受點挫折反而是好事,”方晟道,“景區管委會太炙手可熱了,不知多少眼睛盯著,稍有閃失就會被人抓到把柄,換到三灘鎮安全地帶也好……我甚至考慮過段時間把正陽也調出來。”


    朱正陽已是副處級,離開景區管委會還能去哪兒?進縣領導班子?


    肖翔驚異地睜大眼:“你的意思是讓正陽轉副縣長?”


    “隨著景區二期工程進入尾聲,當初設計的遠景規劃基本得到實施,剩下工作無非是修修補補,逐步完善,連我都想脫身,何必讓正陽陷在裏麵?你們都是有遠大誌向的人,切不可有守陣地的念頭,任何職務位置都是跳板,舍得放棄才能收獲更多。”


    “你覺得……我下一步何去何從?”肖翔壯著膽子試探道。


    方晟微笑道:“這個問題要等你做滿兩年鎮書記,才有問的底氣。”


    “是啊,是啊。”肖翔心悅誠服。


    隔了兩天,方晟踱到戴部長辦公室,帶來幾兩據說是絕對正宗的九轉大紅袍。戴部長最好這一口,大喜,當即捧出紫砂茶具煮、泡、洗、衝、飲,來了個全套。飲著芬香醇濃的茶,方晟笑道:


    “好茶須得跟懂行的人喝,要是我胡亂一泡,簡直糟蹋了這樣的極品。”


    “下次再有好茶趕緊送來。”戴部長笑嗬嗬道。


    聊了幾句天氣、交通、黃海當地新聞等閑話,方晟終於轉入正題,問道:


    “你可聽說開發區那邊鬧得厲害?”


    宣傳部門自然消息靈通,戴部長笑道:“涉及燕騰分廠吧,我打電話問過鄭衝,說還是跟拆遷補償款有關,當初有些村民對計算方法和測量結果不滿意,現在把氣撒到燕騰分廠頭上,揚言不給錢就叫人家沒法生產。開發區幹部們都分頭下去做工作了,馬上應該能平息。”


    原來鄭衝早編好說辭。


    方晟搖搖頭,強調道:“我聽到的情況不是這樣。”


    “哦,到底怎麽回事?”


    “嚴重汙染,致使附近村莊多人致癌,老百姓生活環境惡化,”方晟簡潔地說,“這麽說你可能不信,你不妨派記者過去暗訪,取得第一手資料——如果確有其事,可不是小問題啊,將來首當其衝要問責宣傳部門,當初怎麽宣傳的,現在出問題了為什麽不報道!”


    提到“問責”兩個字,戴部長最頭疼,凡鎮宇、方貴宏本身都沒犯錯誤,就因為“問責”被調離領導崗位。他不由怒道:


    “上次我打電話給鄭衝,他可是口燦蓮花,說得煞有其事似的,原來是撒了個彌天大謊!”


    方晟笑道:“兩人通電話沒有書麵記錄,將來他可以抵賴呀。戴部長,明天召開常委會討論四季度重點工作,你不妨當麵問他……還有於縣長,看兩人怎麽回答。常委會發言都記錄在案的,將來出事能查到依據。”


    “對,對!”戴部長緩緩道。


    當天中午在戴部長授意下,報社派出兩名聰明伶俐、敏捷大膽的記者微服私行,到燕騰分廠下遊沿線村莊秘密采訪。與此同時,由黃海鎮正府牽頭、縣環保局參與、俞成芳配合的秘密調查組開始工作,運用無人機空投檢測設備,在燕騰分廠四周布下上百個檢測點,並在串榆河中下遊建立24小時不間斷觀測點,記錄實時動態數據。


    下午,方晟撥通葉韻的手機,道:“休息得怎麽樣?想工作嗎?”


    葉韻甜笑起來:“哎呀,悶得難受死了……我還到黃海找你玩,好不好?”


    “玩”字說得又膩又黏,從她嘴裏說出來格外別具含意,方晟心一動,趕緊抑住心神道:


    “不是黃海,是梧湘。”


    “不會吧,那邊人生地不熟,怎麽工作呀?”


    “你剛到黃海時認識誰?”


    葉韻想了會兒,嬌笑道:“好哇,我明白了,你可能不想在黃海呆下去,下一步準備到梧湘發展?”


    方晟心頭又是一震,暗想這個小妖精難道是我肚裏的蛔蟲?要是給她象愛妮婭那樣的平台,沒準幹得更出色。遂笑道:


    “哪個不想到更高一級的平台?但並非近期目標。我叫你去梧湘,是提前進行一些布局,當然現在不便說得太詳細。你願不願意幹?”


    “唔——”她發出嬌憨可愛的鼻音,突然狡黠地說,“幫你做事,有沒有好處?”


    方晟一愣,打個哈哈道:“按我的指點做事保證賺錢,這就是最大的好處。”


    “我不,”她居然有點撒嬌起來,“其實我根本不缺錢,而且女孩子要那麽多錢幹什麽?無非買買衣服、化妝品什麽的。”


    “找個老實本分的男人嫁了,安心過普通平實的日子。”方晟象大哥似的勸導道。


    葉韻笑道:“老實本分的男人有什麽錯,非得害人家?坦白說象我這樣的女孩子,根本不可能回到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這一點你能理解吧?”


    “不理解,其實對於你,我並不十分了解。”


    “你可以了解啊——”她悠悠說,帶著笑意的聲音裏隱隱有種小女孩氣的誘惑。


    媽的!方晟心裏暗罵,葉韻是這樣,範曉靈也是如此,都喜歡用這種迷死人不賠命的口吻說話,好像吃定自己似的。


    “說正經的,”他轉移話題道,“還用省城注冊的公司名稱立即去梧湘,然後注冊控股公司全資收購一家酒店——規模不用太大,五六百萬左右足矣,用心經營一陣子等我通知。”


    葉韻好像還準備說什麽,不過很快乖巧地說:“好,一切聽眾指揮。”


    放下電話,方晟心裏騰起很奇妙的感覺。關於葉韻,在三灘鎮的時候隻是純粹的合作關係,若說與別人略有不同,那是因為她的眼界、見解、視野明顯高出一籌,談話氣氛更為融洽。之後兩人在茶座聊天,她出手救了他一命,也因此暴露情報人員身份,後來被他設計在高速服務區抓捕。


    令他吃驚的是,葉韻居然挺過陳警官那個部門的嚴厲審查,全身而退。當她笑意盈盈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時,方晟覺得兩人關係非但沒有結束,相反會有嶄新的開始。


    葉韻到底是不是國外間諜機構派遣的情報人員?從她敏捷的身手、快速的反應、靈活的應變看,顯然與白翎一樣受過專業而特殊訓練。然而熬過陳警官那關,本該如驚弓之鳥千方百計離開中國,她偏偏重回黃海,邏輯上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因為情報是有時效性的,兩年前她竊取的那些數據資料,如今景區管委會和三灘鎮已逐步對外公開,而且雙江軍區也作出不增加駐軍的決定,因此之前她苦心費詣、拿生命換取的情報淪為電子垃圾,全部沒用了。


    奇怪的是,盡管摸不著她的底細,方晟卻有一種近於本能的信任,因此才讓她出麵收購海陵,之後入駐冬誠,與白翎聯手玩了一出完美的黑吃黑。


    倘若葉韻分得錢財後,反手把整件事抖露出來,即便方晟始終隱藏在幕後,但有白翎參與,嚴格追究起來戧也脫不了幹係。


    她到底圖什麽?白翎說想當方晟的小妾,對於這種不負責任的猜測,方晟給予嚴肅批評。


    不過私底下想想,也不能完全排除這種可能吧?


    研究部署黃海縣四季度重點工作的常委會如期召開,曾衛華主持,十一名常委出席,分別回報三季度工作總結和四季度工作計劃。除了曾衛華,十名常委平均每人七八頁紙,中間穿插其他人插話、詢問、討論,一個上午隻有四位常委發言。中午在食堂吃工作餐,稍作休整後繼續開會,到傍晚五點鍾左右才完成第一個議程。


    工作重點是事先已經圈定的,簡單通過一下即可,範圍基本囊括所有常委分管領域,略向正府那邊傾斜一點。當於鐵涯讀到“花大力氣整治黃海生活環境特別是居民區汙染”時,戴部長冷不丁插話:


    “聽說開發區那邊村民上訪鬧事,是不是跟企業排汙有關?”


    他技巧性地回避了“燕騰”這個敏感詞,防止引起所有人警覺。於鐵涯怔了怔,轉頭看鄭衝並使個眼色,問:


    “鄭常委知道嗎?”


    鄭衝沒想到於鐵涯包袱甩得如此幹脆利落,幹咳一聲道:“情況是這樣的,上周橋頭村等四個村部分村民,因前期不滿田畝麵積測量和拆遷款計算,當然也有排汙的因素,要求增加補償,多次糾集到開發區正府上訪鬧事,區正府迅速組織黨員幹部包村分片,會同村幹部深入各村組挨家挨戶做工作,同時啟動回頭看行動,凡有錯誤的堅決糾正,查處經辦人,目前事態已得到控製……對了於縣長,上次我專門打電話向你回報過這件事!”


    於鐵涯苦笑,暗想這家夥非得把我拖下水,遂撫著腦袋道:“噢,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


    方晟冷眼看他們表演,不露痕跡地與戴部長對視一眼,均想點到為止,隻要在常委會留有記錄,將來不怕你們狡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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