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鎮企業改製已進入第二階段具體實施環節,秦副鎮長拉著楚中林找方晟回報相關情況。


    經曆上次人事變動,秦副鎮長算是徹底看破了,更對自己有了清醒的認識。名義上主持村鎮企業改製,大的思路和原則完全效仿方晟,具體事務則放手讓楚中林去搞,他隻起上傳下達的作用。


    這次回報也是應楚中林的要求,因為最近發生了一些新情況。


    看著筆記本,秦副鎮長道:“……三灘拖配的初衷是保牌子、甩包袱,一套人馬兩個招牌,兩套賬。具體做法是,單獨成立拖拉機配件股份有限公司,三灘拖配拿出原有土地廠房、機器設備和附加設施估值入股,占總股份百分之六十,投資商入股百分之四十;原三灘拖配隻保留財務部,承擔曆史上拖欠的銀行貸款,封閉運行,新拖配承擔貸款利息,但不履行原三灘拖配其它債務的歸還義務。”


    三灘拖拉機配件廠是八十年代初為加快農機建設倉促上馬的項目,沒有市場調研,沒有產品定位分析,幾個鎮領導一合計就到縣裏找領導立項,然後由三灘鎮信用社提供三百萬貸款購置設備,草草上馬。拖配廠從第一年起就虧損,之後不斷加大投入,不斷虧損,至去年底累計虧損一千四百萬,欠信用社貸款兩千七百萬,成為三灘鎮虧損大戶。


    所以從重要性和緊迫性上講,三灘拖拉機配件廠才急須改製,改變當前舉步維艱的局麵,但是……


    “但是明擺用皮包公司承擔銀行貸款,說白了就是想逃避債務!”方晟不滿地說,“哪個缺德鬼想出的花招?”


    秦副鎮長尷尬一笑:“經了解,兩周前耿書記到拖配廠調研,正趕上廠領導班子在討論改製方案,就出了這個點子……”


    “胡鬧!”方晟道。


    “耿書記說黃桐鎮好幾家村鎮企業通過兩個招牌兩套賬的做法,成功甩掉八千多萬債務,企業輕裝前進取得明顯效益,他還說……”


    方晟沉著臉道:“別說了!”停頓片刻道,“中林在金融辦應該接觸過類似情況,你說說。”


    楚中林道:“企業通過改製轉移、懸空債務,近幾年屢有發生,坦率講如果銀行格式合同裏沒有明確規定,無法通過法律程序維權,也就是說的確存在法律法規和規章製度上的漏洞,目前各大銀行正著手完善,但之前貸款合同已是既定事實,不能彌補。”


    “銀行隻能吃啞巴虧?”方晟問。


    “短期來說銀行要承受不良貸款損失和核銷壓力,長期而言由於地區係統性失信,銀行會有針對性地收縮貸款投放,壓降貸款規模,企業在發展過程中得不到銀行支持,規模擴大受限、資金流轉困難,負麵影響是緩慢而長久的,”楚中林道,“以黃桐鎮為例,去年下半年起各大銀行不約而同采取緊縮銀根的措施——我懷疑它們內部有個黑名單或違約名單,貸款餘額陡降一點九個億,今年初仍無起色,書記鎮長都坐不住了,跑人行,跑金融辦,請縣領導出麵協調,據說還承諾重新認定改製企業債務問題。”


    方晟道:“我就說嘛,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明明跟人家借的錢,使個花招就能賴掉不還。”


    楚中林笑道:“但三灘拖配的情況與黃桐鎮那些企業又有所不同,它是三灘鎮信用社的貸款。”


    “喔——”


    方晟立即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信用社是地方性金融機構,對縣鎮兩級依賴程度更高,且不象工農中建等國有銀行層層疊架到總行,上麵沒爹沒娘,說話也沒各大銀行硬氣,在處理因改製逃避債務方麵相對弱勢。


    “一碗水要端平,”方晟道,“除了信用社,三灘鎮隻有農行和工行兩個儲蓄網點,貸款權全部上收到縣行,因此發展經濟離不開信用社支持,否則把人家搞急了,撤銷信用社行不行?到時借點小錢都得跑興灶鎮,吃虧的還是我們,對不對?我不同意以逃避債務為目的的改製方案!”


    秦副鎮長道:“不過兩千七百萬債務對一個企業來說負擔未免重了點,之前談過幾個投資商,都對龐大的債務望而卻步。”


    “可以跟信用社談,在明確承認債務前提下采取靈活的措施,比如減息、免息,再比如製定分期償還協議,打包處置,還有債轉股方式,總之拖配廠不能垮,垮掉兩敗俱傷,隻有形成共識大家才能坐到一起談。”


    楚中林正待說話,手機響了,接聽完笑道:“說曹操曹操到,下午縣信用聯社分管信貸的副主任到拖配廠討論改製方案。”


    “幸好我們已經統一了思想,”方晟道,“秦鎮長出麵接待一下,表明鎮裏的態度,也請他們理解我們的苦衷,雙方各退一步,確保拖配廠生產經營步入正常軌道。”


    兩人離開辦公室後,方晟陷入沉思。隨著村鎮企業改製進入深水區,之前認為已經解決的問題逐步暴露,而且又產生了新矛盾,此外還有沒預計到的曆史遺留問題,都對深化改製進程產生負麵影響。如改製前停薪留職幹部的補償問題;職工安置費或經濟補償金無法到位問題;分流人員社會化管理問題;改製後土地房產過戶問題;退養、工傷等費用列支和保險問題等等。


    有些問題實質涉及到體製本身不完善,不是縣鎮兩級能解決,而到了省市層麵卻不可能針對某個具體問題作出決策,防止引起麵上的不平衡,因此隻能一拖再拖,形成曆史痼疾。


    有什麽辦法呢?做一級幹部考慮一級問題,等自己做到大幹部再考慮更宏大的問題吧。方晟暗想。


    周四下午,侯明突然領了位體態豐盈、妖嬈誘人的少婦來到方晟辦公室,介紹說她叫杜雅珍,二十九歲,原在海佑鎮社會事務辦公室,去年底因感情不合離婚,考慮到社會影響,她想換個工作環境。正好三灘鎮這邊楚中林主要精力在改製,辦事員小馮又請假保胎,急需人手,因此兩鎮領導商量了一下,在正式調動手續出來前先以借用方式讓她到三灘鎮來。


    豐滿離異少婦?方晟不由打量她一眼:淡黃色長發,妖媚多情的杏仁眼,淡桃色腮,胸部動感十足,明明座椅離他辦公桌距離不小,她坐那兒胸卻堪堪碰到桌沿!


    方晟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回頭叫中林移交一些工作,具體還得侯鎮長多指導。”


    侯明笑道:“小杜適應力很強的,對了,小馮原來負責的日常打掃等工作由小杜代勞了。”


    小馮是社會事務辦公室不在編辦事員,還兼領導班子辦公室打掃、端茶送水、信件遞送等瑣事,杜雅珍接手也在情理之中。


    侯明和杜雅珍出去後,整個辦公室彌漫著若有若無的香水味,久久縈繞不散。方晟先想如此妖嬈迷人的少婦,會不會跟侯明有一腿才導致離婚,繼而調到三灘鎮?後來又想到楚中林悄悄說過,最近侯明跟計生辦一個叫談素娟的寡婦曖昧不清,有人親眼看到兩人跑到海邊農家樂過宿。


    廣種廣收啊,雅興真不小!方晟笑著搖搖頭。


    傍晚胡委員踱過來,吞吞吐吐繞了半天彎子才說明來意:耿石濤想在方塘村搞競選村長的試點!


    胡委員邊說邊唉聲歎氣。他比任何人都不願看到書記鎮長鬧矛盾,作為負責人事工作的組織委員,與書記走得近些是人之常情,但按規矩所有人事決定必須事先跟鎮長溝通。班子團結很好辦,有時書記鎮長和組織委員坐一塊兒,隨便聊幾句方案就能拍板,拿到黨委會通過隻是形式。眼下書記鎮長勢如水火,除開黨委會從沒一起出現過,一個強勢逼人,一個年輕氣盛,誰也不讓誰,他隻得做倒黴的傳話筒,心裏有苦自知。


    “競選村長?方塘村老邱幹得挺好,任期又沒到。”方晟不解地說。


    意料中的問題,胡委員道:“耿書記認為村委會黨務工作、計生工作比鄰村明顯落後,水利、道路等基礎設施建設力度不足,邱村長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麽比對老邱不公平,”方晟說,“方塘村情況我是了解的,兩年前老邱擔任村長後為老百姓做了很多實事,各項工作比前任取得明顯進步,之所以存在耿書記所說的問題,主要是方塘村積弊難返,曆史遺留包袱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人窮誌短,拿不出錢投入基礎設施建設。不能把責任都推給老邱,要給人家充足的時間嘛。”


    胡委員無奈:“這些話我都說過,耿書記說不想再等,需要短期看到效果,還說公開競選時文憑將是硬杠子……”


    邱村長是初中畢業,這是最大的軟肋。


    其實耿石濤還說過別的話,胡委員不敢如實複述。


    耿石濤說,我知道小方在方塘村幹了一年大學生村官,那又怎樣?他工作過的地方就不能動幹部?是不是還要把他住的宿舍列為重要景點?方塘村競選村長公開公平公正,陽光操作,誰都不準幹預選舉!


    方晟邊思考手指邊在桌麵上有節奏地敲擊,胡委員坐在對麵緊張地等他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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