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全體縣委常委和人大主任、政協主席為離任的原縣委常委、組織部部長、統戰部部長諸葛謹同誌餞行。


    在如何安排坐席上,經過再三謙讓,最後確定由諸葛謹居中,我和縣長馬誌分列左右,人大主任孫淩雲和政協主席駱丹再分列左右,然後依次就坐。


    菜還沒有上來,我們開始了閑聊。


    縣人大主任孫淩雲說:“諸葛,你這個諸葛亮的哥哥,很不夠意思啊。”


    “怎麽不夠意思啊?”諸葛部長一臉懵懂地問。


    “怎麽不打招呼就悄悄地走了呢?把我們這些老家夥丟在窮山溝裏不管了?自己進城快活去了?”


    “怎麽打招呼啊?事前我一點消息都不知道。”諸葛部長說。


    “現在怎麽了?怎麽調動幹部事前不說一聲,不征求一下意見,不打一聲招呼啊?”孫主任說。


    “怎麽打招呼,調整任免幹部的事本身就很敏感,還有複雜的程序,提前說了,走漏了消息怎麽辦?當事人不願意怎麽辦?把事前攪黃了怎麽辦?最後弄的都不高興,不好收場怎麽辦?”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趙程大說。


    趙書記接著說:“我管過一段時間的組織工作,幹部升遷還透明一點,譬如說邊西林,還要考核,還要公示。幹部平級調動,就不好說了。譬如說,諸葛部長,隻要市委常委會一開,管你心情高興不高興,管你願意不願意,管你適合不適合新的工作崗位,就打發你到另一個地方去了。”


    趙書記有些無奈地說:“唉,我們也要適應新常態啊,說不定哪天市委的常委會一開,就把我們打發到別的地方去了。”


    孫主任說:“諸葛,我沒得罪你,又沒跟你紅過臉吵過架,對你很客氣很尊重嘛。你要走了,怎麽不來跟我告個別,聊個天呢?你讓我們老家夥心裏不好想啊。”


    “我去找過您了,您不在。不信,您可以問您辦公室的人。”諸葛部長說。


    “哦,那是我不對。對不起,冤枉你了,算我沒說。剛才說的話,我收回。”孫主任說。


    我說:“我說一點帶情緒的話,說一點發牢騷的話。我不與別人比,就拿我個人來說,在省裏幹得好好的,事前沒有任何人來找過我,跟我透個風。省委常委會一開,就把我打發到月光縣來了。”


    “我還以為,是你主動要求來鍍金的呢。”孫主任說。


    我說:“鍍金什麽?我當時一臉懵懂,很有抵觸情緒。就連我們省委政策研究室的主任,事前一點也不知道,也很有情緒。”


    我說:“我不怕你們傳出去,說我揭我過去的領導的底。為了我的事,我們主任的老婆還跟我們主任大吵了一架呢?還罷廚,不給我們主任做飯,害得我們主任天天吃快餐麵呢。”


    我們大家笑了起來。


    “吵什麽呢?”孫主任問。


    “先說我們主任無能,讓部下到那麽遠的地方去受苦。再說,省裏的領導不把我們主任當人,說我們主任不分節假日、不分白天黑夜為官老爺賣命,官老爺卻不把我們主任當人,事先不征求我們主任的意見,不跟我們主任打招呼,我們主任什麽都不知道。一點尊嚴都沒有,混得連鬼都不如,無能透頂,是個窩囊廢。”


    我們又笑了起來。


    我繼續說:“我們主任對他老婆說,我好歹是個縣委書記,正處級幹部,也提拔進步了。”


    “你們主任的老婆怎麽說?”孫主任問。


    我說:“我們主任的老婆說,提拔進步個屁,小剛能從月光縣活著回來就不錯了。這句話是我們主任親口說的,隻到現在,我還記憶猶新。”


    歡送宴瞬間沉默起來,一種令人不安的氣息四散開來,難堪起來。


    我笑了笑,冷靜沉著地說:“省委政策研究室,就像現在這樣,我們跟諸葛部長餞行差不多。跟我餞行時,歡送我時,我們主任當著全體副處級以上的幹部的麵說,他作為省委政研室的主任,有些對不住我,對不起自己的部下。”


    話題有些沉重,大家都默默無言。


    我裝著有些輕鬆地說:“我們主任的老婆是危言聳聽,我這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我們月光縣不是好好的嗎?我們在這裏濟濟一堂,既為諸葛部長進城高興,又為諸葛部長離開月光縣,依依不舍。王主任,把菜催一下,我們好好地跟諸葛部長話別,好好地暢飲一下。”


    “一直在催,菜馬上上來。”縣委辦公室主任王庭說。


    “孫主任,您還有什麽要問的嗎?”我微笑著問。


    “你大老遠的,到我們月光縣來,那你想不想回去呢?”孫主任問。


    我知道,孫主任話裏有話,並且暗藏玄機。我知道,大家都在看著我怎麽說,都想聽我怎麽說。


    我平靜地說:“孫主任是我們月光縣的老領導,德高望重。如果我說不想回去,你們肯定都不會相信。我記得我們開民主生活會時,我們基層的幹部群眾最大的意見就是,縣委主要領導變動太頻繁。我們不能對基層的意見不管不問吧?孫主任,您是老領導,您客觀地說一下,我能回去嗎?”


    “那是,那是。”孫主任尷尬地回答說。


    菜上桌了,熱氣騰騰,飄著一股香氣,讓人有立馬動筷子的衝動。


    我說:“我們今天隆重歡送諸葛部長,免不了要把酒言歡。請各位愛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先喝點湯,保護保護胃吧。”


    我先跟諸葛部長舀了一碗湯,放在諸葛部長麵前,又跟孫主任舀了一碗湯,放在孫主任麵前。


    我把轉盤轉到馬縣長麵前說:“馬縣長,你給駱主席舀碗湯吧。”


    每人喝完湯後,我站起來對諸葛部長說:“我代表縣委敬你一杯,感謝你過去在月光縣所做的工作,希望你以後繼續支持我們月光縣的工作。”


    諸葛部長站了起來,我們一飲而盡。


    接下來,是馬縣長代表縣政府、孫主任代表縣人大、駱主席代表縣政協分別跟諸葛部長敬酒。


    縣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趙程大要接著敬酒,我攔住了他說:“趙書記啊,你讓諸葛部長歇一下,吃點菜吧。如果我們這麽多人各代表一方,跟諸葛部長敬酒,如果諸葛部長禮性大,要一一回敬,諸葛部長怎麽受得了呢?”


    “那常書記說怎麽敬?”趙書記問。


    “馬縣長啊,你一縣之長上午剛剛誇獎了諸葛部長,你拿個意見吧。”我迅速一腳把“球”踢了出去。


    “算了,程大,常書記關心諸葛部長,一片好心。就委屈你一下,跟大家一起敬一杯吧。”馬縣長說。


    沒等趙書記說話,其他常委們紛紛站了起來,響應馬縣長的倡議,一起跟諸葛部長敬了一杯。


    我說:“各位,請抓緊時間吃菜,說不定諸葛部長禮性大,要跟各位回敬的。”


    我話音剛落,諸葛部長就站起來說:“我衷心地感謝縣委、縣政府、縣人大、縣政協以這樣隆重的方式歡送我,我敬各位,敬酒先幹,各位隨意。”說完,諸葛部長把酒幹了。


    我說:“諸葛部長敬酒,怎麽能隨意嗎?除駱主席外,我們都幹了。”


    “常書記,你這不對啊,怎麽能欺負女同誌呢?我也要幹。”駱主席站起來說。


    我們都站了起來,一起把酒幹了。


    我裝著看手機,給諸葛部長發了一條微信,問他能不能說給我提的三條建議。諸葛部長回複說可以。


    我說:“諸葛部長,你上午去市裏報到的時候,馬縣長是很真心把你誇了一頓呢,還再三要求邊部長向你學習呢。你是不是應該跟馬縣長敬一杯呢?”


    諸葛部長站了起來:“可以啊,馬縣長,謝謝你的高抬。來,我敬你一杯。過去做的不好的地方,請多多包涵。”


    馬縣長站了起來,和諸葛部長把酒幹了。


    我說:“我們慢慢吃菜,慢慢喝湯,慢慢聊天吧。”


    有的吃菜,有的喝湯,鄰座的,也小聲聊了起來。


    我說:“諸葛部長臨離開月光縣時,給我提了三條建議。趁著大家都在,我把三條建議和我的想法都說出來,不對的地方,還請大家實事求是地指出來。”


    “哪三條建議啊?”馬縣長問。


    我說:“諸葛部長在這裏,可以聽聽我說的對不對。第一條建議,就是縣委主要領導不能變動太頻繁。這也是孫主任問我,想不想回家的問題。我自己的指導思想是,我也不想隱瞞你們,我至少要幹完兩屆,至少十年,再考慮是否回家。”


    “那第二條,第二條建議呢?”馬縣長問,聲調與剛才明顯有些不對。好像有一點吃驚,不解,疑惑的樣子。


    “第二條建議,我把建議說出來,還請大家嚴守政治紀律,注意保密。就是盡快撤換紅廟鄉黨委書記湯吉祥、鄉長居如意。當然,這不僅僅是諸葛部長一個人的建議,而是很多人的建議。”我說。


    我繼續說:“記得上次在抓礦老板的第二天上午,除了劉書記、諸葛部長、桂部長到紅廟鄉去外,我們就議過這個問題,當時,就有一個傾向性的意見。明天我們就開常委會,商量這個問題。”


    “那第三條呢?”馬縣長問。


    “善待每一個幹部。我的理解是,隻要本質好,能幹事,肯幹事的幹部,不分親疏遠近,就要大膽地、放心地用。諸葛部長,我說的對嗎?”我說。


    “對。是這個意思。”諸葛部長說。


    我說:“無論是誰提的意見建議,要條條有回應,件件有落實。諸葛部長,我至少回應了你提的前兩條。第三條,善待每一個幹部。你們在坐的,可以隨時隨地監督我,看我是不是在這麽做。諸葛部長,你放低身段,把自己當成一個普通的市民,你覺得,我的答複滿意嗎?”


    “滿意,非常滿意。”諸葛部長說。


    我問:“孫主任,駱主席,你們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對政府的議案提案辦理情況,一般是滿意、基本滿意,還是不滿意啊?”


    “大家礙於麵子,不好意思打不滿意,一般是基本滿意多。”孫主任說。


    “跟孫主任一樣,基本滿意多。”駱主席說。


    我說:“看來,我們縣委、縣政府的工作亟待加強,繼續努力的空間還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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