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伐沉重、心事重重回到家,妻子華莉按捺不住大哭:“省裏那麽多人,那麽多領導眼裏的‘紅人’不去,幹嘛要你去,這不是明擺著坑人嗎?上官書記也太缺德了!”


    我有些木然,坐在沙發上一動也不動,對妻子的話毫無反應,對突然‘遭遇’的任命還有些茫然,似乎還沒回過神來。


    我叫常小剛,出生在農村,家鄉遠離省城。父母書讀得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他們有個樸素的願望,就是希望我多讀書,讀好書,好好學習,上重點學校,進重點大學,在城裏找一份好工作,娶一個城裏的媳婦,在城裏安家落戶,最終跳出農門。


    我沒有辜負他們,很幸運地考上了一所全國重點大學,畢業後分到省發展和改革委員會辦公室,又跟深愛我,我也愛她的大學同學華莉戀了愛,結了婚,添了小孩,在城裏安了家。最終跳出了農門,基本上實現了父母的願望,父母也很為我自豪。


    但對於我來說,雖然人在省直機關工作,說起來好聽,實際上就是打雜。打掃衛生、端茶倒水、東跑西顛、抄抄寫寫、記錄打字、上傳下達等不一而足。


    剛開始很有雄心壯誌,很想有一番作為,也提了不少自己認為是合理化的建議,無奈機關的一些事情總也說不清道不明,不幹事少幹事的人總是有理,自己提的建議也沒什麽采納。


    人心隔肚皮,總不能事事如意。時間一長,棱角也磨的差不多了,銳氣也就漸漸消退了。


    我自恃清高,不想高攀“權貴”,找後台,弄個一官半職,然後在“權貴”的庇護下,昂首向前,一路升遷。


    閑暇下來,就看書寫文章,聊以自慰。因文章時常見諸報刊,還經常獲獎,被當時還是省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的葉子奇看中,幾經波折後,調入省委政策研究室,跟領導寫材料,搞調查研究,熬資格,混日子,沒想到還混了一個副處長。


    本想躺在鐵飯碗裏,領導說東就是東,說西就是西,本本份份,安安穩穩過日子,沒料到被省委書記上官雲飛同誌提名,經省委常委會研究同意後,派我到月光縣去擔任縣委書記。


    月光縣名字蠻好聽,聽起來很有詩情畫意和浪漫情懷。縣委書記的“名頭”也很有分量,說起來似乎“炙手可熱”,不是一般人能坐上去的。


    可月光縣一直是省裏最貧窮的縣,積貧積弱的縣,最複雜最難幹最說不清的縣,既沒有詩情畫意又沒有什麽浪漫情懷,隻有滿頭霧水和無休止的“扯皮拉筋”、溝溝坎坎。


    那裏的事情很難說得清楚,雲山霧罩的,麻煩事一大推。省裏一連派了四位挺精幹的縣委書記,都任職不到兩年就回來了,有的僅幹了幾個月,轟轟烈烈地下去,灰灰溜溜地回來。


    縣委書記走馬燈似地換,工作卻很難有起色。和同撩閑扯,都搖頭歎氣,認為月光縣很少有讓人滿意的地方。在省裏,派人到月光縣,就被人看成是“發配充軍”,隻有受排擠、受歧視的人才會派到那裏去。


    所以,當在省婦聯工作的妻子一聽說我被派到月光縣去,就滿腹委屈,氣不打一處來了。


    “我去找上官書記,幹嘛要你去?這個該死的老頭子!”妻子邊擦眼淚邊要出門。


    “你瘋了,省委已經決定,上官書記又很強,你能變得了嗎?再說,你一個小蘿卜頭,能見到他嗎?他們能讓你見他嗎?虧得你還在省裏工作,連這一點常識都不懂。”我慢慢回過神來,開始回應妻子。


    “那我找你們領導,請你們單位領導跟他求情。”


    “你真是異想天開,我們單位領導怎麽敢去找他?說不定人家不僅不去找他,而且還要跟你上堂‘政治課’呢。”


    “那你說怎麽辦?”


    “怎麽辦,涼拌。你以為省委常委會的決定是兒戲,可以隨時朝令夕改啊。即便你能‘通天’,也要先到位再調整,哪能這麽容易說改就改的。”


    “你怎麽這麽倒黴,這麽窩囊!好事靠邊站,壞事找上門。”妻嘟嚷道。


    “你叫什麽?大不了幹幾個月就回來,以前的不都是這樣嗎?怕什麽。”我邊發牢騷邊安慰著妻子。


    家裏似乎籠罩著一種不祥之氣,夜晚浮躁不寧,我和妻都失眠了。


    輾轉反側中,我做出了一個決定,上任前先拜訪一下省委下派到月光縣的前幾任縣委書記,好好了解一下月光縣的情況,以便掌握情況,心中有數,有針對性地開展工作。


    茶幾上的煙灰缸盛滿了煙蒂,客廳裏有些烏煙瘴氣。


    我心緒不寧地坐在省委派出的原月光縣首任縣委書記胡邊柳家裏,想探詢一下月光縣的情況,弄清他是怎麽被人“趕”回來的。


    他很激動,好像有一肚子的話要說。


    我再次遞上一支煙:“不要有什麽顧慮,隨便扯一下,想哪說哪。我向您保證,您說的話我隻能放在心裏,決不會說出去。”


    我歎了一口氣說:“我隻是想多了解一下月光縣的情況,我現在兩眼一抹黑,什麽都不知道,不知道怎麽在那裏開展工作。”


    “這我相信,我也謝謝你能來找我,讓我好好說一下月光縣的情況。說老實話,我回來後,很少有人找我談月光縣的情況,一談就一肚子苦水,一肚子牢騷,說了難受,我也不想說。”胡書記說。


    “您看這樣行不行,我草擬了一個提綱,我問您答,行不行?”


    “行,你怎麽問都行。”


    “月光縣有什麽支柱產業啊?”我問。


    “原來有個奮進集團,剛開始還可以,後來逐步開始走下坡路了。”


    “還有呢?”


    “有個礦業公司還不錯,主要是把本地礦產資源初加工後賣出去。不過,那個叫石遠方的負責人讓人捉摸不透。現在,我聽說,好像賣了。這麽好的公司,賣了可惜了。”胡書記說。


    “還有什麽?”


    “好像沒有什麽了,照我看來,月光縣最大的支柱產業,或者說最大的資源就是山清水秀,空氣新鮮。可惜,這方麵開發利用得不夠。主要原因不是因為主觀不努力,而是交通實在太落後了,縣裏太窮,還沒有錢進行基礎設施建設。”


    “哦。”


    “這樣吧,我慢慢說,你慢慢聽吧。有用無用全憑你自己判斷,行不行?。”胡書記說。


    “行啊。謝謝!”


    胡書記拿著我遞給的煙,點著後深吸了一口,慢慢打開了話匣子。


    “說實在的,我對派我到月光縣是有情緒的,他媽的好差事沒我的份,不好的差事都落我頭上了。情緒歸情緒,但我不能抗拒組織決定。”胡書記說。


    “赴任前,我對月光縣的情況還是比較了解的,也做好了吃苦的準備。赴任後,我做了一個多月的調查研究,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月光縣的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嚴峻得多,不盡如人意的多。條條塊塊,方方麵麵,沒有一樣是令人滿意的。”胡書記說。


    “譬如說,任免幹部任人唯親,官官相護,順我者上,逆我者下;四麵八方插手,各種林特礦產資源隨意賤賣;投資環境差,招商引資進展遲緩;企業缺乏活力,權力部門和工作人員吃卡拿要、不給好處不辦事現象普遍。”胡書記說。


    “建築工程層層轉包,施工質量難以保證;教育經費嚴重不足,校舍尤其是鄉鎮校舍破損嚴重,教師工資難以按時兌現;計劃生育失控,全縣沒有一個準數字;警察工資不能按月足額發放,警務裝備落後。警匪勾結,社會治安混亂。”胡書記說。


    “農村基層黨組織影響弱化,戰鬥堡壘作用未能發揮出來;引進、運用、留住人才機製缺乏,人才紛紛外流;縣、鄉鎮、村各級幹部情緒低落,多年工資和報酬未漲,幾乎沒有什麽工作積極性……。”胡書記說。


    “多種原因混雜,導致月光縣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等建設徘徊不前,黨建工作也嚴重滯後,成為全省十個薄弱縣之一。說的直接一點,月光縣在全省就是最窮的縣,各方麵最薄弱的縣,是積貧積弱的縣。”胡書記說。


    我苦笑了一下。


    “對這些問題,我沒有慌亂。因為我確信一個簡單的道理,辦法總比困難多。隻要努力,就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胡書記說。


    “說得好啊,老書記有誌氣啊。”我說。


    “一般來說,新官上任,對立竿見影的,能顯示政績的事項抱有相當大的熱情,對一些基礎性的、短期難以見效的事不那麽關注。”胡書記說。


    “而我心裏也曾多次產生激烈的思想鬥爭,在條件不如意的地方,弄出幾件立竿見影的事,一來可以顯示自己的政績和領導才能,二來可以創造升遷的機會,脫離‘苦海’,確實很誘人,很誘人啊。”胡書記說。


    “但我畢竟受過高等教育,有理智,在全國各地,包括月光縣,一些立竿見影的事項或者工程閃亮登場後,由於好大喜功,缺乏縝密思考,科學決策,長遠規劃,好多都不了了之,勞民傷財,後遺症很多,弄得後人罵娘。”胡書記說。


    “您這樣思考問題,值得我學習啊。”我說。


    “哪裏啊,我決心從長計議,不好高騖遠,不好大喜功,為後來人做一些‘鋪路石’的工作。這些‘鋪路石’的工作,主要體現在教育和計劃生育上。”胡書記說。


    “我決定從‘兩育’著手展開工作。當然,我也絲毫不敢忽視經濟工作,畢竟發展,尤其是經濟發展是硬道理,容不得絲毫懈怠啊。”胡書記說。


    “那您是怎麽抓‘兩育’工作的呢?”我問。


    【作者***】:補充簡介:正如華人知名作家,原湖北省武漢市作家協會主席董宏猷先生所說:“小說中所展示和揭露的種種問題和矛盾,之所以鮮鮮活活,是因為這些故事,這些人生,這些病象,仍然鮮鮮活活地存在著,也許,就在我們的身邊演繹著。我們常常忘記了這是‘小說’,而情不自禁地將其視為‘真實的現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繼任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厙建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厙建玉並收藏繼任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