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碧空如洗,飛閣流朱,屋頂琉璃瓦金燦耀眼,屋下漢白玉橋潤澤瑩白。


    秦萱兒扶著花枝的手緩緩下了馬車,秋日初陽溫暖恬淡,和煦暖黃的陽光籠在她身上,嬌美麵容愈發顯得國色天香,正如她戴的那紅寶石牡丹頭麵兒,雍容華貴,豔色無雙。


    北堂竟側眼瞧了秦萱兒一眼,不由暗自可惜了一番。


    美人如玉,本可一收,隻是到底“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他不可能為了一個沒腦子的女人葬送了自己的錦繡前程和帝王寶座。


    感歎一回,北堂竟便收了心思,緩步走到秦萱兒跟前笑道:“時辰不早了,皇叔先前下了旨,隻說,後宮無皇後,不必讓咱們進裏頭去行禮拜見他的。


    直接往大殿裏頭去等著他就是了。”


    秦萱兒臉色微變,袖中的手慢慢收攏,語氣又失望又不信的追問道:“那……那父皇沒提到我嗎?”


    再怎麽說,她也當了快十五年的蕭山王掌上明珠啊。


    先前,她在西戎受苦受難,遠離南齊那麽久,難道這個養了她快十五年的爹,一點兒都沒有想她?就一心隻記掛照顧顧寶笙嗎?


    “想來是提到的吧。”北堂竟嘴裏安慰道:“小太監成天傳信兒,許是以為他沒說過的都說了也未可知。


    皇叔從前那麽疼你,該是不會忘的。橫豎一會兒在大殿之上都要見到的,你一時半刻著急不也白著急了嗎?”


    秦萱兒聽完,臉色稍緩,抿了抿嘴道:“怕不是忘了,是有人提醒他,不許在父皇麵前,也不許在我麵前說起父皇提過我的事兒吧。”


    北堂竟眸中閃過一絲不屑,他知道秦萱兒指桑罵槐,說的是顧寶笙。


    可秦萱兒也不想想,人家什麽都有,做什麽那麽無聊,要把心思主意用到你一個丫鬟生的孽種身上啊?


    不過這話,他是不會當著秦萱兒說的,隻勸道:“是非如何,一會子你見到了皇叔,一切自然明了,何須在此胡思亂想,讓自己不痛快呢?萱兒,時辰不早了,我們還是趕快進去吧。”


    他可不想一會兒比這皇叔一家來得還晚。


    秦萱兒先前有心要出風頭,要撞著他皇叔到的時候到,在路上磨磨蹭蹭那可是耽擱了好一會兒,得虧得他讓人把馬車輪子改了一改,車行得快呢。


    北堂竟見秦萱兒點了點頭,卻是慢悠悠的在後頭走,眉一皺,伸手便將秦萱兒的手牽起來,含笑道:“這宮裏人多,一會子怕有誰撞著你就不好了。”


    說完,也不等秦萱兒願意不願意,牽著手便朝大殿內走去。


    秦萱兒眼眸極快的閃過一絲嫌棄,想到現在她走投無路,唯有依靠北堂竟的人手,隻能忍氣吞聲,由北堂竟一路腳步飛快的帶了她去大殿。


    *


    大殿外


    道路兩邊,瓷盆齊放,嬌花怒放,花香襲人。


    桂花金黃,馥鬱芬芳,寶珠山茶,豔紅如火,先有金桂之香,後有山茶之豔,待進入大殿之時,果香四溢,珍饈美饌,隻覺一路都是賞心悅目。


    殿宇極高,幽幽涼風從外穿進來,有些略微寒涼。


    眾人正感歎雖天微涼,但風送花香,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正說著,就聽外頭的小太監掐著尖細的嗓音叫道:“西戎八殿下到,萱兒公主到!”


    這一聲剛落下,一雙乳白色芙蓉緞子鞋便踏入了門內。


    眾人看將過去,便見一位少女亭亭站在門口,黛眉朱唇,容貌豔麗,頭上的紅寶石牡丹頭麵兒尤為耀眼奪目,微微含笑,莊重大方的樣子看得不少人心裏心思轉了起來。


    萱兒公主,西戎八皇子北堂竟的八皇子妃,不就是從前蕭山王,如今蕭元帝的養女——秦萱兒嗎?


    蕭元帝今早在朝堂之上登基之時,隻說了封北堂笙,也就是顧寶笙為笙笙公主,封蕭琛為南齊太子,可對這養女如何處置,卻是隻字未提。


    眾人知道蕭元帝曾經丟了親生女兒笙笙公主快十五年,把養女寵愛得如珠如寶也快十五年。


    先前還有不少流言在傳,因為秦萱兒喜歡楚洵,是以和顧寶笙關係十分不洽。


    有這樣的傳言,得照顧親生女兒的想法,蕭元帝沒有在朝堂之上把寵愛十五年的養女封為公主,也情有可原。


    但看到秦萱兒這雍容大方,打扮隆重的樣子,眾人便不由開始猜想,蕭元帝是不是跟笙笙公主商量了一番,已經讓笙笙公主同意了秦萱兒也封為公主的事。要不然,這秦萱兒怎麽敢明目張膽的在宮宴之中,用皇後宮嬪還有公主們才能用的紅牡丹呢?


    再者,秦萱兒如果沒有蕭元帝女兒的身份,怎麽繼續在西戎待下去做皇子妃呢?


    寵愛了快十五年的養女,再怎麽也不會不給她留一條活路吧?


    想到秦萱兒現在還是西戎懷有身孕的皇子妃,還十分有可能被蕭元帝冊為公主,一些官員便打算起身行禮。


    秦萱兒美眸流轉,嘴角的笑意漸漸加深道:“萱兒來遲了,各位不必多禮,都別跪了。”


    在雲州時,每次出門都有這樣驚豔討好,豔羨含笑的目光圍在她身邊,秦萱兒對此早就習以為常,也享受其中。


    是什麽時候,這樣的目光漸漸變少了呢?秦萱兒眸中閃過一絲嫉恨。


    是啊,不正是她最討厭的顧寶笙出現之後,所有的事情都漸漸變了嗎?所有的事都越來越朝她不受控製的方向發展。


    不過,也沒關係,過了今日,世上不會再有什麽笙笙公主,隻有她一個萱兒公主了。


    秦萱兒收回心緒,由北堂竟牽著手緩緩坐到了案前。


    長案之上,珍饈美饌,好茶好水,一覽無餘。


    砂鍋煨鹿筋、白扒魚唇、薑汁魚片、鳳尾魚翅、桂花魚條、杏仁佛手、翠玉豆糕、廬山雲霧……


    菜盤之下,托著一塊木板,仿若檀木食盒底部,放了炭火將菜溫著,盡管秋日寒涼,食用之時,卻始終溫熱不傷脾胃。


    秦萱兒自幼在雲州王府中長大,對這些好菜好茶,是司空見慣,並不驚訝。


    隻是待低頭看到桌邊溫的一盅酸梅汁,秦萱兒臉上綻開一抹笑容來。


    這大殿之上,除了懷有身孕的她,還有誰配她父皇宴請群臣之時,將溫熱的酸梅汁放上來。


    眾人不知酸梅汁是蕭元帝聽聞顧寶笙胃口不開準備的,隻道是蕭元帝心裏還真記掛著養女,因而,看向秦萱兒的眼神便更熱切了幾分。


    有幾個盼著夫君官位更上一層樓的婦人,更是如此。


    廣平王府和公主府,那就是銅牆鐵壁,任誰上門兒討恩情,都不好使。


    錦衣衛指揮使的親爹後娘,周老爺和周夫人門兒都沒進,那周老爺就被打瘸了腿給趕出來了。


    那人對親爹尚且六親不認,何況他們這些沒什麽關係的人?


    至於公主府,那上門叨擾的林夫人和林青晚,進了一趟門,出來全家人陷害鎮國公府的證據都被翻出來,一家子全進天牢吃牢飯了。


    即便林閣老三朝元老,功勳赫赫又如何?


    如今三司會審,結果已定,隻等秋後,林家全家男子鬧市問斬,女子盡數充入教司坊。


    他們可不想,跟楚世子那親爹後娘還有林家人一樣,恩典好處沒討到,反倒給自己惹一身騷。


    這秦萱兒可不同啊,原本就是蕭元帝捧在手心兒裏的養女,又有西戎皇子妃的身份。


    幫起人,說起話來,定然分量也不比蕭元帝的親生女兒笙笙公主低的吧?


    便有幾個婦人坐在秦萱兒後方的婦人小聲誇起秦萱兒來。


    “這萱兒公主長得可真好看,我看啊,這模樣倒像是比笙笙公主好看呢。”


    秦萱兒聽到此處,嘴角得意的揚了一揚。


    見秦萱兒笑了,後麵那婦人說得更高興了,她身旁的婦人也笑道:“可不是麽。


    到底萱兒公主是陛下專門兒接到雲州,找名人大師教的。笙笙公主的琴棋書畫啊,可就……”


    婦人嘖嘖歎了幾口氣,似覺頗上不得台麵兒的意思。


    當年被顧家扔到山野庵堂裏,再聰明,沒筆、沒紙、沒墨、沒師父,能學到得了什麽東西呢?


    怕是連一個小家碧玉或者是大戶人家的丫鬟都不如吧?


    “咳咳!”對麵兒大臣坐的席位上傳來一陣咳嗽聲。


    婦人聽出是自家老爺的聲音,忙抬頭看過去,便見她老爺狠狠瞪了她一眼。


    婦人頗為委屈,她好不容易才有幫夫君搭上公主這條線的機會,怎的還怪上她了?


    她又沒說錯什麽啊!


    剛閉上嘴,就聽小竹子聲音響亮的叫起來:“皇上駕到,楚世子到,笙笙公主到!”


    婦人心裏正恨著因為顧寶笙的事,她家老爺對她不滿,待一聽這聲“駕到”,腿都軟了,忙跟著眾人呼呼啦啦的跪了下去。


    秦萱兒不想跪,可若不隨大流,又難免會給她父皇難堪。


    北堂竟見她不動,拉了她一把,這才讓她跪了下來。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楚世子金安,公主殿下金安!”


    “免禮,平身!”


    蕭元帝坐在上首,明黃龍袍,不怒自威,麵如冠玉,英俊魁梧,比起身材矮胖,身子被掏空的景仁帝來說,確是更有天子威儀。


    秦萱兒目光黏在蕭元帝身上,眼中淚花微閃。


    她隻盼著這位父皇能夠看到她,好生與她噓寒問暖一番。


    她在西戎受了那麽多苦,都是因為顧寶笙搶走了楚洵的緣故,即便父皇不能處置顧寶笙,卻也不能不補償她一番啊。


    然而……什麽都沒有。


    蕭元帝的目光掠過人群,直直的定在顧寶笙和楚洵身上,指著身旁的位子,爽朗一笑道:“笙笙,和子珩來爹爹這兒坐。”


    秦萱兒企盼的眼神霎時凝固了。


    底下不少文武百官也大吃一驚。


    笙笙,爹爹……這民間的稱呼用在皇家裏頭,還讓公主和未來駙馬坐在身邊兒,可見是有多寵愛。


    秦萱兒與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顧寶笙和楚洵。


    男子高大俊美,挺拔若青鬆翠竹,女子纖細清豔,美好若瑤池天仙。


    一著佛頭青繡金線麒麟紋長袍,一著梨花白繡玉白綠萼梅襦裙,黑與白站在一起,讓人不覺突兀,反倒仿佛融為一體,十分合適。


    楚洵在西戎英雄救美救了顧寶笙的事,雖然沒有被大肆傳揚開來,但少數人還是略有耳聞的。


    兩人早已定親,又有蕭元帝這個皇上做主,廣平王這個公公撐腰,即便楚洵不喜歡顧寶笙,那定然也不是不得不娶她的。


    何況,瞧這模樣,楚洵小心翼翼牽著她走,眸光溫柔寵溺,可謂是喜歡到了極致,哪有什麽娶得不情不願呢?


    先前秦萱兒出現之時,眾人雖覺驚豔,但一看到顧寶笙,卻覺,仿佛是看到了贗品與真跡的區別。


    秦萱兒雖畫了梅花妝,戴了紅寶石頭麵兒,容色頗為豔麗。


    眼前的女子卻是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一雙大大的貓眼水潤明亮,鼻子小巧挺翹,一身冰肌玉骨,連衣裳的梨花白也不能分去她半分如玉膚色。


    方才誇秦萱兒的婦人見此形狀,臉一下白了,忙低頭裝作她方才什麽都沒有說。


    秦萱兒垂頭,指甲掐著掌心,幾乎要將掌心刺破。


    這些原本該屬於她的驚豔目光,一下子全被顧寶笙奪了過去,她的身份,她的地位,她的夫君,她的父皇……


    這種先擁有一切,再失去一切的滋味兒……真是讓人……不舒服極了!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目光落到顧寶笙身上,但聽到身後有人提到了兩人腰間佩戴的一模一樣的龍紋玉佩,秦萱兒的目光又定住了。


    身後有人在低聲說:“聽說太子殿下在雲州沒有回來,龍紋玉佩分了三塊,專送了一塊給太子殿下呢……”


    後麵的話,秦萱兒恍恍惚惚沒有聽清。


    心裏的委屈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她也是他養過的孩子,玉佩明明可以多做幾塊,給她一塊當做身份的象征,可是……竟一塊都不給她!


    她如今已經不知,到底是因她隱沒在人群中,她的父皇看不到她,還是看到了她,卻因為怕顧寶笙生氣,故意不叫她?


    北堂竟皺了皺眉,聽蕭元帝讓人落座,忙扶著她坐了下來。


    這回,眾人看秦萱兒的眸光便淡了許多。


    紅寶石再耀眼奪目也不過是沒意義的石頭,顧寶笙腰間佩戴的玉佩,已經決定了一切。


    很明顯,蕭元帝的意思,是隻認顧寶笙和蕭琛這對親生兒女,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養女秦萱兒。


    先前誇過秦萱兒幾句,說她生得不比顧寶笙差的,全都閉上了嘴巴,生怕蕭元帝因為此事責罰他們。


    蕭元帝倒是仿佛對此不以為意,待楚洵和顧寶笙落座後,他手持青銅爵杯,起身朗聲道:“今日朕為新帝,自當勤勉治國,修身理政,必保五穀豐登,國泰民安,天下和樂!


    朕今日在此許諾,不出一年之內,必要將南齊西戎合二為一,讓天下黎民百姓,不再飽受戰亂饑荒之苦!諸位大臣,可願與朕齊心協力,保南齊繁榮昌盛?”


    “陛下英明!臣等願為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嘩啦”一聲,酒水澆在蕭元帝的寶座前,似是在祭拜天地。


    一旁的顧寶笙眼眶微熱。


    她知道啊,蕭元帝,不是在祭拜天地,是在祭拜與他永世分離的嘉慧郡主。


    蕭元帝回頭朝顧寶笙安撫一笑,示意楚洵扶著顧寶笙坐下去。


    小鬆子見眾人都坐下去了,拂塵一甩,便立在高台之上高聲道:“奏樂!”


    不多時,紅粉水袖飄然上場,歌舞笙簫熱鬧歡暢。


    蕭元帝自己是不喜歡歌舞的,嘉慧郡主死後,他便仿佛清心寡欲的世外高人。


    他自己雖不屑看,可登基之際,宴請群臣,卻也不能冷落文武百官,還是得勉強熱鬧一番。


    何況……蕭元帝看了看案邊的酸梅汁,他的寶貝笙笙還得收拾收拾那還癡心妄想著鳩占鵲巢的人不是?


    水袖飄飄,笙歌歡快。


    美酒佳肴,蔬果生香。


    然,秦萱兒卻覺,眼前的山珍海味放到嘴裏,都是味同嚼蠟。


    除了案旁那微不足道的一盅溫熱酸梅汁,她可用來安慰自己,父皇是心裏想著她的,旁的,卻是什麽都沒有。


    她企盼的,喜歡的,習慣的關注目光,再沒有一眼落在她身上,不是放在台上翩然起舞的舞姬身上,便是放在桌前美味可口的食物之上,再就是,放在台上清豔無雙的顧寶笙身上。


    總之,她在這熱鬧美好之中,在顧寶笙容色麵前,徹底黯然失色,無人問津了。


    她有心與她父皇說話,可眾人都沉浸在歡樂當中,她若突然說話,便顯得她刻意虛偽,像是她上趕著要她父皇認她似的。


    秦萱兒不著痕跡打量著台上之人的動作,等了許久,見顧寶笙飲了半杯桂花酒,似是不勝酒力想下去醒醒酒。


    秦萱兒低下頭,她眼角餘光瞥了眼顧寶笙離去的方向,拿了一塊海棠酥,慢慢吃著,眼眸中的陰冷漸漸積聚起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抵是怕在蕭元帝前醉態百出,告退離席醒酒的人並不少。


    秦萱兒飲了一些酸梅汁後,便推說吃多了些,得出去走走消食。


    婦人不是臣子,宮女和嬤嬤們各自帶一個下去就是了。


    因而,秦萱兒很順利便由一個嬤嬤帶了下去。


    蕭元帝對宮中的禦花園看得並不嚴苛,秦萱兒走了幾段路便看到在坐在太液池邊歇息的顧寶笙。


    殘荷已盡,桂花盎然。


    秋日的太陽總是顏色淺淡,仿佛清夜白玉盤,少女坐在日頭底下,沒有撐傘,被這陽光一照,膚色幾乎瑩潤透明。


    秦萱兒剛要上前幾步,青葵便攔住了她。


    “公主殿下在此,還請娘娘,往別處去吧。”


    顧寶笙身份特殊,從前伺候她的,沒有武功的半夏,還有武功略弱的圓月都留在了公主府。


    青葵一向麵色清冷,對秦萱兒說起話來,並不客氣。


    秦萱兒抿了抿嘴,心裏著實是不舒服的,但想到她心願未成,就此退下去,豈不是什麽都沒有了。


    見方才那誇她的婦人同好些婦人過來了,秦萱兒眼眸一閃,忙撲通一聲跪在青葵麵前,淚水瑩然道:“對不起……笙笙,萱兒以後再也不會跟你搶東西了。


    萱兒不是要故意占著你的位子,故意讓父皇培養萱兒十五年的。萱兒隻是想來道歉……萱兒發誓,以後萱兒絕不會跟你做對了。


    笙笙,你就原諒我吧。”


    那群婦人見此狀況,立馬就站在原地不動了。


    隻是眸光裏都露出了一絲不讚同。


    顧寶笙先前的名聲,京城裏的好些人都是知道的。


    蕭元帝寵她是一回事,可若這公主言行無狀又無腦,逮著從前對她稍微不好的人都要報複,那她們這些或多或少說過她一兩句壞話的,豈不是都不要活了?


    青葵瞥到那些婦人皺眉的樣子,心裏也不高興了。


    秦萱兒擺明了就是專等著這群人過來,想把事情鬧大的。


    公主還沒有拿她怎麽樣,她就這樣鬼哭狼嚎的,若是過去,還不知道這秦萱兒要使什麽汙七糟八的手段!


    太液池邊坐著的少女倒是十分平靜。


    桂花酒並不濃鬱,不過似乎她是一杯就倒,即便拿溫水將桂花酒兌得極為淺淡,仍是嚐了一口,臉就紅了。


    她皮膚本就白皙通透,如今酒醉更是白裏透紅,仿若桃花。


    “有什麽話就過來說吧,你到底是做過爹爹嫡女的人,如今又是西戎的皇子妃娘娘。見著我便跪下來,這成何體統啊?”少女不緊不慢的站起身來,含笑緩緩的朝她說道。


    秦萱兒跪著的身子僵硬一瞬,花枝扶著她慢慢站起來,朝顧寶笙走去。


    兩人相對,身量相差不多,容貌也略相似。


    若都是蕭元帝的女兒,倒也不失為一對姐妹花,不過……


    瞧秦萱兒這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樣子,倒像是顧寶笙真要針對她似的。


    “寶笙……”秦萱兒睫上滿是淚水,走到顧寶笙麵前,拉著她的手便哽咽道:“對不起,我占了你這麽多年,你不要怪我了好不好?”


    “公主……”


    秦萱兒怯怯的看了一眼青葵,顧寶笙便朝青葵點了點頭,讓她們退遠了些。


    “我為何要怪你?”少女莞爾一笑道:“你被人抱走的時候,尚且也在繈褓之中,說起來,偷龍轉鳳的事情,錯處在掉包那人,並非在你身上啊。


    如今真相大白,你有了歸宿,我亦沒有大礙,你倒是說說……你是哪裏對不起我,又是想跟我道什麽歉呢?”


    秦萱兒低頭似是感念一笑,“我是說,我對不起搶了你那麽多年的寵愛啊。


    你知道嗎……在你沒有回來之前,父皇每次無論公務有多繁忙,都會趕回雲州為我慶祝生辰的。”


    她麵露懷念,眼底得意之色漸漸濃厚起來,“我四歲的時候,父皇為我做了他此生做的第二碗長壽麵,至於第一碗,他是做給我母後吃的。


    後來父皇說,總不能委屈了我,又特地為了我做壽桃包。他第一次做,什麽都不會,可笨了……之後,他年年都給我做,手藝這才精進起來。


    父皇對我是真好啊!我說羨慕鄰家阿姐有娘做的冬衣,父皇便連夜給我打了一車的雪狐皮。


    我說羨慕女先生家的小妹每年冬至都能吃到女先生親自做的羊肉餃子,他就每年冬至和我生辰的時候都回來給我做。就連我手上的這一隻玉鐲……”


    秦萱兒背對眾人,將鐲子露在顧寶笙麵前轉了轉,微笑道:“這還是父皇親自上昆侖上采了暖玉給我做的。我哥哥都沒有,單我一個有的。


    比起你的龍紋玉佩來說,是不是……珍貴多了呀?畢竟,龍紋玉佩有三個,可隻有我的暖玉——才是獨一無二的!你說對吧,寶笙?”


    顧寶笙垂眸一笑。


    以玉代人,她知道秦萱兒是想說她才是獨一無二的,也知道秦萱兒是想激怒她。


    於是,她含笑道:“那又如何呢?爹爹他……不認你呀!”


    “怎麽會呢?”秦萱兒笑了笑,眼眸突然滿是陰鷙道:“沒有你從中作梗,他很快就會認我的!”


    話一落,秦萱兒手腕上的玉鐲便塞到了顧寶笙手裏,一麵死死抓著顧寶笙的手不放往池邊掙紮拖著,一麵嘴裏害怕道:“寶笙,你放過我吧,我什麽都不會跟你搶的,你放過我吧。”


    待走到池邊時,秦萱兒眼底的得意愈發明顯。


    顧寶笙的身子骨不如她好,又是不通水性,她早已和北堂竟說好了,隻等弄死顧寶笙,他就帶著父皇他們過來!


    可,剛要把顧寶笙推下去之時,少女卻突然站定不動,反倒含笑看她,在她耳旁輕聲道:“你想跳下去?


    也好啊,既然你這麽想跳下去,也這麽不想要肚子裏的孩子,我成全你便是!”


    秦萱兒聞言,頓時驚雙目圓睜,然而來不及反應,身子一輕,整個人撲通一聲便落入了水中。


    遠遠站著的夫人們都被嚇壞了,忙讓宮女、太監們去把蕭元帝找來。


    看顧寶笙的目光,也由不屑變為了害怕。


    宮宴之上,這笙笙都敢如此膽大妄為,若是平日裏想把她們這些人怎麽著,豈不是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了?


    蕭元帝和楚洵、北堂竟等人原本就朝著這邊走,待聽聞太液池邊出事後,便連忙趕了過來。


    蕭元帝和楚洵一過來,便走到顧寶笙身邊上下打量,關切詢問,對地上身下一灘血水,幾乎要流產的秦萱兒卻不聞不問。


    眾人見狀,想在蕭元帝麵前幫著秦萱兒說話的心登時涼了下去。


    太醫院的穀太醫和李太醫,一前一後,給顧寶笙和秦萱兒診治了一番。


    顧寶笙自然是無事的,隻是略有醉意。


    但秦萱兒……


    穀太醫撫著胡須,斟酌字句道:“回陛下的話,皇妃娘娘……她……流產了,且這深秋水寒,她在水中小產,宮體受寒,日後怕是……子嗣艱難。


    不過,皇妃娘娘還年輕,若是此後好生保養,少動怒氣,還能生育,也未可知啊。”


    “父皇!”秦萱兒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奄奄一息道:“您別怪笙笙推萱兒下去了。笙笙不是故意的。


    都怪萱兒,原本……原本是想把您送給萱兒的暖玉給笙笙暖身子的,誰知道……總之,都是萱兒的不是,請父皇……不要,不要怪罪笙笙。是萱兒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北堂竟站在原地,身子僵硬,沒敢過去抱她。


    他不抱,是因怕蕭元帝和楚洵把怒氣牽連到自己的身上。


    可放在眾人眼裏,卻是另外一層意思了。


    秦萱兒是西戎的和親公主,而這和親公主除了一張美豔皮囊之外,既沒有子嗣傍身,也沒有家族庇護,那同那些以色侍人的侍妾有什麽區別?


    北堂竟是西戎八皇子,沒有理由留著一個要身份沒身份,要地位沒地位,要子嗣沒子嗣的人繼續占著八皇子妃的位置。


    便有人於心不忍的小聲說道:“‘君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萱兒公主也是好心一片,笙笙公主這樣做……未免也太趕盡殺絕了吧?”


    秦萱兒低頭啜泣,愈發楚楚可憐,“父皇,不怪笙笙,都怪萱兒……”


    蕭元帝緩步走到秦萱兒麵前。


    眾人都在想,蕭元帝……這是要認秦萱兒了吧?


    秦萱兒也是這樣想的,雖然這次她沒有能將顧寶笙拖到水裏淹死她,可是到底她的父皇心裏是有她,是同情她,愛護她的呀。


    正打算略微伸手,讓蕭元帝扶著她站起來,卻見蕭元帝隔空一點,秦萱兒方才掉在地上的那塊暖玉便登時化為灰燼。


    “父皇!”秦萱兒即便氣息微弱,也忍不住尖聲虛弱的叫起來,“您這是做什麽呀?”


    這是他專門給她做的暖玉啊!


    蕭元帝回頭,失望至極的看了她一眼:“秦萱兒,你到底還要裝到什麽時候?撒謊撒到什麽時候?”


    秦萱兒臉色一僵,手緊握起來,哭得悲涼淒苦:“父皇……您不信萱兒嗎?


    您養了萱兒快十五年啊,您看著萱兒長大,帶著萱兒長大的。


    萱兒是什麽性子,您還不清楚嗎?您真的認為,萱兒會拿自己的性命,拿萱兒腹中孩兒的性命來騙你嗎?”


    “嗬嗬……”蕭元帝負手冷笑道:“是啊。若你知足,自然是不會膽大包天來騙朕的。


    可你……永不知足,癡心妄想啊!”


    “父皇……您什麽意思啊?”


    涼風一吹,秦萱兒的身子開始瑟瑟發抖起來。


    她心中忽然開始不安起來。


    站在顧寶笙身旁的楚洵淡淡道:“你母親是背叛嘉慧郡主的貼身婢女,而你……是你母親與永安王偷情生下的孩子。


    想永遠掩蓋真相,殺了笙笙,繼續鳩占鵲巢,不正是你的想法嗎?”


    秦萱兒的臉色一下子難看到極點,楚洵是她此生最愛的人,顧寶笙是她此生最恨的人。


    可她最愛的人卻幫著她最恨的人來對付她!


    世間再沒有比這更讓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事了。


    “子珩哥哥……”秦萱兒哭得泣不成聲,“萱兒沒有……萱兒……”


    “有沒有,你自己心裏最清楚。”楚洵麵無表情道:“來人,把人帶出來吧。”


    軲轆軲轆,一陣輪椅聲響起,顧琤洗淨的麵容,秀美的眉眼出現在眾人麵前。


    秦萱兒木訥的緩緩轉頭看去,便看到顧琤正一臉悲痛的看著她。


    四目相對,相顧無言。


    然而眾人仔細一瞧,卻發現了這兩人眉目之間的相似。


    顧琤和秦萱兒的眉眼長得很是相似。


    身後還有一人,正是從前雲州王府的大管家王川。


    不過從前高大挺拔的身軀早已脊背佝僂,曾經的硬朗麵容早已一臉滄桑。


    “王川叔叔……”


    秦萱兒下意識的念了一句。


    就見王川撲通一聲跪下來,語氣哽咽道:“萱兒姑娘……王川叔叔對不起你。


    當年……當年疏影她……疏影她恨極了嘉慧,還因為嘉慧……受了一輩子的苦,叔叔覺得實在對不住她。


    便……便沒有聽陛下的話,把笙笙公主接回雲州,而是,找到了嘉慧郡主的婢女高氏和永安王,將高氏剛生下的你帶回了雲州。


    你若要怪,便怪王川叔叔吧,是叔叔沒有阻止疏影犯錯,反而助紂為虐,鑄成大錯!


    叔叔既對不起你,也對不起陛下,更是辜負了陛下的希望,險些害得笙笙公主死在南齊!


    叔叔有罪,自知此生是難以謝罪了……陛下、笙笙公主、萱兒姑娘,你們保重……”


    說完,王川的嘴角便溢出一絲血來。


    秦萱兒眼睜睜看著王川說出一切真相,眼睜睜看著他的屍體倒在自己麵前。


    “啊!”的一聲尖叫起來。


    捂著耳朵,尖聲叫道:“不是的!不是的!”


    她是父皇的女兒,怎麽能讓這些人都知道她是丫鬟和永安王生下的孽種?!


    “父皇!父皇!”秦萱兒自知王川說出的那些無法挽回,便朝蕭元帝哭道:“沒有人要萱兒了,您不要拋棄萱兒了好不好?


    這些事,萱兒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知道啊!”


    她的卑賤身份,世人皆知,如果蕭元帝不要她,她就什麽都沒有了!


    蕭元帝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緩緩道:“朕,原本是不想與你過多計較的。


    可你人心不足蛇吞象……笙笙不與你爭,不與你搶,放你一命。


    可你卻不知悔改,還不要臉麵,想繼續鳩占鵲巢,還想一心加害。”


    蕭元帝長歎一口氣道:“既然你跟你哥哥都是蛇鼠一窩,就一塊兒去洛河吧!”


    秦萱兒滿眼都是不可置信。


    她沒當公主,已經夠委屈了,為什麽還要貶她去洛河那種暗無天日的肮髒之地?


    “難道父皇您一點兒都不心疼萱兒嗎?”秦萱兒哭得不能自已:“萱兒病了,您連夜不睡,等萱兒退熱。


    萱兒傷了,您恨不得代為受之,自己也要打自己幾巴掌,為什麽,為什麽現在您知道萱兒犯了這些並沒有傷害寶笙根本的小錯,就要徹底拋棄萱兒,不認萱兒了啊?”


    蕭元帝看了顧寶笙,見她沒有生氣,這才略微心鬆一口氣。


    “從前,是因以為你是寶笙,結果沒想到梅疏影竟用掉包之計,養了你。


    本王若是早知你的身世,早知是你哥哥害死了嘉慧,梅疏影和你害得笙笙流落在外多年,早將你和顧琤碎屍萬段。


    單憑你占了笙笙位子,還三番五次陷害笙笙這一點,你也足以淩遲處死了。


    若非笙笙念在你腹中懷有胎兒,不願傷你腹中胎兒性命,不與你計較,你以為你能安然無恙的活到現在?


    可你非要害死這孩子陷害笙笙……”


    他的女兒自然也不會心慈手軟。


    而他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麽善良的人,沒有理由對占了自己女兒位置,還想繼續鳩占鵲巢,來謀害自己女兒的人好言好語,真心相待。


    秦萱兒滿眼驚愕的問道:“難道您對萱兒所有的好,都是因為以為萱兒是母後的女兒,以為萱兒是顧寶笙……您……對萱兒,就沒有一點兒父女之情嗎?”


    蕭元帝淡淡吐了兩個字:“沒有。”


    秦萱兒腦中的弦“啪”的一下,崩潰斷裂的徹徹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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