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府鬆鶴堂


    顧老太太正怒不可遏的看著顧寶笙道:“說!房契地契,你藏在哪兒了?”


    薑徳音很聰明,所有厚重的金銀珠寶都在顧府庫房。


    可惜那些東西雖然價值萬金,但做工獨一無二,無論顧老太太怎樣想把它們換成銀票。


    也不敢頂著被人說私賣已故兒媳嫁妝的名聲冒險。


    留下的二十萬兩銀子,顧老太太雖已得了,也花了大半,租出去旺鋪收的租金也全入了她的口袋。


    可這不夠,遠遠不夠。


    隻有把房契地契拿在手裏,顧老太太才能徹底安心。


    她要趁著顧明遠不在府裏,不能為顧寶笙做主的時候,把一切都牢牢掌握在手心兒裏才行。


    “莊子的收成、旺鋪的租金不夠孝順祖母麽?”顧寶笙雖然雙手被反剪在身後,跪在顧老太太的床下,被迫仰著頭。


    但一雙眼睛仍是平靜無波的看著顧老太太,表明了,顧老太太怎麽收租金都可以。


    可她就是不願意交出房契地契。


    顧老太太看著那雙和薑徳音如出一轍,清澈如水的眼眸,眸底映照出她猙獰的神色和扭曲的眼神。


    就好像回到當年……


    “你不說是吧?不識好歹的臭東西!”


    顧老太太幾乎氣歪了嘴,張嘴便叫李嬤嬤,“先熏瞎了她的那對招子!給她點兒顏色看看!”


    她倒是要瞧瞧,顧寶笙的眼睛瞎了,還敢不敢不痛哭流涕的求她。


    “祖母!寶笙的性子,一向是軟硬不吃,隻論對錯。”


    顧寶笙抬眼正視她,“說起來,寶笙明年就十三了。


    母親臨死前,說我年滿十三便要祖母將嫁妝交還與我。


    可同樣也說過,若是寶笙虛歲十三能理事,這嫁妝亦然可以提前交由寶笙。


    祖母,寶笙今日,可是被陛下都誇讚過十分懂事,又孝順善良的。


    您若是為了嫁妝,要熏瞎寶笙的眼睛,就不怕陛下和父親會責怪下來嗎?


    寶笙瞎了死了沒關係,可是若是楚世子哪天想起要來查案子,也不知祖母是否承受得起廣平王府的怒火?”


    顧寶笙生得清靈姝雅,高潔如仙,一向是個小仙童兒的善良輕柔模樣,如今厲聲質問顧老太太的樣子。


    陡然讓顧老太太意識到,這個孫女兒或許並不是她往日看到的那個綿綿軟軟,病病殃殃的小可憐。


    更讓她想起前年西戎進貢給景仁帝的一柄匕首,外麵包裹著的是柔軟無限的小鹿皮,半點無害。


    可裏麵裝著的匕首,精致無雙,光華奪目而鋒芒畢露。


    這個孫女兒啊,原來不是不聰明,隻是一直在跟她裝傻子!


    這個認知,讓掌家數十年的顧老太太不悅到了極點打,當下便怒道:“好啊!


    你竟敢威脅我?”


    還與她裝傻充愣這麽久?


    顧老太太簡直不能忍,“熏香拿過去,湯藥也端過去!


    若是再不說!就兩樣一起上!”


    她還不信,顧寶笙變成了個醜八怪,楚洵還能為一個醜八怪找自己算賬了?


    若是旁人問起顧寶笙為何受了傷,她也是有理由的。


    誰讓顧寶笙求藥不成,隻能給她燒高香熏了自己的眼睛?


    又一直不眠不休,不吃不喝,一下子損了喉嚨?


    總而言之,是不關她顧老太太的事兒了!


    其中一個老婆子似乎是為了討賞,頭一個便忙不迭站出來,兩隻手都拿了東西,齊齊朝顧寶笙走來。


    顧寶笙之前便盯著她,隻覺她走路姿勢有些熟悉,腿腳也有些練家子的感覺。


    此時見她眉骨相貌,越發確定了自己的猜測。


    這個粗使婆子,根本就不是顧府的什麽仆人,而是秦池府上的一名嬤嬤。


    在宮裏曾是服侍蕭德妃的人,隻是後來秦池出宮,這才將人給了秦池,讓她幫著照料秦池的飲食起居。


    這樣的嬤嬤除了要防著那些妄圖爬上秦池床笫的女人,還要防著有人給秦池下毒暗害,必定身手不凡。


    隻是顧寶笙怎麽也沒想到,秦池會恨她恨到這個地步,不惜讓他的貼身嬤嬤偽裝成顧府仆人來謀害她。


    “老太太,那老奴就動手了!”那婆子憨厚著一張臉,純粹是想討賞的模樣。


    顧老太太也不疑有他,忙點頭同意。


    “三姑娘……是您對不起老夫人在先,可不能怪孫嬤嬤我狠心呐!”


    號稱孫嬤嬤的婆子,嘴角及不可察的狠厲一笑。


    手裏握著的熏香,沒有慢吞吞在顧寶笙眼睛處慢慢熏,而是將灰白中燃著紅星兒的熏香直接戳向顧寶笙的眼睛。


    顧寶笙了然。


    熏瞎的眼睛,用了她給秦池的靈丹妙藥還能治好。


    可是徹底將眼珠子戳瞎,燒瞎,是怎麽也好不了了!


    秦池沒有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反倒要殺了自己……


    顧寶笙眸子徹底冷了下來,她閉了閉眼,似是認命,這讓孫嬤嬤也放鬆了警惕。


    而後,她反剪的雙手微微動了一下。


    隻等那所謂的孫嬤嬤再靠近一點點……


    “嚓”的一聲,孫嬤嬤突然應聲倒地。


    眾人都還未看清是怎麽一回事。


    孫嬤嬤兩眼便都中了飛鏢,直直倒在了地上。


    顧老太太目瞪口呆的趴在床上,嚇得麵無血色。


    廂房的門“嘎吱”一聲開了。


    顧老太太順著聲音看過去。


    大門處站的,不是楚洵是誰?


    他負手站在門口,高大挺拔如鬆,眼神淡漠冰冷如冰,俊美無儔的臉上雖然一向麵無表情。


    可顧老太太出於求生的本能,還是從他看向自己的眼神裏讀出了“殺人”兩個字。


    但見他方才隔著門板都能精準無誤的用飛鏢刺瞎孫嬤嬤的眼睛,力道都足以讓她喪命。


    便可知,如今沒有門板隔著保護的自己,是何等的危險了!


    “不……不是我!”顧老太太睜大了眼睛,努力想解釋,以免楚洵朝她發怒,一氣之下殺了她。


    卻見楚洵直接走到顧寶笙跪著的地方,也沒有避諱男女之嫌,一麵將她抱起來,給她鬆綁,一麵淡淡道:“人證物證均在,顧丞相,你說吧。”


    顧老太太萎縮的滿是皺紋的眼睛不由又瞪大了些。


    她兒子這麽快回來了?


    不過片刻,便見顧明遠腳步沉重的進了房門,看自己的眼神滿是失望透頂和難以置信。


    “明遠!”顧老太太還在嚶嚶嚶的求救,“是寶笙不聽話,她自個兒不孝順,我這才想教導教導她規矩……


    哪裏是你們看到的……”


    “娘!”顧明遠一臉痛心疾首的看著她,失望至極道:“您說您生病,要寶笙上香。


    可暗地裏卻收了孟雲遙的銀票,偷偷將寶笙約出去,害她受罪。


    您說您要教導她規矩,可兒子方才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啊!


    若不是楚世子在……您剛才……


    寶笙她就……”


    顧明遠再也說不下去了,見楚洵扶著一臉虛弱蒼白的顧寶笙站在那兒。


    他長歎一口氣,狠心道:“娘……楚世子已經要與寶笙定親了。


    您這般不善待寶笙,著實讓楚世子和我都不放心把寶笙交給您照料。”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顧老太太的眉心突突跳了起來。


    她有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顧明遠下一刻就讓顧老太太仿佛下了十八層地獄一般痛苦。


    “娘!您有傷在身,身子骨兒也不好。


    鄉下祖宅清淨,兒子過幾日便派人送您過去頤養天年吧!”


    ?“什麽?”顧老太太吃驚憤怒的幾乎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


    “你要趕我走?為了這個小賤……”顧老太太收到楚洵殺人冰冷的眼神,立馬住了口。


    隻是嘴上仍喋喋不休,“明遠,若不是娘……你……”


    “娘為顧家為兒子做的事都很感激,可是楚世子是替陛下和五皇子殿下還有德妃娘娘來探望寶笙的。


    娘!”顧明遠強調道:“切莫傷了陛下和殿下們、還有德妃娘娘愛重顧寶笙的心啊!”


    很明顯,如果顧老太太不自己滾去鄉下,楚洵有的是法子讓景仁帝親自下旨處罰她。


    比起景仁帝用聖旨羞辱自己,自然是顧老太太自己乖乖的滾去鄉下更合適了。


    當著楚洵的麵兒,顧老太太敢怒不敢言,隻是暗暗瞪著顧寶笙,示意她最好乖乖的給楚洵解釋清楚,否則就別怪她不客氣。


    哪知瞪的目光沒對上顧寶笙,反倒對上了眼底黑潮湧動如墨的楚洵。


    “顧大人……”楚洵淡淡開了口。


    “殿下請說!”顧明遠生怕這個祖宗要血洗顧府,殺了他老娘,讓他丁憂,忙不迭的應著楚洵的話。


    “明日要下大雨。”


    顧明遠立馬心領神會,附和道:“對對對。世子殿下果然考慮周全。”


    轉頭便吩咐道:“你們幾個……立馬替老太太收拾好換洗的衣裳,今日便啟程。


    省的過幾日天氣不好,耽擱了老太太養病!”


    “明遠!”顧老太太幾乎是尖叫出聲,意圖阻止此事。


    哪知顧明遠是鐵了心要送她走的,根本不聽她的解釋。


    隻道了一句:“娘在那邊好生養傷,兒子自會派人前來探望!”便陪著楚洵和顧寶笙走了。


    氣得顧老太太哇哇的在鬆鶴堂大哭,幾乎要把床板拍碎,將自己還沒長好的腰一道給震斷。


    “好狠的心啊!鄉下……鄉下啊!”顧老太太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鄉下要吃沒吃,要喝沒喝,有錢也花不出去。


    何況薑徳音留的錢不是銀票,都是金子銀子等重物,這讓她怎麽帶著上路啊!


    哭聲傳得老遠,直到風辭小築的小院子,隔著水麵,幾乎都還能聽得到顧老太太的嚎啕大哭。


    顧寶笙的腿受了傷,方才又跪了好一會兒,很是有些疼痛,行動也十分緩慢。


    楚洵步子大,即便是顧忌寶笙的腳步,也總是走的太過緩慢了。


    因而,不等顧寶笙同意。


    楚洵便直接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嚇得沒了支撐,低頭走路的顧寶笙一下子抱住他的脖子,下意識轉頭看他。


    一雙圓潤明亮的眸子,帶著氤氳懵懂又驚訝不解的霧氣,微微上翹的眼尾初顯女子的嬌俏嫵媚,像林間的小狐狸,眼睛水汪汪的惹人憐愛至極。


    楚洵下意識的滾動了一下喉嚨,簡單解釋道:“這樣走快些。”


    也會很快讓宮裏那些人知道他的想法,不要再打顧寶笙的主意了。


    顧明遠看的是喜笑顏開,而宮裏收到消息的蕭德妃和秦池卻又氣又怒,險些把整個昭德宮都拆了。


    “她竟害死了徐嬤嬤?”秦池本是閉著眼睛,在練習射飛鏢的,此刻手心被飛鏢劃破,一手掌的血都不曾反應過來。


    除了雲遙,便是徐嬤嬤讓他覺得冷冰冰的皇宮,還有一絲人性的溫暖。


    可是顧寶笙呢?


    她害死了雲遙在前,又害死徐嬤嬤在後,連他整個人生僅有的一絲光亮與溫暖也要剝奪,讓他從此寒夜漫漫再無人安慰。


    蕭德妃也是生氣不已,隻是徐嬤嬤已經死了,若是秦池追究,反倒會讓景仁帝知道此事端倪,實在不可。


    因而,她忙道:“皇兒,此事稍安勿躁。楚洵今日又是親自去顧府替她出頭的。


    你父皇生辰在即,必定要好生籌謀此事才行啊!”


    秦池自打孟雲遙一死,整個人都陰沉了許多,不似之前爽朗愛笑。


    聽說是楚洵幫著顧寶笙殺了徐嬤嬤,他哪裏還不明白,楚洵根本就是被顧寶笙迷住了,再也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兄弟了。


    “既然他要與顧寶笙交好,那便是我秦池的敵人!”秦池猛然劃了下自己的手心兒,很重很深的一道血痕登時露了出來。


    “皇兒。”


    “不殺顧寶笙和楚洵。我是誓不為人!”


    *


    第二日,顧寶笙剛起床,便聽到府裏上下都在議論顧寶笙不祥之身的事情。


    因為……


    “說我是害祖母的災星?”顧寶笙正在吃茶點,一聽說此事,點心捏在手裏也忘了吃。


    “可不是麽?聽說老太太才出城不過三十裏,遇上大雨,馬車翻了。


    這一摔,腰是接不上了,腿也被砸斷了,後半輩子都得躺在床上了。”


    半夏皺眉,“好事兒不傳,偏等陛下生辰的時候傳出這種消息。


    若是生辰宴上有什麽事兒,可不得怪在姑娘身上嗎?”


    話剛落,就有昭德宮的大宮女月蘭來送東西。


    “姑娘安好!”月蘭笑眯眯道:“您救了太子殿下有功,娘娘特地讓奴婢給三姑娘您送謝禮來了!”


    說著,一箱子接一箱子便往裏頭抬進來。


    打開蓋子,整箱都是耀眼生輝的珠寶首飾並上好的衣料,還有一大箱子胭脂水粉。


    月蘭解釋道:“這些都是出雲國進宮的好東西,宮裏頭攏共隻有我們德妃娘娘和淑妃娘娘有。


    我們娘娘這一份兒,是自己都舍不得用,特地用來感謝姑娘的救命之恩的。


    還請姑娘一定要收下陛下和娘娘的心意啊!”


    月蘭都這樣說了。


    顧寶笙也不好推辭,隻讓她回去好好兒替她謝過景仁帝和蕭德妃,又拿了個大荷包給她便罷了。


    等月蘭走後,半夏才擔憂道:“姑娘……不如去請楚世子……”


    “沒用的。”顧寶笙翻了翻那些衣裳首飾,徐徐道:“這是陛下專門賜給宮妃的。楚世子不會有一模一樣的衣料。”


    作為臣子的女兒,接受了景仁帝和蕭德妃的賞賜,必須穿戴這些東西前去壽宴謝禮。


    這衣服有什麽問題,首飾有什麽問題,她暫時還不知道。


    可是,有一點,她卻是知道的。


    蕭德妃和秦池在宮宴上並不會饒恕自己,而景仁帝,似乎對此事是默認了的。


    否則,也不會隻給蕭德妃和徐淑妃賞賜衣料了。


    她要如何才能逃過這一局呢?


    顧寶笙低頭想了一回,突然道:“孟雲遙是不是還未出城?”


    凜四突然從橫梁上倒掛過來,“正是。小夫人有何吩咐?”


    顧寶笙再三讓他們不要叫小夫人,誰知楚洵這些下屬都不聽。


    無奈之下,她隻好聽而不聞,隻道了一句,“你去救她出來。”


    “姑娘,她可是要害你的人呀!”半夏驚訝。


    顧寶笙卻笑了笑,“從前她是拿刀指向我,可眼下……”


    孟雲遙的刀子,卻是指向蕭德妃了。


    秦池母子能因孟雲遙鬧翻一次,就能鬧翻第二次。


    既然這對母子這麽有閑心對付她,她就給他們找點事做好了。


    想來這件事,也足夠他們忙碌許久了。


    *


    景仁帝的生辰一陣緊鑼密鼓的準備後,井然有序的呈了上來。


    顧寶笙作為秦池的救命恩人,還是蕭德妃親自派了馬車宮人接她入宮的。


    ------題外話------


    三更要到十二點了,寶寶們早點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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