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轎中女子臉頰殷紅,嘴唇飽滿紅潤,闔著淺睡,額上一根細辮,中墜一顆明珠。


    烏黑厚重的頭發披在臉側,恍惚看去,與江陽十分相像,隻是多了幾分成熟婦人的媚態風情。


    蕭德妃突然站起,即便是口中輕聲驚呼,也有不少官員和女眷聽到了。


    北堂離瀲灩的桃花眼撲閃的眨了眨,驚訝道:“小王原以為你們南齊,隻是看神童的眼光與我們西戎有差異。


    如今看來,竟是連辨認女子容貌的眼光也有差異了嗎?


    與江陽公主有幾分相似的女子都是江陽公主了不成?”


    景仁帝暗瞪了顧明遠一眼,那意思便是在罵他,看你教的好兒子!成什麽樣兒了?!


    顧明遠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他哪裏知道,顧珅在花朝節上所作的祈福文章,會是南齊市井小兒口口相傳的《好了歌》啊!


    鄭繡蓮平日總與他吹枕邊風,說顧珅在白鷺書院童子班一向是考的甲等,平日詩詞歌賦也樣樣精通。


    那朱批的試卷也是都拿了回來的,的確文辭出彩,風骨俱佳。


    但文采出眾,貴為神童的顧珅,別說泯為眾人了,他就連五歲孩童會背的《好了歌》都還得照著宣紙,一板一眼的讀。


    而且讀得還不熟練,仍有些生硬。


    偏生始作俑者還站在台上得意的挺了挺自己的小肚子。


    還等著景仁帝和顧明遠的誇獎,等著拿第一的獎賞,全然不知自己讀的東西是家喻戶曉的。


    因而,這神童究竟是不是真的神童,登時便一目了然了。


    *


    景仁帝本是想讓顧珅出個風頭,讓北堂離兄妹見識南齊神童的文采。


    結果倒好,反搬起石頭砸到了自己的腳,此刻氣得胸口悶悶的疼。


    顧明遠心裏著急卻不敢說話,怕惹禍上身,可顧琤就不同了。


    他和顧珅本就是為了姨娘的心願來爭第一,討景仁帝允諾姨娘扶正,雲遙扶作王妃的,怎麽能就這此放棄?


    他自己讀書愚笨,但顧珅是被白鷺書院的夫子和姨娘父親誇大的,寶貝極了,又怎麽被北堂離說得如此不堪?


    當下便道:“九皇子殿下,我弟弟做的好文章數不勝數,今日背這首《好了歌》,那是為博聖上和大家一樂。


    你不信的話,就再讓他背一背,他會的東西多著呢!”


    顧珅站在台上傻了眼了,就那篇文章,都是他上台前好不容易才讀通順的,為什麽還要他背啊?


    而蕭德妃也是這樣想的,她一直惦記著轎子裏淺睡的女子,背心兒一片涼汗浸濕了衣衫。


    想問那女子到底是誰,可顧琤還在那兒喋喋不休的誇顧珅做的文章天有地無的好,讓她根本沒機會引話引在那女子身上。


    她隻好打斷道:“既然顧小公子文采好,那讓他當場作詩,或是背以前的文章來祈福,也都好啊。”


    隻有顧珅下了台,北堂離讓那轎中的女子睜開眼,她才能看清楚,那究竟是不是江陽。


    顧琤握了握拳頭,鼓勵顧珅道:“你別怕,之前你做的詩都很好,如今再背出來一首祈福的詩就好了,用不著如何傷腦筋的。”


    反正顧珅得甲等的詩都堆得一摞一摞的了。


    景仁帝皺了皺眉,也暗自疑惑,白鷺書院教出來的甲等生,不會真的不知五歲孩童的歌謠吧?


    於是,他也抬了抬下頜,讓顧珅作詩。


    顧珅站在台上,敦實的小肚子,肥肉顫抖得厲害。


    以前知道娘親說這二哥傻,他還不信,現在才知道,他不是傻,是真的很傻很傻啊!


    他怎麽這麽倒黴!顧琤為什麽要這麽害他啊!


    顧珅咽了咽唾沫,在腦子裏搜羅了半天,隻記得鄰座的窮胖子成天到晚在他耳邊背的兩句詩。


    硬著頭皮,磕磕巴巴的背道:“‘吾富有錢時,婦兒看我好。吾若脫衣裳,與吾疊袍襖。’


    吾出經求去,送吾極上道。將錢入舍來,見吾滿麵笑。’”


    顧珅抓著腦袋想了又想,嗯了好幾聲,才道:“最後一句是,是‘繞吾白鴿旋,恰似鳥鳥鳥’!”


    沒錯的,窮胖子的最後一句,就是這個!


    景仁帝是聽不下去了,閉著眼看都不想看他。


    底下的孟雲遙更是直接在座椅扶手上抓了好幾印子。


    虧她還等著這個弟弟救她出牢籠,如今竟是她的奢望了嗎?


    隻有北堂離笑眯眯道:“小家夥兒,這首詩的最後一句,是‘圖財不顧人,且看來時報’。


    而且你的最後一句也背錯了啊!


    那不是‘繞吾白鴿旋,恰似鳥鳥鳥’,是‘繞吾白鴿旋,恰似鸚鵡鳥’!


    現在你清楚了吧?”


    顧珅胖臉羞得通紅,嘟囔道:“鸚鵡不也是鳥?鳥鳥鳥和鸚鵡鳥有什麽區別!”


    “帶下去!”景仁帝徹底怒了,“白鷺書院誰教導的他,任爾東你給朕仔細查清楚,他的卷子都是誰批閱的!


    到底誰瞎了眼珠,昧著良心,給他戴的神童的高帽!


    這樣品行不端,無才無德的人,不配進白鷺書院!更不配日後成人,在朝為官!”


    鸚鵡二字都不認得的人,上次白鷺書院的院長譚佩汝還好意思呈顧珅寫的《詠鸚鵡》上來,真是豈有此理!


    顧明遠豆大一顆冷汗滴下來,腦子裏隻剩下兩個字,完啦!


    他家南齊神童的美譽徹底完啦!


    這個小兒子即便今後長大成人,也不能通過科舉考試,在朝為官了!


    顧珅似乎此時才反應過來,他神童的帽子不保了,哭得稀裏嘩啦的吼顧琤,“都怪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我能背錯詩嗎?


    我詩都不用背的,回去我就告訴姨娘,再不許你進我們的屋子!你是壞人,你是個大大的壞人!”


    顧琤慌得手腳直冒冷汗。


    “珅哥兒,你聽我說!”


    “我不聽,我不聽!”顧珅哭得滿臉都是鼻涕眼淚。


    景仁帝怒瞪他一眼,直接讓底下的侍衛堵了他嘴,把他趕出行宮去了。


    山口的大風像道道風刀子,割在顧珅的胖臉上,他一抽一抽的哭,委屈極了。


    來福安慰他,“小主子,別哭啦,回去讓夫人給您出氣就是。”


    顧珅吸吸肥厚的鼻子,甕聲甕氣道:“對,我這就回去找娘幫我出氣去!”


    他一定要讓娘把這個討人厭的顧琤趕出顧府,讓他討飯餓死!


    *


    行宮內


    蕭德妃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那女子,她剛要開口讓北堂離帶那女子上來。


    顧琤突然上前跪道:“陛下,草民不才,習武多年,力大無窮。


    願意在武試一節中,與九皇子比試一番,替南齊爭光!”


    景仁帝擺手道:“你退下吧,此事不需你在此說話。”


    有了顧珅這個所謂的“神童”丟臉在前,景仁帝現在是一點兒都不想看到顧家的男子了。


    連看顧明遠都多了幾分厭惡。


    何況花朝節比試,本來就是針對南齊人的,並沒有讓西戎人也來比試的說法。


    在景仁帝看來,這個顧琤根本就是有勇無謀。


    隻看到了自己的弟弟受辱,完全不曾想過,他的一時意氣,想為弟弟出頭,隻會害了南齊的其他男子,搞砸整個花朝節。


    奈何北堂離一向就喜歡幹痛打落水狗的事,見這隻狗還沒倒黴得徹底,他真是求之不得有這樣一個痛打他的機會。


    他朝北堂靜望了一眼,北堂靜便清清冷冷的,柔柔弱弱的說了句,“你弟弟有神童的美譽,卻連詩都背不會。


    你說你力大無窮,本宮覺得應該也真不到哪裏去。我哥哥憑什麽要紆尊降貴,跟你這樣的懦夫,弱者比呀?”


    北堂靜的話句句直指顧琤的心窩,讓他愧對顧珅,讓他想替顧珅報仇的心思愈發如火奔騰起來,眼底都燃了憤怒的火光。


    不等景仁帝下旨允許,顧琤“呀”的一聲,就像離弦的箭衝到了北堂離麵前,一個勾拳就要砸在北堂離眼睛上。


    眾人都被嚇了一跳,蕭德妃被這聲尖叫引開一陣目光。


    轎子裏的女子微微睜開了眼,看到蕭德妃就在眼前,拚命的想吼出聲來,但喉嚨裏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


    眼睜睜看著西戎小兵過來掀動簾子時,朝她揮灑了一陣香氣。


    整個人又迷糊的睡起來。


    等蕭德妃再看過來時,轎中女子還在睡著,一副從沒有睜開過眼的模樣。


    蕭德妃心裏微微失落,暗道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但黛眉沒回來報信,她隻好繼續觀察這個女子。


    *


    祭天台下,兩個身材高挑的男子,你來我往,左右勾拳,上下踢腿,毫不相讓。


    北堂離比顧琤身姿更單薄些,論力氣,自然是不如像頭牛的顧琤,但勝在身手靈活。


    說是兩人你來我往,實則顧琤打得都是空拳,北堂離是實打實把拳頭重重砸在顧琤身上的。


    顧琤像被激怒的牛,越是被打,便越是莽撞,越是辨不清方向,胡亂出拳。


    而北堂離就像逗他玩兒的鳥,這裏逗一爪子,那裏逗一爪子,逗得顧琤直轉圈兒,把拳頭往自己身上砸。


    最後一招時,顧琤眼眸通紅,發了狠勁兒,直接拿起台上的一柄長槍,“呀”的大吼一聲,刺向北堂離的手。


    蕭德妃被台下的聲音吵得頭疼,更是因為不少挨著轎子的官員站起身來,根本看不清轎子的實情。


    再想略微抬抬上身看時,底下忽然發出一道痛苦萬分的尖叫聲。


    “啊呀!顧二公子的手啊!”


    顧明遠探身一看,一片血跡染在土地上,顧琤的右手整個被長槍刺穿,紮在地上。


    而旁邊的一排重重的長槍因顧琤方才想推在北堂離身上,這會兒全砸在了他自己的腿上。


    重若千斤,眾人幾乎聽得到鐵板砸碎骨頭的聲音。


    景仁帝眉頭緊皺,小竹子忙吆喝著讓人抬下去了。


    蕭德妃見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好不容易結束了,軟著嗓子道:“陛下,方才九皇子說,讓十公主和那位……”


    “那位,恐怕不能上台為德妃娘娘表演了!”


    蕭德妃揉著帕子,笑道:“這是怎麽個說法?”


    北堂離桃花眼笑得水波瀲灩,“因為方才胡多問提醒小王,台上表演的都必須是處子。林閣老的外孫女,還因此受了刑法。


    而小王帶的這位女子吧,她是小王的隨從剛剛臨幸過,覺得滋味兒甚好,想獻給小王的。


    這會兒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自然不能跟小王的妹妹一同上來獻舞了。”


    蕭德妃的臉突然慘白下來,嘴裏喃喃問道:“剛剛……臨幸過?已經……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


    “是啊。”北堂離笑了笑,“說來,還是這個小女子自己跑到依雲館讓阿德臨幸的,你說,小王又怎麽能讓她再上台勾引其他人呢?”


    “德妃娘娘,”北堂離輕飄飄問了句,“您說,她該不該上您的台上來呀?”


    ------題外話------


    十點半的三更,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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