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讓黎開多少有些意想不到,師叔指的自然是程煜沒錯,這段時間,自巧收添紅袖以來,程煜得以真麵目示人,幾個人一行滅勞鬼、治眼疾、收骨笛、戰邊關,即便從陌生到熟識的公孫念與齊暄,也能感受到彼此之間,誌趣相投,來往得多,倒也無可厚非。隻是黎開忘了,就算自己不明心意,身為過來人的娘親卻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女兒知道娘親擔心什麽。”黎開微低下頜,盡量掩飾自己稍微有些羞紅的臉蛋兒:“情愛之物大多清淺,所負代價卻頗重,開兒自有分寸,當為家族興衰立命,守婦潔羞恥為先。”


    黎夫人緊握著黎開的手微微放鬆,神情緩和不少,語重又心長地說道:“為娘知你懂事,如此甚好,甚好。”黎開一直低著頭,眼中有些波瀾,為了避免母親發覺,不敢視線相望,視線盲區的角落,一個緋紅身影閃過,無聲無息,輕盈地飛鳥不驚。


    “去見你的師父吧。”黎夫人慢慢轉身,向著自己的跨院走去,一直到母親走出院門,黎開才將將翻下眼皮,盯著那個方向良久,有些出神。今天母親這一問,讓黎開想起來,之前尋齊暄,住民宿,自己也曾經問過程煜差不多的問題:何為情愛?


    也不知是賭氣還是沒有更好的解釋,先入為主地,竟然脫口而出他當初與自己所說之言:情愛大多清淺。人世大多涼薄,可曆經的風雨中,也有孤卿那樣的人,不惜犧牲性命,隻為能給犯錯的朱鸞,一方寧土靜思;也有佟靈那樣的人,為報養傷之恩,放棄思修,苦苦追尋兩世輪回,隻求給先生一個圓滿;也有公孫念和齊暄,見麵吵鬧,卻可以互相為彼此拚命,不離不棄。


    向來緣淺,奈何情深。若自己還蒙在鼓裏,若師父沒有告訴自己實情,身上沒有他的一魂一魄,還能否有現在的感覺?以前以為相依不棄是愛,患難救贖是愛,舍生追隨是愛,抵死信任是愛,耕種紡布是愛,心意相通在旁人看來,便可算作情之初芽,如今呢?自己將魂魄還給他之後呢?心意又該何處安放。


    正當黎開這麽想著,門外步履如飛,進來一個小廝,看見黎開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氣地說道:“不,不好了,老侯爺在獄中不堪受辱,為自證清白,留書自戕了!”


    “什麽?!”黎開仿佛被雷擊中了身體,一個踉蹌差點歪在侍俾身上:“什麽時候的事?”


    “今日晌午,大人們都受邀與曹府送葬,遊房守衛便偷了會懶,等到寺卿回來,想要提審,就發現老侯爺他…留書一封,人卻已經不在了。”


    陪京太傅府邸也同期收到了消息。


    年輕人退下了仆從,來到太傅身邊,拱手作禮:“老師,您看?”


    老者暗敲桌麵,搖了搖頭:“死的不是時候啊。”說著一伸手,年輕人識相地遞過攙扶的臂膀,跟著老人亦步亦趨,往院中走去。


    “這枯樹上新出的嫩芽,若是樹根奄奄一息,它便會拚了命地汲取養分,成長自己也帶動內耗,可以不死不活地維係著,一旦樹根要死了,它就會集中養分開花結果,讓種子隨風帶到各地,他日,就能新起成為另外一棵參天巨樹,更或許,能長成一片森林也尚未可知啊。”老者揪下一片樹葉,湛清新綠,拿在手中摩挲。


    塚虎離山,必將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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