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雲天聽秦箏說起必須先回答她幾個問題,她才願意跟著一起去,默了半晌,隨即堅定地點了點頭。


    秦箏見他點頭,便開門見山:“你和慕容舒的爹,害死了程情真?”


    慕容雲天沒料到她竟突然問出這麽一句話來,愕然凝視於她,眉宇間皺成川字,一時沉默。


    秦箏也頓了頓,才繼續說道:“雲天哥,你不必覺得驚訝。你昨晚喝醉了,拉著我說了一晚上。不過,你酒醉之後說得支離破碎,我始終聽得不甚明白。所以,如果你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聽你的話的。”


    “聽我的話?我要你聽我什麽話?”慕容雲天呆滯半晌,才反詰問道。


    “你讓我,不要喜歡慕容舒!”秦箏平靜開口,仿佛說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一般。


    “秦箏,你真的喜歡慕容舒?”慕容雲天的眼中寫滿蕭瑟,如秋日最後一片落葉飄零,滿目皆凋零。


    “是!”秦箏抿了抿唇,靜靜地看著慕容雲天,勉強笑道。


    她可以找出一萬種理由,告訴慕容雲天,她並不喜歡慕容舒。但是,不知為何,她卻不願意騙他。


    這大半年的離別,秦箏心中所念的、所想的,雖也有他的影子,但更多的,如影隨形的,卻都是慕容舒。


    再次見麵之後,她更加確認了自己的心意。兩人身份懸殊、地位懸殊,在這古代,她並未想過未來。


    但此時,既然慕容雲天問起,她心中總有個聲音,一直告訴她,凡事總要有個了結,態度也總要明確!


    慕容雲天聽了秦箏的話,漆黑的眸色中曉星沉落,頓時,仿佛整個世界都黯淡無光起來。


    秦箏抬頭看著他的眼睛,有些無奈,有些心疼,卻倔強地不肯再開口。


    “秦箏,如果真是這樣,你一定要聽我的話,你不可以喜歡慕容舒!至少,你不可以表現出來!”慕容雲天想了想,無奈至極,聲音沙啞隱忍地開口,“慕容舒的爹——慕容岱是個真正的魔鬼。即便你隻是喜歡慕容舒,即便你願意永遠沒有名分,但是,隻要你的存在,有一絲一毫威脅到他兒子的光明前途,他便會連眼睛都不眨地殺了你和你的家人!”


    慕容雲天眼中有無限落寞,有氣無力地說著話。


    “若果真如此的話,如今,你強行將我留在你身邊,不是更給了他殺害我的理由,豈不是陷我和我的家人於更加危險的境地?別忘了,你也是他的兒子!”秦箏目不轉睛地盯著慕容雲天,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同時,她也想證實香兒昨天說的傳言到底是真是假。


    “可惜的是,他隻有慕容舒這一個兒子!他恨我!我是他人生中最大的汙點!他一門心思,隻想要我的命!”慕容雲天說到這裏,薄唇緊抿,雙拳緊握,臉色慘白。


    “啊?為什麽?”秦箏想起昨天香兒說的話,不禁驚道。


    “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卻都隻能當不知道。慕容舒的爹,不是我爹,卻是我親叔叔。”慕容雲天說到這裏,漆黑眸色中寫滿恨意,令秦箏不禁動容。


    隻聽他繼續說道:“我五歲時,回到王府,回到慕容舒身邊。秦箏,你知不知道,我滿心歡喜地當著爺爺的麵,喚了他一聲‘爹’。你知不知道,我當時有多欣喜,有多開心,我高興得甚至想都沒想便撲進了他的懷中……可是,我萬萬沒想到,這便是我噩夢的開始。”


    “你身上的傷疤?……”秦箏糾結著,還是問出了口。


    “我身上所有的傷疤,皆是拜他所賜!我每在人前喊他一聲‘爹’,他便在人後狠狠地折磨我一番!”


    “啊?”這回,秦箏是真的驚呆了,不自覺地便訝異出聲,“難道你爺爺他們都任由他打你罵你?”


    “不!不是爺爺任由他打我罵我,而是,這世上,除了你,根本無人知曉我身上的傷痕,無人知曉他打我罵我!”


    “這,怎麽可能?又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處兩處傷痕!”秦箏萬分不解。


    “從他第一鞭子打向我,命令我再也不許喊他爹開始,我便發誓一定要好好地喊他‘爹’,好好地讓他每見我一次,便徹徹底底的崩潰一次!”慕容雲天眼中布滿血絲,周身卻如同冰窖,冷得秦箏瑟瑟發抖,“後來,我才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我早產兩個月,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他兒子,所有人卻都裝著不知道,任憑我們倆,都成為整個王府,甚至整個皇城的笑話!”


    “雲天!”秦箏聽到這裏,忍不住呼喚他,眼中有水氣凝結,酸澀難忍。


    “直到三年多前,我無意中偷聽到,程情真一家人,全是被他所害,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慕容雲天的聲音落地成冰,凍結了所有的一切,“而玩弄這一切手段,害得人家破人亡的原因,不過是皇上無意中流露出的想將欣然婚配給慕容舒的丁點苗頭……”


    “啊!”秦箏再一次尖叫。


    “秦箏,你不可以,不可以喜歡慕容舒。慕容岱是個魔鬼,是個徹徹底底的魔鬼!他之所以沒來害你,不過是因為你還沒有成為他唯一的好兒子——慕容舒前進路上的絆腳石!”說到這裏,慕容雲天狠狠地抓住了秦箏的手。


    秦箏無意識地站了起來,緩緩踉蹌著腳步,緩緩走到慕容雲天身邊,將他的頭攬入自己懷中。


    有一滴清淚,滴入他的脖頸,落在那些或淡或濃的傷口上,秦箏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抹去那淚珠和那終生不可泯滅的傷害。


    手伸在半空,卻終究落在了慕容雲天如絲黑發上,輕輕地撫摸著他的頭,輕輕無意識地說道:“慕容雲天,以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秦箏說這話時,淚水如斷線的珍珠,她想起他滿身的傷痕,腦補著他一次次地喊“爹”,一次次挨打的情景……他想要有個爹,想要得到愛,卻隻得到了滿身的傷痕!


    他偏執的性格、抑鬱的病症……,應該,便是從這裏來的吧!


    門外,“哐當”一聲,有杯盞破碎之聲響起。


    秦箏嚇了一跳,踉蹌開門看時,卻不見人影。


    她一著急,大喊了一聲:“香兒!”


    遠遠地見香兒跑了過來,邊跑邊喊:“秦箏,你喊我嗎?”


    見門口灑了一地的湯湯水水和碎掉的杯盤碗盞,香兒驀地嚇了一跳,驚道:“剛剛還見二少爺親自端了這些過來,怎麽就全灑地上了呢?”


    “二少爺?!”秦箏聽香兒如此說,瞪大了溜圓的眼睛,直愣愣地望著遠方。天邊的地平線上,除了青白刺眼的驕陽,再無其它,更遑論慕容舒的影子……


    &


    出了門秦箏才發現,無論這一趟是去哪裏,都是十分熱鬧的了。


    她和慕容雲天兩人各騎一馬,一路到了城門口,但見車馬轎乘、熙熙攘攘,一路排開幾裏遠。


    又見一應物事、光彩奪目,左右除了這流光溢彩、浩浩蕩蕩的隊伍,再無其他行人百姓。


    秦箏一時好奇,便問慕容雲天:“雲天哥,我們這是去哪裏?做什麽?”


    慕容雲天還未回過神來,倒有一個溫柔的聲音傳來:“宮中每年一次,說是去靈佛寺祈福,對於我們而言,卻是去郊遊的。”


    原來是慕容舒,他亦騎了匹高頭大馬而來。


    秦箏頗為詫異地看了看慕容舒,卻在他周身上下,看不出任何異樣。


    一時竟有種錯覺,或許,他並沒有將她和慕容雲天的對話聽了去,也不曾打碎了那些杯碗瓢盆,一切,不過是小丫鬟所為,而香兒,也不過是見他來過,並沒有真見他到了房門口,也不曾見他摔了東西……


    秦箏抱著這樣的想法,忽然覺得長長地鬆了口氣,不再去想之前的事,而是開始一心一意想著去到靈佛寺,便可以見到外祖父和了卻大師,也許還能抽空去一趟外祖家。


    一路車馬腳程不一,不過五十多裏地,也將將走了差不多一天。


    到得靈佛寺,秦箏忽然發現,她竟有了難得的自由時光。


    秦箏不能得見,但聽說是連皇上也來了,慕容雲天終於被架去請安。


    聽說第二日便有祈福大典,眾人都十分忙碌,卻並不是她這樣一個王府裏的小丫鬟能夠近得了身、幫得上忙的。


    於是,秦箏便樂得優哉遊哉跑去看外祖父和了卻大師去了。


    去的時候,發現外祖父並不在靈佛寺,秦箏一愣,忙拐到了卻大師的房間去看,見大師亦不在。


    秦箏想著外麵人山人海、熱鬧非凡,想是為了準備祈福大典,了卻大師也被抓了壯丁,幫忙去了。


    秦箏有些百無聊賴,撚著他上次送的佛珠發呆,坐了半晌,才想起起身。


    正要走出門去,卻見了卻大師一步一瘸地走了過來。


    秦箏見時,喜笑顏開,忙去扶了他,讓他坐在了椅子上。


    又變戲法般拿出幾盒茶葉,開心笑道:“了卻大師,上次您說喜歡這個茶葉,我又給您帶了一些。”


    了卻大師見了,笑容在唇角蔓延,用那唯一一隻清明的眼睛深深地看著她,笑道:“阿彌陀佛!秦箏,謝謝你!隻是不知,你今日怎的有空前來?”


    “了卻大師,你知道嗎?我剛剛以為你也被抓了壯丁。”秦箏笑道。


    “哦?此話怎講?”了卻大師聽了,饒有興味地笑道。


    “因為你不在,所以,我想,你也和我一樣,是被硬拉了去,做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秦箏說著這話,神情中頗有些沮喪。


    “秦箏,你心中,有了放不下的事情?”了卻大師聽她如此說,笑問道。


    他笑起來還是那樣恐怖,一隻眼睛清明,一隻眼睛渾濁,傷痕累累的一張麵容……可看在秦箏眼中,卻覺得十分的和藹可親,毫無違和感。甚至,是那樣的親近,那樣的讓她安心!


    秦箏願意見他,想和他說話,就像思念一杯醇酒,不需要華麗的包裝,那馥鬱的芳香,早已令她無法忘懷。


    秦箏聽他如此問,勉強笑道:“也許,從見到他們的那一刻開始,便注定再也放不下了吧!但是,還是沒想到,會被綁著留在他們身邊!”


    “阿彌陀佛!秦箏,有了心事,代表你長大了!”了卻大師笑道,“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你說的那句話嗎?”


    “我還記得我說過,此心安處是吾鄉!可是,大師,到底,還是有些意難平!”秦箏有些傷感地說道。


    “秦箏,你可不要意難平了!”門外,有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傳來。


    秦箏一聽,大喜過望,忙地跑了出去,拉著他轉圈圈。一邊轉,一邊笑道:“師父,您也過來了!”


    “你怎麽不問問,我是如何找到你的?”青山師父撣了撣身上的土,任由秦箏扶著,走了進來。


    了卻大師一見他,亦恭恭敬敬作了個揖,喚了聲“師父”。


    秦箏一聽了卻大師如此稱呼青山師父,先是駭了一跳,繼而便釋然了。


    以所有人對青山師父的態度,以他深不可測的實力和飄忽不定的行蹤,了卻大師尊稱他一聲“師父”,實在是不值得大驚小怪。再說,他還是武王妃的親哥哥!


    “師父,您到底怎麽找到我的?”秦箏想了想,其實,她大概已經猜到答案了。但是,既然老人家想讓她問,她便投其所好、隨口問問,也挺好。


    青山師父一聽秦箏問起,忙笑道:“秦箏,憑你的聰明才智,應該早就想到了,當然是我的好徒兒怕你走丟,讓我來照看你的囉!隻是,要在這九層塔似的靈佛寺,把你給掘地三尺揪出來,還是廢了我不少卜卦。”


    “師父,你又怎麽知道我願意被找到呢?”秦箏嘟著嘴,不滿道。


    了卻大師看了看秦箏的神情,笑著對青山師父說:“師父,秦箏剛剛正和貧僧說起身不由己。師父可知是怎麽回事?”


    “秦箏,這你可真錯怪了我家好徒兒了。我剛從長樂村接了你父母爺奶叔嬸等人一起,都回到了康寧莊。長樂村如今算是被賊人惦記上了,已經很不太平了。”青山師父輕描淡寫地說道。


    秦箏一聽,急得不得了,忙問道:“師父,我爹娘他們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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