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馮京看了眼堂前的更漏,已經亥時三刻了,這個時辰越王來訪作甚?


    心中疑慮萬千,臉上卻滿是恭謹笑意,忙迎出去,“王爺來訪,下官府邸真是蓬蓽生輝,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蕭越含笑扶起馮京,笑意舒朗,十分溫和,“馮大人客氣了。”


    大鄴皇族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幾個皇子都是長身玉立,相貌堂堂,不過性格各異。大皇子蕭勻平庸,二皇子蕭平狠辣,三皇子蕭越禮賢下士,四皇子蕭毅……暫時看不出特點,不過其自請上戰場,也許有幾分將帥之才吧。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蕭越與他的幾個兄弟比,就很受朝臣喜歡,是幾個皇子裏最受陛下重用的。


    也許陛下百年之後,越王會繼承正統呢。


    如此想著,馮京對越王便更加客氣。


    蕭越被讓在主位,寒暄了幾句之後,便放下了茶盞,笑意可掬問道:“白雲觀的血案,想必讓馮大人十分頭疼吧。”


    這話正說中了馮京的心思,他這麽晚了還未下衙,不就是為了等仵作驗屍的消息嘛,麵對著平易近人的越王,馮京不由大吐苦水,“王爺您不知道啊,白雲觀裏發現了一百來具屍體,這事都驚動陛下了,刑部尚書更是勒令我們京兆尹府盡快破案,以安民心。可是這沒頭沒尾的,從哪兒查起都不知道呀。”


    蕭越的大拇指撫摸著杯沿,臉上仍帶著淡淡的笑意,不過其手背青筋凸顯,顯示其心情並不如表情那麽輕鬆。


    白雲觀的道姑加在一起都隻有五十八人,可是屍體卻出現了一百多具,剩下的那些人……都是他的人!


    越王府的護衛,他的護衛首領都派出去了,總共五十人,都是高手。但是全部折在白雲觀。


    “王爺……王爺?”馮京納悶的喚了幾聲,怎麽聽他倒苦水王爺反而發愣了?


    蕭越回過神來,眼神深邃,並沒有發呆被人抓包的窘迫感,悠悠道:“哦,本王剛在想,到底是什麽人,竟然敢在天子腳下犯下此等大案。”


    馮京不疑有他,連忙解釋道:“聽說是一虎山的土匪,那個白雲觀呀,也不是什麽幹淨地方,聽說是擄了一虎山山大王的妹紙,人家來報複。不過不知道怎地,這些人來報複,反而也跟著葬身火海了……真真奇怪。”


    蕭越臉上閃過一瞬的陰狠,什麽一虎山的土匪,明明是他派去的人的說辭,不過是冒充一虎山土匪取陸沉珂性命而已。市井中竟有這種流言,看來這說法是陸沉珂放出來的。


    想到陸家所作所為,蕭越就有一種壓抑不住的憤怒。宛妃膝下無子,陸家就來投誠,說是願意助他登基,隻望他登基之後可以重用陸家。誰知宛妃搶了梅妃的皇子之後就變了卦,竟還想著脫離他的控製。


    他是堂堂皇子,尊嚴看得比命還重,豈會容忍陸家這麽明目張膽的背叛?


    “馮大人,本王趁夜前來,就是為了此事,你也知道,市井中都在傳言,白雲觀在做著見不得人的勾當,前些日子失蹤的安陽侯家三小姐還有陳家的小姐都是被白雲觀擄了去,這幾乎人家都在找本王呢,這不……本王隻好親自來看看。”蕭越聲音清淡道。


    蕭越在朝中的名聲一貫比另外幾個皇子好,安陽侯府在滿是勳貴的鄴都也算不得什麽,丟了女兒,又聽了市井傳言,求到脾氣好的越王處也是正常的。


    馮京看了越王一眼,頗為無奈,“王爺,這些傳言下官都聽說了,但是傳言畢竟是傳言,誰也沒有證據說明白雲觀真的在幹著藏汙納垢的事,也無法說明背後之人就是陸沉珂。沒有切實證據,下官也無權拿人啊。”


    堂堂京兆尹,總不能憑著市井傳言就去陸家拿人吧,宛妃在宮裏可得寵呢,膝下還養著一個皇子,要知道自己弟弟被人用這等理由請進了京兆尹府衙問話,還不得在陛下耳邊吹枕邊風啊。


    “馮大人所言極是,本王也想著沒有證據拿人來問話是不妥當的。”蕭越淡然頷首,態度雍容,“不過安陽侯府和陳府失去愛女,可能會有過激之舉,屆時還望馮京稍稍體諒他們的父母之心啊。”


    馮京一愣,已經聽出了話音。


    京兆尹的確不好讓陸沉珂來府衙問話,可是若是安陽侯府和陳府去陸家堵門要個說法呢?


    陸家若是被堵門,定然會派人來京兆尹府衙求助,越王的意思是……讓他屆時莫要派人去解圍。


    在鄴都當官的都是宦海沉浮多年的人精,馮京悄然抬頭,正好對上蕭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似乎在等著他的回答。


    鄴都的治安,除了京兆尹府衙,還有步兵衙門管束,但是步兵衙門的統領本就與越王走得近。所以越王今晚來,是特地來提點他的。


    一咬牙,馮京躬身道:“王爺說的是,父母失愛女之心,當然可以體諒。”


    蕭越含笑,滿意點頭。


    馮京背上已經沁出了薄汗,第一次與越王二人相對議事,他就察覺到了越王的深不可測。


    但是他已經答應了,越王為何還不走呢?


    馮京頗有些尷尬,不知道該與越王談論什麽話題。


    這時仵作疾步而來,擦著額頭的汗一路叫道:“大人,屬下已經將所有屍體都驗過了。”


    馮京連忙起身嗬斥,“咋咋呼呼什麽,沒見越王在這裏嗎?”


    嘴上雖是斥責,但是馮京打心底眼覺得仵作來得很是時候。


    蕭越聽了仵作的話,身子也坐直了些,笑道:“不妨事,查案要緊,馮大人你隻管問話,不用管我。”


    一般案情要點都是保密的,可是眼下蕭越沒主動回避,馮京也不好帶著仵作出去問話。想到蕭越與此案無關,便道:“你驗出了什麽,說吧。”


    “大人,屍體總共是一百三十四具,男子七十一具,女子六十三具,這些還是屍骨齊全的。還有一些被一劍腰斬分成兩截的未計算在內。”仵作皺著眉頭,顯然覺得凶手十分凶殘,“一劍致命,傷口大部分是在脖子,還有些是一劍穿胸。至於死亡時間,因為都已經燒成了焦骨,屬下實在無法推算。”


    說到案子,馮京嚴肅了許多,“白雲觀的道姑在官府登記造冊的一共有五十八人,包括木仙姑在內。但是屍體卻多出了這麽多,這些人是一虎山的土匪嗎?”


    這個問題仵作回答不了,馮京反應過來,連忙召了師爺進來。


    那師爺一襲青衫,三十來歲,頗為白淨,“大人,派去一虎山查案的官差還未回來。”


    “不過學生去現場勘察了一番,發現一個廂房裏還有密室,因未燒完,可以看到牆壁上有些金光燦燦的粉末,學生猜測,那是金子搬走時刮擦牆麵留下的痕跡。”師爺道。


    馮京更覺奇怪,“那又如何?”


    “白雲觀總共三個門,但是白雲觀著火竟然沒有想著逃走,盡數被燒死在裏麵,這說明門口肯定是有人把手的,這些人之所以不逃是因為逃不出去。而那間廂房又有金銀財寶留下的痕跡,學生猜測,去白雲觀行凶的有兩撥人,第一撥人可能是尋仇,而第二撥人,則是為了劫財。姑且認為第一撥人是一虎山的人,那麽後麵的人就是黑吃黑,將一虎山的人全部殺了,劫走了金銀財寶,然後火燒了白雲觀。”師爺答道。


    馮京點點頭,“依你之見,接下來該從何處著手?”


    師爺思忖片刻,“白雲觀的火雖然大,但並不是所有東西都燒焦了,比如說有些屍體上還有殘存衣料,有好些人的衣料相同,學生已經比對過式樣和花紋,在東記成衣鋪找到了源頭,那是鄴都裏時興的款,大戶人家喜歡買來給家中護衛家丁穿的。學生查閱了他們的記檔資料,發現承印侯府、陸家、衛家都是同樣款式。”


    “陸家?”馮京陡然提高音量,市井傳言早就說了有陸沉珂的份,難不成傳言還是真的?


    師爺自信的點點頭,笑道:“大人,咱們現在不是沒有證據了,就憑這個,足以傳陸家二公子來府衙問話了。”


    蕭越一直細細打量著這個師爺,對其本事很有幾分欣賞,讚道:“京兆尹府衙果然藏著不少人才啊,馮大人,你這師爺放在日後,定是個大角色。”


    馮京與有榮焉,笑道:“不瞞王爺說,自從下官府裏來了這個師爺,破案率都提升了不少。”


    “哦?”蕭越目光閃動,更感興趣,“不知師爺是何方人士?”


    “不敢當王爺誇讚,學生柳證道,定州人士,一直讀聖賢書,奈何科舉屢次不第,若非馮大人好心,學生隻怕要餓死了。”柳證道躬身一禮,十分儒雅,神情坦蕩大方。


    蕭越眼裏讚賞之意更濃,他一看便知這書生並非迂腐之人,有心招攬,脫口道:“今年還有科舉,若是師爺還想考取功名,本王願為師爺薦個老師。”


    科舉取士,凡是中榜之人都會稱呼當年的主考官為老師,蕭越言下之意就是會將他推薦給主考官。有越王做保,此番考取功名定然會容易許多。


    柳證道垂眸,沒有注意到他眼裏閃過一絲精光,竟和那人猜得一樣,越王聽他這些話,就起了招攬的心思。麵上卻十分感激,“若得王爺推薦,學生銘感五內。”


    蕭越十分滿意,他最怕那些將骨氣看得比命還重、絲毫不懂變通的迂腐書生,眼前這個思維開闊、一點就通的人就很合他的意,若是進入官場,這種人也可以走得更遠。


    柳證道回答完蕭越的話,又道:“大人,除了衣料,學生還在兵器中發現了些許端倪,現場有許多刀劍,雖然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是都出自同一家兵工廠。十分巧,就是鄴都兵工廠。”


    聞言,蕭越的手一抖。


    馮京凝神聽柳證道說話,倒是沒注意到蕭越的反應,沉吟道:“咱們鄴都的兵工廠所煉製的兵器,都是供軍隊和禁軍守衛用的。哦……勳貴府邸中親衛的兵器也可以從鄴都兵工廠定製,隻要向陛下報備過。”


    這個認知讓馮京苦了臉,“那些兵器是否可以說明有鄴都勳貴摻和進去了?”


    柳證道瞥一眼蕭越,含糊道:“也不一定的,您想想,若是一虎山的土匪偷了哪家勳貴家裏的兵器,也未可知啊。”


    蕭越平靜下裏,越發認真的看了柳證道一眼。


    馮京和柳證道一問一答,蕭越倒是聽了許多案件秘辛,這樣也好,他也好早做準備。


    誰知道門口又有人闖了進來,馮京下意識抬頭就要罵,話未出口看見來人穿的是越王府的下人衣服,連忙收住了,頗有些訕訕。


    蕭越皺眉,“這是京兆尹府衙,你們亂闖什麽?”


    來人十分急迫,被王爺訓斥了連忙請罪,又道:“王爺,屬下實在是有急事。”


    蕭越眉心一攏,走出幾步,“什麽事?”


    那人附在蕭越耳邊說了幾句,馮京就見蕭越臉色大變。


    那人說完就退下去了,蕭越轉身道:“馮大人,宮裏出了些事,本王要立刻進宮,就先告辭了。”


    這麽晚了,宮裏出事?馮京嚇了一跳,哪裏敢多說,連忙道:“王爺請,下官恭送王爺。”


    一路將蕭越送出府衙,馮京才轉頭問自己的師爺,“這麽晚了,宮裏能出什麽事呢?”


    問完馮京又自失一笑,“我也是魔怔了,你才來鄴都不久,哪裏知道這些。”


    柳證道垂著頭,十分恭敬的模樣。跟在馮京身後回了府衙,然後才意味深長的看了皇宮方向一眼。


    ==


    宮裏的確是出了大事。


    蕭越策馬狂奔,宮門前已經聚攏了不少高官,文官武官都有,一見麵都打聽消息。


    見蕭越下馬,不少官員迎上來,“王爺您來了。”


    蕭越一一見禮,下巴往宮裏抬了抬,“聽說四弟回宮了,還首告副將陳遠章乃西夷奸細,諸位大人也是為此入宮的?”


    “是啊,四殿下本應該在前線戰場,誰知道竟然沒有軍令就回了鄴都,還將副將陳將軍告了,陛下龍顏大怒,正生氣呢。”


    “這陳將軍可是從龍功臣,若說他是奸細……這也太駭人聽聞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信。


    不隻是這個官員,很多官員都不信。


    蕭越點點頭,沒接話,其實不隻是這些官員不信,就連父皇也不信,不然也不會龍顏大怒,讓蕭毅在殿外跪著自省了。


    這是忠勇伯齊恒走過來,忠勇伯府本就是扶持越王的,一貫與越王府走得近,當著眾人的麵也不避諱。


    齊恒向越王見禮後,悄聲問道:“以王爺之見,陛下此番龍顏大怒,四殿下還有翻身的機會嗎?”


    蕭越一笑,仍舊是溫和如玉的模樣,“父皇最近為西邊戰亂煩憂,夜間睡眠尤其不好,我這四弟什麽時候來找父皇不好,非要趁夜入宮,父皇被擾了覺心裏本就不爽快呢。稟報的又是這樣的消息,父皇不會信的,再想翻身,就難了。”


    除了蕭越,蕭勻、蕭平和蕭寧也趕了來,一同入宮。


    蕭勻皺著眉頭,睡眼惺忪,咕噥道:“四弟也是的,這個時辰來稟報父皇這種事,不是找罵嗎,害得我們也沒有覺睡。”


    蕭平鼻似鷹勾,眼神陰鷙,“當真是擾人清夢,也難怪父皇發那麽大脾氣。”


    蕭越一貫仁厚,這時候自然不會多說什麽。蕭寧年紀最小,隻是摸著鼻子嘿嘿一笑,沒有說話。


    大鄴的幾個皇子平素都是兄友弟恭,但是對彼此並不十分了解,可是在此刻,幾人的心思都是一樣的,蕭毅太蠢,沒有選對時間,也沒有選對事情。這樣做,反而會失了父皇歡心。


    眾人越走越近,蕭毅跪在議政殿門口的身影越發清晰,眾人各懷心思,但是麵上滴水不漏,都如沒看見一般走進議政殿裏。


    鄴帝高坐寶座,揉捏著額角,麵色陰沉。


    眾臣見了,都收斂心神下跪行禮。


    鄴帝久久之後歎了口氣,然後抬手讓眾人平身。


    在此的都是軍機重臣,一國首輔,還有皇子。鄴帝看著他們,沉聲道:“老四忽然遞牌子入宮,稟報前線戰況失利,雁門之戰、鬆陽之戰之所以輸,乃是因為副將陳遠章乃西夷奸細,故意為之。但是他又拿不出具體證據,這一點,你們怎麽看?”


    眾人麵麵相覷,曆史證明,世上最可怕的罪名就是莫須有啊,可是四殿下這意思,不就是陳遠章有莫須有的罪名嗎?


    首輔大臣胡盛華先站出來,“陛下,陳將軍乃是從龍功臣,偌大功勳,卻退隱家鄉,現在出戰,乃是他為國盡忠。戰場失利固然於國有損,但是因為他失敗兩戰就斷定他是奸細,未免也太武斷了,這不是寒了我大鄴武將的心嗎?這會讓人誤以為陛下容不下敗仗啊。”


    其實鄴帝心裏的確是容不下敗仗的,輸一場輸兩場,可能輸的就是一州一城之地啊,但是這種心裏話不能對外講,免得寒了臣子的心。“胡首輔所言有理,朕也是這麽想的,總不能因為人輸了兩場,就說人家是奸細。”


    鄴帝目帶深思,看著殿外,似乎要穿透殿門看到那個跪得筆直的身影,“可是老四就是認定了陳遠章是奸細,這實在是讓朕覺得奇怪。”


    蕭勻忽然越眾而出,拱手道:“父皇,這事兒八成了老四不滿陳將軍建議謝將軍讓他去征糧呢,您也知道,老四是皇子,雖然說自請上戰場,但是幾位將軍不一定有多擔心呢,若有閃失豈不是他們保護不力的罪過?所以才讓老四去征糧,好在遠離戰場,沒有生命危險。當然,也沒有軍功可立。”


    蕭勻的言下之意大家都聽得懂,就是說蕭毅對陳遠章建議他去征糧不滿,因為斷了他立軍功的機會嘛,這才懷恨在心,陳遠章剛敗了兩次,就來告他是奸細了。


    鄴帝沉沉盯著蕭勻,久久未語。


    蕭勻被盯得有點慌,以為自己有哪句話說錯了,回憶了一下,實在沒有疏漏啊,就連理由都十分正當。可是上首父皇的目光實在太狠,他又支支吾吾道:“父皇您想,陳將軍先前是贏了一仗的。”


    鄴帝聞言,嘴唇顫動了一下。最後嘴角浮現一絲笑意,是一點點勾起的笑意,緩緩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聽了這話,蕭勻才放鬆了些,一顆心落回肚子裏。


    勻王黨羽的大臣不由掩麵歎息,有些絕望,不知道這時候換個主子扶持還來不來得及。


    蕭勻自是不懂,蕭越卻門兒清,父皇都是靠軍報才能了解前線動向,可是他這個大哥都查到了,查到了就算了,還大喇喇當著父皇的麵拿這些偷偷查到的消息當證據,這落在多疑的父皇眼裏,就是覬覦大位的證據。妄圖插手軍政,和前段時間染指父皇的禦醫同樣嚴重。


    更何況,蕭毅再不好也是他們的兄弟,哪有一味偏幫沒血緣的大臣,不幫自己兄弟的道理。父皇難免會懷疑他們聯手欺負這個四弟。


    鄴帝的確是這麽想的,蕭毅不聽軍令就回了鄴都,毫無切實證據就告陳遠章是奸細,這固然是不對的,但是他出發點是好的,他是為了大鄴的江山。比這個一味打壓自己兄弟的兒子要好。


    如此一想,心裏的火氣竟平息了許多,對蘇培安道:“讓他進來,當著這些重臣,把他的證據說一遍。”


    蕭平和蕭越不由扼腕,都怪老大這個豬隊友,反而讓父皇熄火了。


    蕭毅跪了許久,膝蓋酸疼,但是他脊背依舊挺得筆直,行走利落,頗有幾分武將風姿。


    幾個皇子都不由看向他,他們同在書房上課,印象中這個老四並沒有如此風姿,難道從軍真的有這麽大的影響?才這麽些天,就讓一個人脫胎換骨。


    “兒臣參見父皇。”蕭毅行禮道。


    鄴帝也看了他半晌,覺得不認識這個兒子一般,然後淡淡道:“這裏都是朝廷棟梁,你便將你的猜測說一遍,看是否能說服他們。”


    “是!”蕭毅幹脆的應了一聲,然後道:“那我就先從近的說起吧,謝將軍與陳副將是兵分兩路,堵截西夷騎兵,不巧的是,謝將軍沒有遇上,陳副將遇上了。第一戰是在灌江口,陳副將大獲全勝。第二戰,是雁門,諸位都知道,雁門有多險,可是在如此地勢優勢下,陳副將卻敗了,雁門之後的峭壁嶙峋,陳副將未派人把手,西夷軍隊竟從那裏攀爬而入,直搗我軍後方,導致我軍腹背受敵,反受雁門地勢之苦。”


    “而第三戰,就敗得更為蹊蹺,鬆陽地勢開闊,是平原之地,四周無處可藏,隻能拚主將的應變能力,以及將士的凶悍之氣。陳副將帶的那對兵,因為敗過一次,對西夷心懷怨氣,憋在心裏想要報仇呢,所以初期我軍一直是壓著西夷打,而謝將軍已經親自領兵來援。可是就在謝將軍即將到達之時,陳副將忽然下令撤兵。將士們殺氣衝天,主將卻要撤退,將士們隻能聽從軍令,這一退倒是好,正好退在敵人的陷阱裏,西夷反敗為勝!”


    蕭毅聲音清冷,帶著幾許憤慨,“父皇,這兩場戰事,難道敗得還不夠蹊蹺嗎?我大鄴將士原本可以大敗敵軍,卻因陳副將而身死敵手!”


    鄴帝沉默,蕭毅陳述的事其實與軍報中稟報的差不多,不過軍報沒有點出陳遠章的疑點。


    胡盛華捋了捋胡須,問道;“如果一切都如殿下所言,那為何派去軍中的監軍沒有奏報。”


    蕭毅抬頭看向胡盛華,“胡首輔,古人雲‘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工’,派去軍中的監軍都是文官出身,懂兵書軍事嗎?”


    這是大鄴的陋習,或許說是各朝各代都有的陋習,未避免武官在外不受軍令,皇帝都會派一個監軍跟著,這個監軍代表皇帝,擁有至高權力,有密奏之權。當今鄴帝不重文輕武,但是官製沿襲前朝,相同階品,默認文官比武官高半階。而派去軍中的監軍,一般都是文官。


    蕭毅的話是大大得罪了文官,胡盛華輕哼一聲,臉上已有薄怒。


    武官不敢多言,但是心裏是讚同的,他們在外打仗,最煩那些隻知道之乎者也的監軍指手畫腳,若是不聽,他還密奏陛下給自己吃排頭。


    蕭勻見胡盛華臉色不好,心裏不由暗笑,義正言辭指責道:“四弟這話就不對了,朝中諸事,多虧了文官治理。不然全靠那些隻知道使力氣的武夫嗎?”


    此言一出,又有不少人扶額。


    蕭寧偷偷打量了一番,估計大哥陣營的官員恨不得讓大哥從此閉嘴了。


    就連胡盛華都抬頭看了蕭勻一眼,蕭勻覺得莫名其妙,他竟然從胡首輔眼裏看出了同情之意。


    蕭勻現在還沒有反應過來,他這句話算是得罪了所有武官。


    鄴帝咳嗽一聲,喝令蕭勻閉嘴,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太蠢也不能讓外人看了笑話。但是猜忌的心也放下了,大兒子心思太木,這種得罪全部武官的話都敢說,能有什麽心機啊。也就是一些一眼就可以看穿的手段,不值一提。


    蕭毅目光平視前方,倒沒有因為蕭勻的話而對其輕視半分,作為第一個封王的皇子,蕭勻絕非蠢笨不堪之人,比如方才,他故意得罪了全部武官,卻可以讓父皇放心。隻要不到軍變的程度,要武將也沒什麽用,相比之下,這些德高望重的文官更有用。


    皇宮裏,沒有絕對的蠢笨之人。


    蕭勻閉嘴了,蕭毅就是眾矢之的,不少文官出言諷刺。


    “四殿下一直養在深宮,此番剛上戰場,就有如此眼界,的確是比監軍更懂軍事。”


    “下官聽說四殿下應對北莽偷襲十分得心應手,殿下也許是勝了一次,便以為自己是常勝將軍吧。”


    “……”


    在場的人都知道,北莽來偷襲的人不算多,這官員的話,是諷刺而已。


    眾人你一眼我一語,都是文官,什麽曆史典故張口就來,直把蕭毅懟到了牆上。


    鄴帝眉心一皺,卻也沒有阻止,這裏的都是重臣,方才老四的話也太過了些,他們心中有火也是正常的。


    直到有個官員開口道:“殿下說雁門之戰、鬆陽之戰乃陳副將故意落敗,隻為給西夷可乘之機,那麽依殿下所言,殿下為將,是否能勝呢?”


    蕭毅沒有沉默,一個字如截金斷玉,“能!”


    沉默!


    殿裏一陣沉默,文官們都住了嘴。


    但是短暫的沉默之後,眾人的眼神和臉色無不說明了他們不相信,不過是年輕氣盛,一直在皇宮裏當皇子,就以為自己用兵如神、天下無敵罷了。


    就連鄴帝也不信,揮手道:“你才上過一次戰場,就敢說這等大話,太過自大了。”


    蕭毅將話題轉回去,“父皇,若說遠的,陳副將原本是從龍功臣,卻在誌得意滿時辭官歸隱,他當時又不是老態龍鍾的年紀,這個您就不懷疑嗎?這些年大鄴遇到的戰事不算少,陳副將都沒有主動出來請戰過,此番西夷進攻,他就來了,未免太巧了些。”


    胡盛華聽不下去了,直接道:“殿下,您可有陳副將通敵的證據?”


    蕭毅沉默了一瞬,“我沒有。”


    胡盛華聞言一笑,“若是殿下沒有確鑿證據,卻要將一個曾於大鄴有功的將軍打為奸細,未免太過分了點。”


    以胡盛華的身份,這算是重話了。


    而且胡盛華門生無數,可想而知,明日這事傳出去,蕭毅會受到天下書生的口誅筆伐。


    “我並未要將他打為奸細,隻是建議父皇先卸其軍務,請回鄴都待查而已。”蕭毅道。


    “他是副將,若是他回鄴都,其軍務由誰代理,都知道西夷騎兵凶悍世間少有,臨陣換將,是軍中大忌。”胡盛華目光灼灼,“換了他,由誰替?您麽?”


    “有何不可?”蕭毅落字鏗鏘有力,目光銳利,直逼胡盛華,“諸位大人不肯信我。你們信陳副將,但是他已經連輸兩場,我們西邊防線現在仍處於撕裂狀態。為何不敢信我呢,反正他輸也是輸,我輸也是輸,有何不可?”


    眾人嘩然!


    沒想到四殿下竟然會說這種話,胡盛華作為文官之首,博聞強識,但是此刻也無法接話。畢竟他無法保證陳副將接下來會贏,既然都是輸,還真是誰輸都是輸。


    蕭毅以他鏗鏘有力的調調,將殿上的人都帶偏了。


    詭辯不可取,但是偶爾用之,很有效用,尤其是在這些喜歡講道理的人麵前,先將他們堵得沒話說再說。


    蕭毅拱手,“兒臣願意立下軍令狀,若是兒臣輸了,願受軍法從事!”


    聞言幾個皇子都目光閃動,老四到底想幹嘛啊,拿命賭陳遠章是奸細?


    原本反應過來蕭毅剛才在詭辯的大臣又一次啞口無言,人家願意立軍令狀啊!


    就連鄴帝都蒙了,語氣有幾分茫然,“老四……你這是幹什麽。”


    “父皇,西境幾州之地已經落入西夷之手,他們每到一地,便搶盡糧食,還妄圖將百姓遷到西夷做奴隸,若是再輸下去,咱們大鄴丟了地不說,連百姓都保不住了。”蕭毅一字一句道,“兒臣懷疑陳副將是奸細,但是兒臣沒有找到確鑿證據,兒臣隻望父皇憐我這一片為國之心,先將陳副將卸任罷,若是兒臣錯了,兒臣願意向陳副將賠罪!”


    鄴帝神情凝重,一個國家最重要的始終是百姓,國家有難,可以征百姓為兵丁,平時百姓種田,向國家交稅。西夷搶糧食就算了,還想搶人,這是要毀調西邊的根基啊。


    ====


    議政殿裏通宵達旦的議政,而承熙宮的蘇子葉也沒有睡。


    蘇子葉打了個哈欠,不是她不想睡,而是連雲不讓她睡,非要她陪著。


    連雲的手撐著臉頰,第一百零一次歎氣,“也不知道主子現在怎麽樣了。”


    “這句話你已經說了無數遍了。”蘇子葉有氣無力道,眼皮很重,她很想睡覺啊,“我已經跟你說了啊,他今夜會吃點苦頭,但是最後還是他贏。”


    連雲聽了這話並沒有放心,反而更加憂心忡忡,“聽說陛下讓主子跪在議政殿外許久了呢,主子是皇子,讓那麽多人看見他受罰,多丟臉啊。”


    蘇子葉嘴角抽搐,“你真的太小看你主子的臉皮了,他絕對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覺得丟臉的。”


    再說了,鄴帝是君也是父,君父罰跪,有什麽好丟臉的?


    連雲顯然不這麽想,“那個陳遠章明明是奸細,這些人竟然都看不出,真是眼盲心盲,太可惡了。”


    蘇子葉睜開眼,詫異道:“你有確鑿證據證明陳遠章是奸細?”就連她都隻知道事實而沒有物證呢。


    “沒有啊。”連雲隨口答道,很理所當然的模樣,“但是主子說他是,他就肯定是。”


    蘇子葉一頭栽到桌子上,磕出重重的聲響,虛弱道:“我算是服了!”


    良久後蘇子葉抬起頭,“像你這種崇拜主子到不分對錯真偽的下屬是哪裏培養的?”


    連雲茫然抬頭,“啊?”


    蘇子葉一臉認真,“我也想去申請一個。”


    連雲扔了一個枕頭給她!


    蘇子葉接住枕頭,枕在腦袋下,不住咕噥,“我真的好困啊!”


    連雲就是不鬆口,她非要等議政殿的人散了,知道蕭毅得償所願了,才肯去休息。


    窗戶忽然被人推開,燕驚風站在那裏。


    在燕驚風現身之後,斷刃就緊跟著現身了,他奉主子之命,要保護蘇姑娘的清白,不能讓這兩人獨處一室。


    燕驚風眼風掃他一眼,遞了個酒瓶進來,問蘇子葉,“反正也睡不成,不如喝一杯?”


    蘇子葉不好酒,搖頭。


    燕驚風順手又遞進來一盤點心,做成花瓣形狀,還冒著熱氣,聞著就覺得甜絲絲的,“吃點夜宵?”


    蘇子葉聞到香味,頗為意動,連人也精神了很多,走過來接過那點心,“以前沒見過這樣式啊,禦膳房新出的品種?”


    燕驚風點頭,笑道:“識貨!”說著又遞上一個食盒,蓋一掀,香味都跑了出來。


    連雲食指大動,“叫花雞的香味啊。”


    蘇子葉將門打開,“進來吃吧。”


    反正這承熙宮在連雲的管束下外鬆內緊,已經成了蕭毅的根據地之一,一起吃個夜宵不算什麽。


    燕驚風要進蘇子葉的閨房,這是不允許,斷刃下意識便攔在了門口。


    燕驚風看了眼食盒,歎氣道:“這盒子下麵幾層都是禦膳房的點心呢。”


    斷刃眼角抽動,顯然鬆動了許多。


    “要嚐嚐嗎?都是禦膳房最新研製的新品。”燕驚風示意斷刃。


    斷刃沉默了一瞬,轉身走了進去,燕驚風緊隨其後。


    蘇子葉和連雲噗嗤一笑,斷刃的弱點就是禦膳房的各色點心,看來燕驚風已經知道了。


    四人一邊吃東西,一邊喝酒,蘇子葉也不瞌睡了,目光炯炯盯著宛妃的昭陽殿方向。


    “你吃了恁大的虧,想怎麽報複?”燕驚風看了她一眼,問道。


    蘇子葉笑得十分恭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啊,哪談得上報複呢。”


    燕驚風嗤笑一聲,“你如果是這樣的人,就不會在白雲觀敲詐宛妃她弟弟幾十萬了。”


    “非也非也,那是買命錢,哪能說是敲詐呢。”蘇子葉不讚同的搖頭。“再說了,有人還未入宮請安呢,我怎麽能提前對宛妃娘娘下手呢。”


    燕驚風聽出了話音,十分感興趣的湊過去,正要問什麽人。


    一塊雞骨頭飛過來,差點擦到燕驚風的臉,燕驚風嫌棄的後退。


    罪魁禍首斷刃目光灼灼盯著——保持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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