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9


    雖有些不情願的樣子,周嘉垣還是走進來,一手放在褲兜裏,另一隻手拎著她的小背包。後來那個黑色的小背包被宋沫沫放進周嘉垣的衣帽間裏,還給命名了。


    命裏小背包。


    周嘉垣懶得搭腔。


    宋沫沫接過來,笑眯眯道:“謝謝周總啦!”


    周嘉垣:“嗯。”


    依舊是沒什麽好說的,周嘉垣看了看環境,似乎不喜歡這樣的一片混亂,準備要走了。


    宋沫沫拉了拉他的袖子,問:“你想留下來喝一杯嘛?”


    想?這個字會顯得周嘉垣很渴望一樣。


    他斂了斂神色,看著自己手腕的衣袖,被人拽住,力氣不大,想來她也是不太敢緊抓他的。


    “還有事。”他說。


    就要走了,宋沫沫露出一排白白的整齊的牙齒,笑得很燦爛,但是不真誠,說:“留下玩一會兒唄,能耽誤多長時間呢?”


    周嘉垣覺得這笑容很耀眼,盡管知道這些都是宋沫沫的虛情假意,還有麵具。


    鬼使神差的,他答應了。


    宋沫沫回到吧台裏,拿了個菜單,讓他點。


    東西品類很少,多數是飲料。


    宋沫沫說:“你點這個雞尾酒,沒有酒精度的。”


    周嘉垣淡笑道:“沒有酒精度,我為什麽要喝?”


    以為會難住她,宋沫沫眼珠子轉了轉,殷勤:“你不是開車來的嗎?我為了你的生命安全著想啊。”


    搞得他還得謝謝她一樣。


    周嘉垣不說話了,他不相信宋沫沫的話,點了一瓶巴黎水。


    宋沫沫的小身板衝衝跑到裏麵去,給到調酒師。周嘉垣以為她會過來陪陪自己說會話,但是沒有。她交代了兩句,又去了門口。


    酒吧這時開始上客了。


    宋沫沫穿著白色的長裙,長發披散著,略施粉黛,嘴巴塗得很紅,站在門口卡客。


    “異域風情,進來了解一下哦。”


    “今日酒水一律八八折哦!”


    ……


    三三兩兩閑逛的小姑娘有些猶豫,向裏麵張望,在決定要不要進去。


    宋沫沫上前一步,拿著點歌單給小姑娘看:“進來坐一會兒,我們今兒有小周傑倫,從台灣請來的,非常棒。”


    小姑娘:“小周傑倫?是本人嗎?”


    “跟周傑倫差不多水平。”宋沫沫興奮的眼角飛揚:“你進去就知道了啊,特別會唱‘你說家鄉是唯一的城堡……’”


    她說著還唱起來了。


    “……”周嘉垣有些無語。


    把客人拉進來,引到卡座裏,有服務生上來接待。


    宋沫沫趕緊又出去拉新的客人。


    那幾個女孩子估計是第一次來酒吧,稍顯拘束,直到有歌手上台演唱,服務生熱情的給介紹了曲目單子,這才放鬆下來。清吧與鬧吧是不一樣的,也不會有什麽混亂場麵,跳舞,違禁藥,之類的都沒有。客人都是坐在自己的位置裏小聲聊天。


    女孩子對酒水單皺了皺眉頭,沒想到會這麽貴。最便宜的套餐,也要288,之前聽說過酒吧宰人,沒想到這麽黑。


    幾個人拿不定主意,覺得怎麽點都不劃算,在考慮要不出去算了,又怕丟了麵子。


    服務生有點不耐煩,這時宋沫沫又拉了新的客人進來,安頓好後,她走過來小姑娘這桌,彎下腰趴桌上跟她們聊。


    “這邊有188單點的飲料,非常火,你們幾個人點也劃算,還有小吃拚盤可以送。”


    女孩兒們對於這個價格接受了一點,小聲嘀咕著,還是覺得貴。


    宋沫沫說:“我覺得你們點那個288的沒必要,全是酒水,也沒有零食。我看你們幾個人肯定喝不了這麽多,就點這個吧。這個不貴的,對不對?”


    她都這麽說了,幾個小姑娘一點被趕鴨子上架的趨勢,也覺得宋沫沫確實為她們考慮了,便愉快地點了單。


    之後宋沫沫又送了人情給她們,一盤爆米花。


    後來發現每個桌子上都是有爆米花的。


    歌手上來了,說實話,氛圍很夠,感覺很夠,但是歌兒唱的,無法恭維。


    有些跑調,破音。


    浪費了宋沫沫這麽賣力地拉客人。


    好在進店的客人都沒太在意,因為本身的期待值就不高。


    宋沫沫說得嗓子都幹了,就進來喝口水歇一歇。她坐到周嘉垣旁邊,仰口,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水,純淨水沿著她的唇角留下來,一直流到脖子裏。


    周嘉垣不知道她哪來那麽多精力。


    宋沫沫喝飽了水,抹抹嘴巴,沒有再出去了。坐在吧台椅子上,瞧著二郎腿,悠揚的聽歌。


    但是周嘉垣聽不進去。


    “好聽吧。”她眨著大眼睛問。


    “還行。”不敢恭維。


    宋沫沫又是一笑,有些小得意。周嘉垣不知道她的自信從何而來。


    過了幾秒,周嘉垣忽然問:“你怎麽不穿工作服?”


    “什麽工作服?”


    他去的那些場所,領班都是穿著襯衫,包臀裙,高跟鞋的。


    宋沫沫又開始說胡話,趴到他跟前兒,嫣紅的嘴唇一張一合:“長得美豔,怕你把持不住。”


    有甜甜的香氣,語氣不乏輕佻,又魅惑。


    很難想象是一個二十歲的小女孩說出來的。


    但這才是真正的宋沫沫。


    周嘉垣抿唇,臉轉向別處,在心裏說了一聲:“神經病。”


    她沒坐多久,借了一個電話,又出去了。但是這次不是給酒吧拉卡,而是給隔壁的民宿老板幫忙。


    臨走前,她丟下一句:“有活兒來了,我先撤。”


    風風火火的。


    *


    周嘉垣那天不到十點就走了,沒意思。


    他工作一堆事,孫助理嗷嗷叫,周總你在哪啊。


    資管公的大頭項目,幾千萬幾百萬的業務,全靠他這個老板的人脈來支撐,當然那些大客戶,也都隻信任他。


    周嘉垣之前是在美國投資銀行工作的,前兩年回國,創辦了自己的公司,當老板。


    他的父親是做相關工作的,為他鋪了不少的路。


    他不負眾望。


    之前父母想讓他去加拿大,生活節奏比美國慢很多。讀完本科後,他還是選擇去美國,讀金融。


    那裏才是餓狼爭奪的地方,很適合他。


    後來回國創業,互聯網發達,他有這方麵的興趣,便做起了互聯網金融。


    高速,高效,也非常適合他。


    周嘉垣的交友目的很明確的,金融,教育,互聯網,醫療等行業裏的人,都是他能用得到的。宋熠,醫療行業佼佼者,也是他要結交的人。


    隻是宋沫沫與他的生活圈子,格格不入。


    幼稚,壞,任性,墮落式的生活方式,天真得有些蠢。


    可獨獨的,她又那麽美豔,一隻很會撩人的小貓。


    他是精英主義裏的佼者,她是庸碌無為裏緩慢爬行的烏龜。


    第二天,周嘉垣聽從母親的安排,與一位做律師的女生相親。


    ……


    宋沫沫也回家了,最近她沒什麽錢,夥食也不太好,隻能很沒有骨氣地回家蹭飯。另外,她知道自己的愚蠢,傷了宋父的心。


    她想了一夜,決定跟爸爸道歉。


    一大早,她跟著媽媽去菜場買菜回來,媽媽在廚房準備中午要吃的菜,宋沫沫坐在餐桌旁吃外麵買回來的早點。


    她問:“爸爸還沒起床嗎?”


    宋母在擇菜,“還沒回來呢,估計又是在公司裏睡一晚。”


    “哦。”她繼續吃早餐。


    “別吃了,過來幫媽媽洗菜,早點做出來,你爸上午就能回來,給他熬個湯,他喜歡的。”


    宋沫沫放下早點,過去了。


    沒一會兒,門口傳來汽車的聲音,是宋父回來了。


    宋沫沫還有點變扭,沒去接。


    宋父是被秘書開車送回來的,他自己拿鑰匙擰開了自家的門,廚房裏低低的嬉笑聲,宋沫沫和媽媽聊得很開心。


    宋父也咧嘴笑了一下,對秘書說:“我沒事兒,你回去吧。車也開走吧,回去好好休息。”


    秘書說:“要我跟夫人證明一下,您昨晚是睡在公司的嗎?”


    宋父一瞪眼:“我說什麽,她敢不信?”


    秘書點點頭,聽從的走了。


    宋母歎了口氣,道:“又開始吹牛,影響壞你們。”


    宋沫沫:“……”


    哥哥那麽優秀,腳踏實地,說得自然是她了,要說吹牛逼的功力,她真是得爸爸真傳。


    宋父一見她,也是微微頓了頓:“沫沫回來了。”


    語氣竟顯生分。


    “爸爸。”


    她喊了一聲,又回去廚房了。


    宋父坐在沙發裏,等著伺候。


    不是吃飯的點兒,宋母單獨給他煮了一碗麵,用雞湯煨的,加了雞蛋,青菜,吃完力氣滿滿。他大爺一樣坐在餐桌上,喝茶。


    宋母邊清理,邊嘮嘮叨叨跟他說些家長裏短,抹布擦到他手底下時,他懶懶的抬一下,又放下,也不說幫忙。


    過了一會兒,他喊女兒:“過來,陪爸爸聊聊天。”


    宋沫沫放下手裏的活兒過去,“我來了。”


    宋父從皮包裏拿出一遝現金、正好一萬塊,“拿去吧,買點東西。”


    他說這話的時候,優越感滿滿,似乎在等著女兒跑上來抱著他撒嬌說謝謝。


    宋沫沫也乖乖的拿了錢,揣進懷裏道:“謝謝爸爸,前天是我不懂事。”


    宋父對此很受用,“知錯就改,還是爸爸的好孩子。隻要你聽話,要什麽爸爸就給你什麽。”


    宋母在一旁也笑了,罵他:“又慣著她。”


    宋父得意一笑,哼著曲兒:“我的女兒,我不慣著她慣著誰?”


    也不知那天是誰甩鍋,責怪寵壞女兒的。


    宋沫沫自然見好就收:“哦。”


    宋父又說:“下次別提那樣的要求了,這社會上騙子多,誰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


    切,那麽嘴硬,錢還不是照樣給了。


    宋沫沫甜甜一笑,“爸爸,我會把那五萬塊錢盡快還回來的。放心吧。”


    宋父站起來,“什麽五萬塊?”


    糟糕,宋沫沫暗叫一聲,原來那錢不是爸爸給的,他也始終沒有理解她。錢是哥哥自己出的,怪不得他說這件事先不要給爸爸打電話。


    宋沫沫反應過來時,為時已晚,宋父又要大發雷霆。


    *


    宋沫沫那天又是哭著跑出家門的,懊悔,自責,痛苦無以複加。


    爸爸還是知道她把錢拿出去了,堅持認為慫恿她創業的人是騙子。


    宋沫沫急紅了臉:“趙奔不是騙子,我們不偷不搶,也不騙人,怎麽會是騙子?”


    宋父摔了碗,“嗬,你學都上的不咋樣,怎麽創業你告訴我?評的是什麽?就憑你長的漂亮嗎?”


    宋母拉拉他,“你少說兩句。”


    宋父也是心急,氣呀。他對宋沫沫太失望了,他走的時候女兒還是乖乖的,人家人愛,去國外做生意的那幾年便沒怎麽關心,回來後發現,一切都變了。


    她很不乖,想法不切實際,徹底變成壞孩子。


    全家人拿她沒辦法。他努力賺錢,照顧家人,不是圖這樣一個結果的。


    他出身窮苦,當年考取了大學也沒錢上,而是早早出去打工,去工廠裏,建築工地,小商品市場,想著法兒的賺錢,供弟弟妹妹,給家裏減輕負擔。


    他是苦著過來的,理所應當覺得家人也應該為了生活全力以赴。


    他給家人提供這麽好的條件。


    兒子還好,這個女兒就令人頭痛了。


    沫沫還小的時候,聽人家說窮養兒子富養女兒,給兒子培養堅韌不拔的耐性,富養女兒呢,是希望讓她見足夠的世麵而不輕易被騙。


    年輕時的宋父不懂,女兒又那麽可愛,他給她好的,走哪抱哪兒。睡覺都得去看好幾遍,有沒有踢被子,冷不冷,餓不餓。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又覺得這樣養也不行,他不能一直陪著她。


    還是要她自己學會成長的。


    他就是這樣一個矛盾的父親。


    因為太愛,也因為期待太高,落得也越慘。


    尤其是他去非洲工作的那幾年,宋沫沫忽然少了這麽一棵大樹的庇佑,很不習慣,時常會哭。她天生就沒有哥哥聰明,學習也不好,尤其是到了初中、數學和物理根本就跟不上。晚上一補課就犯困。


    一年後,媽媽也去了非洲,和爸爸一起做生意,她和哥哥被扔給爺爺奶奶照顧。


    宋沫沫小小年紀,就認清了自己。她確實沒有辦法做一個優秀的人,不可能像哥哥那樣,聰明又懂事,被人追捧,是孩子裏的榜樣。


    但她也不想做一個隻會榜哥哥大腿的廢物。


    好在宋沫沫還是有點小聰明的,長得也漂亮。她很喜歡做點小生意賺錢,一開始是幫冷飲店賣奶茶,賺了不少的零花錢,她機靈,嘴又甜,還不怕丟麵兒。


    誰會不喜歡這麽漂臉的一個小姑娘呢?


    再大一點,她還做過淘寶,也是賺了點錢,但不多,被她迅速砍掉了。


    宋沫沫認為,這就是她要發展的路子,像爸爸一樣,發家致富。


    可是爸爸媽媽不同意她這樣。爸爸自己就是這樣苦過來的、女兒再做,卻覺得丟人。


    也心疼。


    當然,這個心疼裏更多是自責。


    是他沒有照顧好她,才會變成這樣。


    宋父急的罵道:“你這樣無理取鬧,到底想怎麽樣?”


    宋沫沫覺得無辜:“我不想怎麽樣啊,我喜歡做生意而已。”


    “你在那個酒吧混,像個推銷員一樣,也叫做生意?”


    “爸爸你自己賣給人家衣服,不也是通過推銷員賣的嗎?再說了,很多推銷員的薪水比白領高很多!”


    但這不是一個概念。


    “如果當初想讓你做忽悠人的推銷員,那還讀書做什麽?”


    “爸爸你不要不講理!”宋沫沫也發狠了。


    說到底、宋父還是覺得女兒該做一個小公主。


    平安快樂過一生。


    他說:“你出門去問問,隨便找一個人,他是會娶一個正當工作的人,還是一個極度不穩定的銷售員?”


    “我不是為了要嫁給誰的,我自己喜歡行不行?”


    “喜歡?”父親不屑一顧:“那是因為爸爸媽媽還給你啃老,真到一窮二白,我看你還喜不喜歡,瞎不瞎鬧了。”


    氣的宋沫沫跺腳,“嫁人是吧?我現在就找個人嫁了,你別後悔!”


    宋父:“趕緊的,省的我心煩。”


    “再見!”


    宋沫沫轉身跑出去,大力地甩上了門。


    真把閨女惹哭了,宋父又開始自責,沮喪地問妻子:“她不會不回來了吧?”


    他是真怕。


    宋母冷笑一番,沫沫不是那樣的性格,卻說:“擔心你還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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