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是被凍醒的, 夜裏起了夜露,露氣凝成水氣膩在身上。風一吹,冷得她直哆嗦。四周的樹影被風吹得搖來晃去, 像一個個山精鬼怪,張牙舞爪。


    她拚命推著旁邊周大郎,“孩子他爹…你醒醒…”


    周大郎暈得很死,任憑柳氏搖晃又抓又掐都紋絲不動。她忙去摸他的懷中, 果然那銀子已經不見了。心知必是錢財打了眼,讓人給盯上。


    那可是整整二十兩銀子,他們都還沒捂熱。


    “哪個天殺的,謀財害命啊…”


    她拍著腿一屁股坐在地上,抱著肚子哭嚎起來。哭了一會兒,想起這夜裏無人,哭了也沒有聽見,忙又去推周大郎。


    周大郎怎麽推都不醒,她開始害怕起來。摸了摸氣息,還活著。她辯出他們還在小樹林裏,又害怕那壞人搶了錢還折身回來害他們的命。


    “救命啊…”她撒開腿跑起來, 不想撞到一人身上, 被彈倒在地。


    一抬頭, 哪裏是個人, 分明是個鬼怪。那鬼怪一身赤紅, 金麵獠牙, 陰氣森森。銅鈴般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她, 手裏還拿著索魂鎖。


    “啊,鬼啊…”


    “本差可是陰差,不是尋常的小鬼。”那鬼哼哼著,不滿地道。


    柳氏停止尖叫,爬起來跪著磕頭,“鬼差大人饒命,民婦無意衝撞…你要拿就拿我男人的命,我還懷著身子…”


    大難臨頭各自飛,像柳氏這樣無情的女人也是極少見。不憐骨肉,視如貨物。生死關頭,不念夫妻之情。


    “下跪可是周柳氏?”


    “正是…”


    “周柳氏,你罪孽深重,本差今日要將你帶到陰庭審訊。”


    “鬼差大人饒命啊,小婦人冤枉啊!”


    那鬼差陰森一笑,往前走一步。他腳大如扇,靴黑如墨,走動之間似有震動。柳氏嚇得伏著身體,雙腿顫個不停。


    “好個刁婦,死到臨頭不知悔改。本差且問你,你那四女兒差點喪命,可是你所為?”


    “小婦人命苦啊,那丫頭再吃下去,我全家都要餓死了。我是被逼不得已…要怪就怪她不會投胎。”


    “投胎?你那四女兒不是不會投胎,是有人改了她的命格。本差且問你,她可是你親生?你從實招來,若是不實,待到了陰間,刑官自會割掉你的舌頭,以作懲戒。”


    柳氏閉緊牙關,害怕得抖如篩糠。


    她心裏驚恐著,天下陰私之事,沒有一件能瞞得過鬼差的。她就怕鬼差還會問那死丫頭的身世,果然擔心什麽來什麽。


    那件事情她瞞過所有人,連孩子他爹都不知道。


    那時她生下四丫不久,孩子他爹成天愁眉苦臉,說還是個賠錢貨。村裏也有許多閑言碎語,議論她生不出兒子。一氣之下,她抱著四丫回了娘家。


    娘家老娘已經去世,有大哥大嫂在。以前她在家裏做姑娘時,大嫂在自己麵前唯唯諾諾。可是老娘一死,大嫂像換了個人,對自己這個小姑子臉不臉,鼻子不是鼻子的。


    她死皮賴臉住了兩個月,孩子他爹都沒有去接。沒法子,她隻得抱著四丫回去。


    說來也巧,途經山廟裏,她似乎聽到有孩子的哭聲。循聲而去,隻見那土地公的泥像後麵,藏著一個嬰孩。


    那嬰孩啼哭不已,看月份大小和四丫差不多大。她自己都有幾個孩子要養,自是不會起那憐憫之心抱回去。


    她盯上的是那包著嬰孩子的繈褓,那料子一看就是好東西,顏色鮮亮摸著滑滑的,應該能當幾個錢。她起了貪念。動手剝去那嬰孩子的繈褓。一看也是個女孩子,暗道怪不得被人丟棄,原來也是個賠錢貨。


    拿著這麽個東西紮眼,她想了想,索性將四丫身上的破繈褓穿與嬰孩。而把那孩子的衣服穿到四丫身上,然後抱著四丫往回走。


    不想走了半裏路,碰見一位馳馬來而來的男子。


    男子看到她的懷中,停下詢問她在哪裏撿的孩子。


    她當裏嚇傻了,一句話說不出來。他男子皺著眉,一把抱過她手中的孩子,還硬塞給她一塊銀子,然後絕塵而去。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鬼使神差般她轉身回到山廟裏,將那換上四丫衣服的女嬰抱回家。


    孩子他爹本就不喜女兒,加上一別兩月,誰也沒有懷疑過她抱回家的不是四丫。她不止一次幻想過,那男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她的四丫應該去有錢人家享福了。


    可惜她不知道那人家在哪裏,否則真想去沾沾光。


    原本想著撿來的丫頭,養大了還能換幾個銀子。哪裏想著這死丫頭就是餓死鬼投胎,從睜眼到閉眼,一天下來就是不停地吃。


    曾經有無數次,她想掐死那女嬰,可不知怎麽的,就是沒下手。索性由著那丫頭自生自滅,上山下河的找東西吃。


    好不容易養到大,指望著許配人家換些聘禮。可是十裏八鄉的媒婆一聽死丫頭的名聲,嚇得連忙回絕。


    這年頭,哪家都是緊巴巴地過日子,娶這麽個吃山的媳婦回家,那不是自找死路。別說是一般的農家漢子,就是那年紀大的光棍都不願意。


    她氣不過,覺得自己這些看都是白忙活。上次好不容易下個狠心,哪知那死丫頭命大,竟然沒死。


    “大人,小婦人說…她是小婦人撿的,小婦人看她可憐,抱回家養…”


    “胡說,本差且問你,你說她是撿來的,那你自己生的那個孩子去了哪裏?”


    柳氏眼珠子亂轉著,一時噎住。


    她神色的變化沒能逃過鬼差大人的眼,鬼差冷哼一聲,那索魂鎖就要出手,“本差看你是不到陰間不落淚,也罷,還是交由刑官,他自有法子對付你。”


    “大人,小婦人說…說…”


    “你再敢有半個虛字,本差可不會手下留情。”


    “不敢…不敢…”


    這次,柳氏不敢耍花招,將那往事倒得幹幹淨淨。


    鬼差聽完勃然大怒,提著索魂鎖就要來拿她。她嚇得一泡尿沒忍住,淋漓而下。見那黑靴已到跟前,心膽俱裂,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不遠處,黑暗中現出兩條人影,前麵修長的身影往回走,後麵那矮的跟上去。鬼差撓撓頭,很快追出去。


    前麵的人上了馬車,一行人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直到回到顧家,顧安依舊是一言未發,他現在已經能肯定周月上必是與沁妃有關。隻是不知她究竟是父皇的骨血,還是沁妃與他人所生。


    宋嬤嬤小心地立在一邊,扮鬼差的耿今來也已換好衣服,在外麵待命。


    “你立馬派人去查,沁妃出宮後去了哪裏。”


    “是。隻是主子,少夫人…要真的是…,隻怕有損主子的清譽。老奴想著,她是以顧家少夫人的身份進顧家的,不妨假戲真做,主子您索性認她為義妹,將她嫁與顧公子。”


    沒錯,眼前的男人不是顧安,他是嫡出的九皇子晏桓。周月上既然嫁進顧家,自是顧安的妻子,與晏桓無關。


    這確實是最穩妥的法子,宋嬤嬤以為,再也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解決方法。


    豈料晏桓聞言,冰冷的眼神像覆了霜,看得人心裏發寒。


    再是硬著頭皮,宋嬤嬤也不能看主子陷進去。倘若少夫人真是沁妃與先皇的骨血,那麽主子與她就是親兄妹。


    “主子,老奴鬥膽。”


    她“撲咚”一聲跪在地上,伏地不起。


    晏桓前世從皇子到百城王,雖是親王,卻攝政掌管朝事。向來說一不二,從未有人敢忤逆。宋嬤嬤是母後得用的老人,他也十分倚重。


    可是他的事情,輪對不到任何人來指手劃腳。


    他的眼慢慢眯起,宋嬤嬤後背發涼。她知道自己逾越,可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主子陷入那等不堪境地。


    “此事日後再議,待她真正的身世揭曉,我自有定斷。”


    “是,主子。”


    宋嬤嬤撐著身子起來,再深深地彎腰行禮,然後退出去。


    “讓她過來見我。”


    身後淡淡的聲音傳來,宋嬤嬤心一凜,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是少夫人。


    周月上早已聽到他們進門的動靜,知道他們出了門。她不是多事的人,也知道他們就算隱居鄉間,也有許多事情要處理。


    所以她一貫裝糊塗,不想門外傳來敲門聲。


    “少夫人,你睡了嗎?”


    “宋媽媽,有什麽事嗎?”


    她一邊答著,一邊穿衣起身開門。


    宋嬤嬤行了一個禮,道:“少夫人,少爺有請。”


    這麽晚,他叫自己做什麽?


    她心裏納悶著,疑惑地去到對麵的房間。


    一進房間,那股藥香就濃鬱了許多。晏桓坐在太師椅上,眼神緊緊地盯著她,從她的發絲到腳尖,看得仔細。


    那目光太過幽深,試圖在她身上看出什麽。


    “相公,你找我有事?”


    相公二字,令晏桓修長的手指不由得輕攥,爾後慢慢鬆開。她無一處似晏家人,或許她並不是父皇的骨血。


    “正是,我找你是與你身世有關。”


    身世?


    她的身世有什麽問題?土生土長的村裏人,原主的生身父母是周家那對畜生不如的東西,這有什麽好懷疑的?


    “你並非那周大與柳氏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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