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到公寓,一開門,喬以莎又停那了。


    “大哥,你怎麽又下地了?”


    柴龍見到洪佑森抱著的婦人,他不僅下地,甚至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


    洪佑森說:“她沒事。”


    魯萊從夾克裏掏出一個盒子,倒了兩粒藥,一粒放到柴龍母親嘴裏,一粒遞給柴龍,說:“吃了。”


    柴龍很聽話地吃了下去。


    魯萊張開手,對洪佑森說:“給我。”


    洪佑森於她交接,魯萊抱著一個成年女人也像玩一樣。柴龍說:“我們現在出發嗎?”


    魯萊嗯了一聲:“這藥至少能讓你們堅持一周,時間足夠我們回到部落了。”


    洪佑森忙活渴了,徑直去廚房,擰開水龍頭,彎腰就喝。


    喬以莎喊道:“別喝自來熟啊!冰箱裏有水!”洪佑森轉頭去翻冰箱。喬以莎也累得夠嗆,對魯萊說:“要不休息一天吧,現在太晚了,明天再走。”


    魯萊搖頭:“我得快點把這個信息帶回部落。”


    喬以莎:“……信息?”


    “血族占領了醫院。”魯萊煙熏妝塗得濃,眼眶凹深,眼球黑白對比異常明顯,她冷冷道:“這不是什麽好消息。這座城市之前沒聽說過有血族出沒,有的話也是單獨幾個,自給自足就夠了。”她神色陰冷,“我們族跟他們打交道太久了,很清楚他們的模式。占領醫院是明確的信號,說明即將有大批量的血族進駐這座城市,他們需要規範化的供給。”


    喬以莎想起聞薄天,難道他被轉化的原因就是這個……


    她問:“他們來幹嘛的?”


    魯萊聳聳肩:“這就是奇怪的地方,這裏並不是商業或者文化重鎮,按理來說他們不會這麽積極。”


    喬以莎思考片刻,嚴肅道:“……是不是地下有礦啊?”


    魯萊麵無表情看著她,喬以莎:“開個玩笑。”


    魯萊說:“唯一能肯定的是,這裏一定有什麽他們感興趣的東西。”她冷笑一聲。“這些蚊子無利不起早。”


    送走了魯萊和柴龍,喬以莎累得甚是虛脫,躺倒在床上。


    廚房裏,洪佑森還在喝水,他連灌了四瓶,終於停下了。去水池洗了一把臉,就著襯衫擦了擦,回到客廳裏。


    喬以莎竟然已經睡著了。


    她像投降一樣高舉雙手,嘴巴微張,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她身上,清清白白。


    洪佑森站在床邊,沉默而許久地注視著她。


    *


    康可醫院主診樓頂層,直升機安穩著陸。


    一位中年男子站在停機坪外靜靜等待,直升機螺旋槳卷起的風吹動他的西裝,勾勒出高大矯健的身體輪廓。


    直升機的駕駛艙裏出來兩個人,他們從後方抬下一口黑色棺材。


    即使黑暗環境下看不到臉,光從身型也能判斷出這兩人是雙胞胎。他們個子不高,最多170公分冒頭,但身材異常精壯矯健。他們穿著緊身的黑色上衣,寬鬆的褲子,腰和腳踝部分紮緊,步伐輕盈,背脊筆直,好似深山習武的隱士。


    他們分別站在棺材兩側,單手托著棺材首尾,朝男子走了過來。


    等近了,再看他們的臉,完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分毫不差。蒼白削尖的長臉頰,細小上挑的猩紅色眼睛,鼻梁挺拔,鼻翼窄瘦,嘴唇扁長,配上那身姿,就像兩把淬了冷泉的匕首,透著說不出的淩厲。


    他們發色很淺,是像老人一般的灰白色,但並不幹枯,反而柔順細膩。他們的長相姿態衣著都完全一模一樣,隻能靠頭發偏分方向來區分彼此不同。


    他們共同一個名字——


    “羅辛。”


    中年男子開口道。


    羅辛走到中年男子身邊,腳步不停,道了句:“修。”


    名喚“修”的中年男子直接轉身,走在他們前麵,他們用專用的電梯直接下到地下。“時間倉促,隻夠改裝地下一層,請主人見諒。”


    羅辛說:“他不介意這些。”


    他們下到門診樓地下一層,這裏最早是做太平間使用,後來醫院改革,屍體直接通知葬管處拉人,這裏就停用了,停屍房也拆了。


    這裏非常符合莫蘭的要求——一處位於城市正中央的安靜的地方,溫度最好低一點。


    電梯門移開,羅辛聞了聞,說:“味道不錯。”


    修抬手:“這邊。”


    空曠的地下室,一眼望去什麽都沒有,修走在前麵。羅辛步伐甚輕,落地無聲,枯寂之中隻有修一人的腳步聲,皮鞋踩踏水泥地,發出咚咚的聲音。


    修走到地下室正中央,停了下來。他抬起手,麵前明明什麽都沒有,他卻好似憑空握住一個把手,輕輕向下一撥。


    “請進。”


    羅辛抬著棺材走進去,修跟在後麵,關好門。


    地下室裏再次恢複空蕩。


    羅辛打量一圈,這房間意外的生活化,像個家用辦公室。


    地板上鋪著柔軟整潔的手工地毯,一張堆滿東西的辦公桌旁是一套做工精細的沙發,還有一張實木的矮茶幾,再旁邊是幾個裝滿書的書架。牆壁是用青灰色的石磚砌起來的,上麵掛滿了稀奇古怪的東西,有畫,有地圖,有標本,還有一些看起來像是從世界各地收集來的紀念品,有的很新,有的年代久遠。


    修說:“距我上次去主人的房間已經過去很久了,我憑記憶複原,不知是否有偏差。”


    羅辛將棺材安穩平放於房間中央,然後來到牆壁旁,摘了一幅油畫,那是達芬奇的《莉妲和天鵝》。


    “這個他扔了。”他回頭看修,“是贗品。”


    修淡淡挑眉。


    羅辛說:“還是意大利一個知名的家族送的,血脈年代跟他不相上下。他們說巴黎遺存的那個是假的。後來他去非洲觀光,拜訪當地血族,在他們領袖那裏看到一幅一模一樣的,他們也說是那家人送的。”


    修遺憾地搖搖頭,說:“西方人真是不可信。”


    羅辛不置可否。


    “我們走吧,”羅辛說,“他還要睡一會。”


    他們離開房間,留下了那口精美沉重的黑棺。


    ……


    深夜,喬以莎公寓內。


    洪佑森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褲兜裏的手機今晚第三次震動,他不能再掐斷了。


    他隔著屏幕都能感覺到洪閆德的憤怒。


    他拿著手機到洗手間,接聽電話,洪閆德的聲音一如既往低沉嚴厲。


    “你在哪?”


    洪佑森垂下頭,他無法對洪閆德說謊,實話實說:“在外麵……”


    洪閆德:“外麵?十點的時候查寢老師就說你不在寢室,這一晚上你跑哪去了?”


    洪佑森:“我馬上回去了。”


    洪閆德:“你告訴我現在幾點了?!”


    洪佑森還真的拿開手機看了看時間,回答說:“一點二十。”


    “洪佑森!”洪閆德厲聲道,“你大半夜不在學校你想幹什麽!”


    洪佑森頓了頓,說:“我今天,有點事……”


    洪閆德:“你是學生,除了學習你還有什麽事?”


    洪佑森沒說話。


    洪閆德又問:“今天的晚自習你上了嗎?”


    洪佑森聲音越來越低:“沒……”


    恐怖的沉默蔓延,片刻後,洪閆德說:“明天周五,這周末你給我回家來,把你最近所有考試的試卷都帶回來。我會跟你班主任說下周起你不住校了,放學了回家來!”


    電話掛斷,洪佑森過了好一會才放下手機,深沉地歎了口氣。


    “……怎麽了?”


    他轉頭,因為剛剛注意力都集中在電話上,他都沒察覺她什麽時候過來的。


    喬以莎仍帶著倦意,抱著手臂站在洗手間門口。


    “你爸的電話?”


    “……你聽到了?”


    “一點點,我模仿過他,對他聲音很敏感。”


    洪佑森沒說話。


    喬以莎問:“你逃課被抓了?”


    他嗯了一聲。


    “你爸要收拾你?”


    “可能吧。”


    “他這麽在意你的成績嗎?”


    他點點頭。


    喬以莎靜了一會,輕聲問:“他會打你嗎?”


    洪佑森搖頭:“他不會打人,最多罵幾句吧。”


    周圍靜悄悄的,喬以莎打量洪佑森。雖然洗了臉,可他看著還是灰突突的,頭發、衣服、褲子、兩條手臂,都是晚上“施工”的成果。尤其是褲子,因為是深色的,所以格外明顯。


    她喃喃道:“今晚也沒叫你啊,你過來幹嘛?”


    他看了她一眼,喬以莎嘴角彎起,說:“來找我興師問罪的?讓使者跟你開個玩笑而已,至於這麽生氣嗎?”


    過了一晚上,這事終於被提起來了,然而洪佑森下午攢的那點火氣早就已經消磨幹淨了。麵對喬以莎調侃的眼神,他隻是無奈地搖搖頭,低聲說:“我得回去了……太晚了。”


    他去客廳拿了背包。


    喬以莎看著洪佑森在門口半蹲著係鞋帶的樣子,他袖子擼到肘部,後背和大腿的衣服都繃得緊緊的,悶著頭,後腦勺的灰沒太撥幹淨,質感甚是幹澀。


    不知道是不是夜太深的緣故,亦或許是太靜了,也可能是太累了……更大概率是這一係列因素綜合在一起,使得喬以莎在目送他走向電梯的時候,輕聲叫住了他。


    她背靠著門,迎著走廊裏刮來的過堂風,問他說:“你來找我,隻是因為烏鴉惹到你了?”


    他側過身回頭看她。


    喬以莎:“還有別的原因嗎?”


    他在黑暗中的神情不甚清晰,但喬以莎能感覺到他直視她的視線。某一刻她感覺這不太公平,因為她知道以狼人的視力,他看她必定真切明晰。


    片刻後,他似是有些迷茫,自言自語般低聲道了句:“誰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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