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的第二晚,仍是一個明月夜。


    “最後一次,事不過六,再不行老子親自上了!”


    柳河長腿搭在茶幾上,一個女孩貼在他身上喂水果,麵前是正在接受考核的調酒師,練雜技一樣把杯子飛滿天。


    阿吉說:“哥,不是事不過三嗎?”


    柳河一個葡萄甩過去!


    “你要是爭氣能有四五六嗎!還有臉說!”


    阿吉一扭腰躲過去了,又開始踩電門:“而且哥,我感覺你也打不過他啊。”


    柳河勾勾手指:“我最近是不是又給你好臉了……來,你給我過來,過來!”


    阿吉往後跑,不小心撞倒調酒師,“哎!”玻璃杯劈裏啪啦往下掉,摔得稀碎,陪酒的女孩窩在沙發裏咯咯笑。


    柳河掐住阿吉脖子:“老子當年叱吒風雲的時候你他媽還在巷子裏賣黃碟了!”


    喬以莎看看手機。


    “人到了,我先走了。”


    “你等會。”柳河整理一下自己的外套。“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實在果斷。


    柳河停在包房中央,回頭看了眼陪酒小妹,真誠發問:“你說,我作為一個老板,是不是有時候表現得過於隨和了?”


    陪酒小妹還是笑。


    喬以莎說:“這人是我找的,你等著好消息就行了。”


    柳河說:“那我去看一眼總行吧。”他走喬以莎身前,高大的軀體籠出一片陰影。他拉著喬以莎的手,放到自己胸膛上,誠懇道:“請你安撫一下,哥哥被那五虎上將打擊的心,成嗎?”


    “……”


    喬以莎勉為其難地撇撇嘴:“成吧。”


    一對六。


    他們這邊還有三個看門小弟。


    兩米開外的路燈下隻站著洪佑森一個人,依舊標準打扮,標準姿態。


    柳河看了一會,攬過喬以莎的脖子,背過身。


    他一字一頓:“高、中、生。”


    喬以莎比劃一個ok的手勢:“放心,我有譜。”


    “你有個錘子的譜!”柳河臂膀收緊,喬以莎被勒得脖子都紅了。“你別告訴我他還未成年,這要是兩拳打殘了,之後要麻煩死!”


    “我問過了,成年了。”


    “成年了也不行,這——”


    “我說了我有譜。”喬以莎打斷他。


    柳河神色凝重地看了她一會,彎腰覆她耳邊,小聲說:“他是不是也有特異功能啊?”


    喬以莎:“……”


    柳河知道她會點別的東西,很早就知道了,但他那顆被煙熏酒泡的大腦對這種事毫不關心,他從不分析她異於常人的地方到底是怎麽回事,隻是籠統地概括成了“特異功能”。


    “你就當是好了。”喬以莎說。


    “那行吧。”他勉強算是接受了,可眼神還盯著她。喬以莎以為他仍有疑問,沒想到他忽然冒了句:“你這角度看著挺漂亮啊。”


    喬以莎:“謝謝,你這個角度看眼角全是皺紋。”


    柳河:“老子快四十的人了,有點皺紋不是正常的?跟你二十來歲能一樣嗎?”


    喬以莎:“你的皺紋跟年齡無關,被榨幹的茄子見過嗎?”


    柳河深吸一口氣,平穩高血壓,喬以莎伸手:“車鑰匙。”


    柳河:“一個個的,翅膀硬了,都他媽管不住了!”他把鑰匙甩給她。“去吧!早死早超生!”


    喬以莎路過洪佑森身邊,簡短道:“跟我走。”


    ……


    夜路稍稍有些堵。


    車裏很安靜,喬以莎沒有放音樂的習慣,洪佑森長長一條窩在副駕駛裏。


    喬以莎餘光瞄到他毫無精神的狀態,雖然心知他輸掉的幾率無限趨近於零,還是抓住一個紅燈的時機,開口道:“咱們稍微打起點精神行嗎?”


    他嗯了一聲。


    喬以莎:“對方跟虎哥不是一個層次的人,不要輕敵。”


    洪佑森:“你還真擔心我會輸?”


    喬以莎:“那倒沒有,隻是提醒你一下,機會隻有一次,錯過了成績單可能要大白天下了。”


    “……”


    洪佑森緩緩坐起來,他沒係安全帶,整個身子側過來看她,臉色不太好。


    “你威脅我。”


    “沒,”喬以莎聳聳肩,“隻是善意的提醒,請你專業一點。”


    在綠燈亮起的一刻,洪佑森重新扭頭看向窗外。


    車開了快一個小時,停在一片舊工地旁。這裏很空曠,尤其車子熄火之後,爛尾樓群就像裸露在夜色下的巨型飛行物殘骸,倍顯寂寥。


    洪佑森關上車門,環顧一圈這荒涼的地點。喬以莎熄了火,來到他身旁。


    遠處的黑暗裏晃出幾道人影。


    “最前麵那個。”喬以莎小聲道,“能看清吧。”


    洪佑森眯起眼。


    他們相隔數十米,這裏沒有路燈,黑黢黢的一片,但狼的眼睛穿透了夜幕。他仔細觀察那個打頭的男人,年齡約莫三十多歲,不管衣著還是樣貌都相當樸實,個頭不算高,身體矯健紮實。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神態……


    他沉默,堅定,雙眼透著意誌。


    洪佑森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喬以莎看他臉色,小聲問:“怎麽了?”


    他說:“有點麻煩。”


    “什麽意思?”


    “這種人不太好弄。”


    塊頭再大的對手洪佑森也不會放到眼裏,就像之前那位胖虎選手,他發達的肌肉對他來說就是膨脹了的海綿。但這個拳手不同,無關他真正實力強弱與否,一個堅毅不屈的對手很容易能激起他的戰意。


    他不能真正傷害對方,他得控製力量,這對他來說是最難的。


    洪佑森遠遠看著那拳手的目光,便感覺自己的皮膚逐漸發熱,他極力壓著體內沸騰的熱血,但收效甚微。


    “別沒打就找理由啊。”喬以莎斜眼看他,“昨晚的自信呢?”


    他眉頭緊鎖,她什麽都不知道。


    喬以莎見他雙眼在月色下流過一抹深邃的金光。“你在車裏等我,把車打著火。”他沉聲道。說完也不等喬以莎回話,直接把包扔給她,徑直朝對方走去。


    喬以莎在後麵吹了聲響亮的口哨。


    在他邁步的瞬間,對方拳手也朝他走來。


    戰況一觸即發。


    洪佑森脫了校服外套狠狠甩到地上,擼起袖子。


    對方也是一句話沒有,進入距離就是一記直拳。


    電光火石間,洪佑森抬手格擋,不料拳手臨時變路,腰一發力,改左手勾拳直接打在他的側腰上。


    那拳奇快無比,力道讓洪佑森整個背脊都發麻了,體內湧起山呼海嘯般的戰栗。


    “操……”他忍不住罵了一聲。


    果然跟之前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


    他雙手護住頭,調整呼吸,對方的鐵拳如狂風驟雨砸在他身上,每一下都力重千鈞。


    ……


    圓月高懸,像天神的眼。


    他也記不住自己挨了多少下,沉默的拳手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隻要他沒倒,他的拳就不會停。


    洪佑森的呼吸越來越重,心跳越來越快,他用盡全力調控身體。


    某一刻,他猛然抬頭——


    拳手看到他的眼睛,頓了那麽半秒。


    洪佑森繃緊肌肉,閃電般的速度出拳,打在拳手腹部。拳手沉悶一哼。洪佑森一把抓住他的褲腰,給他拎著。他用極力壓抑的沙啞聲音在拳手耳邊說:“……我不想傷你,倒了就不要再起了。”


    說完,鬆手,拳手跪倒在地。


    洪佑森轉身,頭微垂,雙手壓著眼睛大步往回走。


    他知道自己的眼睛已經變顏色了,如果再不把心跳穩定下來,接下來就是牙,皮膚,然後是肌肉骨骼……


    他腦袋發脹,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嗡鳴。


    得快點回車上去……他混亂地想著。


    前方有個模糊的女人身影,拎著包往那一杵,還在那鼓掌。


    都說了去車上等著……


    身後傳來咳嗽的聲音,拳手呼吸急促,按著腹部艱難站了起來。他問了一句:“喂……你是狼嗎?”聲音輕得不能再輕,卻清晰地傳入洪佑森的耳朵。


    夜風揚起塵沙。


    洪佑森維持著積壓太陽穴的姿態,緩緩轉頭,他陰沉著臉,幾乎露出獠牙。“現在是個人都能看穿我的身份了?”


    兩人單挑的地方在場地中央,離其他人較遠,沒人能聽見他們的對話。


    拳手艱澀地笑了笑:“不,是我自己也認識一隻……還是,一匹……一頭?我是說……”


    洪佑森眯起眼。


    在氣氛馬上要搞裂了的時候,拳手終於放棄糾結量詞,他說:“我也認識一個像你一樣的人。”


    洪佑森沒說話。


    拳手又道:“不過,據她所說,你們好像有規矩不能跟人類動手。”


    洪佑森:“誰定的規矩?”


    拳手:“我不知道。”


    洪佑森:“我也不知道,我不認識的人,他定的規矩就管不到我。”


    拳手點頭,似是接受了這個解釋,他恢複了些體力,兩手再次舉起。


    洪佑森:“你知道我身份還敢再來?”


    拳手不說話,雙眼流著銳利的光。洪佑森好不容易壓下去的心跳,因為這一眼再次蓬勃了。他回身,又是一拳打在他拳手的肋骨上。


    他聽到骨骼斷裂的聲音。


    然而拳手仍然毫無退縮之意。


    洪佑森能感覺到自己的牙齒變粗了,他的皮膚發緊,心髒劇烈跳動,骨骼開始拉長,那疼痛百倍勝於被毆打的拳手。


    夜幕在震顫。


    “……算我求你了,趕緊走行不行!”他難得激動起來,如果這時有人上前的話,看到他的樣貌已經會驚叫出聲。


    “抱歉。”拳手也在死撐。“我也不能輸。”


    洪佑森忍無可忍,一掌蓋住拳手的頭,朝旁邊狠狠按下。盡管他已經極力控製力量,仍把地上砸了一個土坑。


    好在拳手反應迅速,著陸之前用胳膊墊了一下。


    骨頭碎掉的聲音被他的悶哼蓋住,拳手暈了過去。


    跟他一起來的人見他落敗,大罵了兩聲,朝這邊跑過來。


    越來越近了……


    已經來不及回車裏,洪佑森勉強維持最後的理智,幾步躥入旁邊黑暗的爛尾樓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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