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請認準晉江文學城  墨棋就站在沈唯身側自是也聽到了這虛弱的一聲…


    她同人一道往那處看去待瞧見是個男人, 又見他這幅模樣自是一驚。


    她忙伸手扶著沈唯往後退了幾步,見那人並無餘力動彈,口中卻還是心有餘悸得說道一句:“這西山寺中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墨棋這話說完眼見沈唯麵上的神色,心下便又是一個咯噔, 未免夫人心軟, 她忙又勸起人:“夫人, 這人來曆不明又是這幅打扮,咱們還是別管了。”


    沈唯倒不是心軟, 她縱然生於21世紀卻也知曉在這樣一個時代,人的生死最是縹緲。


    隻是——


    她看著那人的眼睛,總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墨棋見她還是不肯走, 便又輕輕喚了人一聲:“夫人…”


    沈唯聞言倒總算是開了口:“佛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到底是一條無辜性命,倘若不曾瞧見也就罷了, 如今既然看見了又豈有轉身就走的道理?何況夫君牌位置於此, 我救他也總算是功德一件。”


    她抬出了陸步巍說要替人攢功德,墨棋也就沒了法子, 她看了一眼那黑衣人,口中是輕聲問道:“那奴去找寺中僧人過來?”


    沈唯聞言卻是沉吟了一回, 此人這幅打扮又是這樣嚴重的傷勢, 若是被寺中僧人所救隻怕難以掩住消息…她想到這便開了口問道:“我記得我院子裏有個會醫術的,她今日可跟著來了?”


    當年原身出嫁的時候, 沈西風不僅把沈家大半家財都予了原身, 還替她安排了不少人。


    有會管理庶務的, 有懂醫術的,也有燒得一手好菜的…


    當真算得上是費盡心思。


    墨棋聞言便點了點頭,口中是輕聲回道:“她名喚入藥,今日也在隨侍之中。”


    “你去把她叫來,記得不要惹了別人的懷疑…”沈唯這話說完眼見墨棋麵上的躊躇,她知她心中所想便又跟著一句:“放心,他如今已昏迷過去,何況他這樣嚴重的傷勢哪有力氣來害我?去吧,早去早回。”


    墨棋知道夫人素來是有主意的。


    如今見她已發了話便也不敢再多言,她又看了一眼那個男人見他果真昏了過去便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疾步朝禪房小跑而去。


    等她走後——


    沈唯便提步朝那黑衣人走去,等走到人的身側,她便半彎了腰身居高臨下得俯視起眼前人。男人早在她們先前說話的時候便已昏迷了過去,此時他無聲無息得躺在這處,隱約可見的半張麵容俱是一片慘白…她想起先前那一瞥而過熟悉的眼睛便朝人伸出手,卻是想取下他的麵巾看上一回。


    隻是她的指尖剛剛觸及那塊麵巾便又收了回來。


    他既然這番打扮總歸有不想旁人知曉身份的緣故,如今她趁人昏迷揭下麵巾終歸不好。何況原身自幼生於沈家,所識之人也都是些名門世家的子輩,這人身上這樣重的血腥氣隻怕並不是這汴梁城裏的人。


    原身又豈會識得他?


    先前那一抹熟悉感,許是她瞧岔了也不一定。


    沈唯想到這便又重新直起了腰身,她也未再理會男人,隻仍舊立在這老梅樹下與男人保持著三、四步距離的樣子。


    男人原本在沈唯靠近的時候便已醒了過來,隻是不知她究竟要做什麽便一直佯裝昏迷的模樣,此時見人又往後退了幾步,他才不動聲色得睜開一雙疲憊的眼睛朝人那處看去…沈唯背身立在老梅樹下,她此時正仰著頭看著頭頂的梅花。


    大抵是梅花清幽——


    沈唯聞著這股子味道倒也合了一雙眼睛。


    此時午後陽光正好,穿過那團團簇簇的新舊之葉打在沈唯的身上,倒像是給她憑得渡了一層光似得。沈唯因為如今還在孝期裝扮也不過尋常,可此時眉眼舒展,唇角微勾,尤其是臉上那一粒若隱若現的小痣也因為這番笑意顯得很是靈動,遠遠看去倒有幾分歲月靜好的模樣。


    有風拂過,頭頂的梅花也被風打落了不少,有不少還落在了沈唯那一身月白色的鬥篷上。


    因著沈唯是背身的緣故,男人也隻能隱約窺見她的麵容,他原本還想再細細辨別一回隻是他實在失血太多,原先也不過是強撐著,此時見沈唯對他並沒有加害之意便又沉沉昏了過去。


    …


    墨棋因著心中藏著事,又怕沈唯有危險,這一去一回也不過花了兩刻鍾的模樣。她遠遠瞧著沈唯立在老梅樹下安然無恙的樣子總算是歇了一口氣,與人說話的聲音也平穩了許多:“夫人,人來了。”


    沈唯聞言倒也回過了身。


    她看了一眼立在沈唯身側的入藥,口中是說道:“不必多問也不必多言,先去替人看一看,可能救?”


    入藥知曉事態緊急自是也不敢多言,她輕輕應了一聲,而後是朝人打過一禮便往前走去,待走到男人身側的時候她是先看了一回那血跡而後是轉身與沈唯說道:“夫人,箭上並沒有毒,隻需拔出箭再替他上藥包紮一回就好。”


    “隻是…”


    她說到這卻有些躊躇,連帶著聲音也放輕了些:“夫人金貴之軀,未免鮮血汙到了您的眼,請夫人先回去吧。”


    沈唯倒不怕這些,不過她出來也夠久了,未免旁人懷疑倒也該回去了…因此耳聽著這番話,她也未曾說道什麽隻是朝人點了點頭,而後是溫聲一句:“等替人包紮完你也早些回來。”


    待人應了聲——


    沈唯便也未再多言,隻由墨棋扶著先朝禪房走去。


    隻是還不等沈唯走到禪房便瞧見陸起淮從小道上走了過來,他眼瞧著沈唯倒是一怔,而後便又快走了幾步,等走到人前,他是朝沈唯拱手一禮而後是與人恭聲一句:“原本以為母親在禪房,兒子正想過去給您請安。”


    陸起淮這話說完眼見人裙擺上的血跡,低垂的眼中便閃過一道暗芒。


    “我先前吃得多了便出去散食了…”等這話一落,沈唯是又看了一眼人,口中是問道:“有什麽事嗎?”


    陸起淮聞言便又抬了臉,午後的暖日打在他的身上,他仍舊是素日清雋溫和的模樣,連帶著聲音也很是溫和:“無事,原本是想問下母親打算何時啟程?既然母親剛散食回來,那麽便等母親休息過後再啟程。”


    沈唯見他這般安排也隻是點了點頭,算是應承了他的安排,而後她便仍舊由墨棋扶著往禪房走去。


    等到沈唯轉過小道——


    陸起淮原先溫和的麵容便又沉了下去,他一瞬不瞬看著沈唯離去的身影,眼中暗流晃蕩卻是一副沉吟的模樣,待又過了會,他才朝半空說道一句:“去查查,今日寺中可有什麽人受傷?”


    這話一落——


    他眼見沈唯身影已步入禪房,便又繼續朝自己的禪房走去。


    …


    沈唯被墨棋扶著走進禪房,待解下身上的鬥篷便聽人驚呼一聲。


    墨棋素來行事沉穩還鮮少有這樣一驚一乍的時候,還不等沈唯說話便又聽得她說到:“夫人,裙擺上頭有血。”


    血?


    沈唯皺了皺眉,她垂眼往那處瞧去果然瞧見那白色的裙擺上頭有幾道血跡,應該是先前那個男人握住她裙擺時留下的痕跡,先前有鬥篷罩著倒也不曾發現,可此時沒了外頭的遮掩自是一覽無遺。


    她看著墨棋臉上的驚慌便輕聲安慰道:“好了,我們一路過來也沒瞧見什麽人,再說先前有鬥篷蓋著也不會有人注意。”


    等這話一落——


    她便又說道一句:“你去拿一身衣裳過來,我重新換一身便是。”士族大家的婦人出行皆會多備幾身衣裳,就是為了以防不備之需…墨棋聽她這般說道倒也定了心神,她也未再多言隻輕輕應了一聲便去裏頭尋起衣裳來了。


    沈唯見她走後,心下卻是一動,旁人也就罷了,可是陸起淮…那個男人素來心思敏捷,隻怕這裙擺上的血跡是瞞不住他的。


    不過——


    就算他知曉倒也沒什麽大礙。


    她根本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今日之舉也不過是隨手罷了,沈唯想到這心神微定。


    等到重新換好了衣裳,入藥也就回來了,沈唯坐在臨窗的榻上,她的手裏握著一盞茶,耳聽著入藥的回稟也未曾多言,隻是與人點了點頭淡淡說道一句:“你是跟著我的舊人了,應該知曉什麽可說,什麽不可說。”


    入藥聞言自是忙答了:“夫人放心,奴省得的。”


    沈唯見此也就不再多說什麽,隻是與墨棋說道:“你帶她下去重新拾掇一番,等再過兩刻鍾,我們就回去。”


    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至於那個男人日後會如何,與她也沒什麽關係了。


    …


    而此時的另一間禪房之中,暗衛單膝跪在陸起淮的身後,口中是恭聲說道:“的確有人受傷,屬下趕到那處的時候看到有人已經把那個黑衣人帶走了…”等這話一落,他是又跟著一句:“不過屬下看那些人的裝扮倒像是棲雲山莊的人。”


    陸起淮此時正站在窗外,聞言他的麵色也無異樣,隻是原先磨著玉佩的手卻停了下來。


    他掀了眼簾朝窗外看去,遠處山巒疊翠、仙霧繚繞,遠遠看去就如世外仙境一般,陸起淮背手立於此處任由外間的寒風拂過臉麵,而他半眯著眼,聲音依舊無波無瀾:“棲雲山莊,原來是他。”


    陸起淮?沈唯回身看去,便見陸起淮在離馬車還有幾步的距離站著。他今日著一身玄色交領長袍,腰束白玉帶,底下是一雙墨色長靴,如今正半低著頭拱手立在那處。此時日頭剛剛升起,落在他的身上,雖然因著他的站姿沈唯未能窺清幾分他的麵容,但也能瞧出幾分陸起淮與以往不同的清絕氣質。


    沈唯也不知怎得,眼看著他這幅模樣竟突然想起最後書中的陸起淮。那個時候他已經站在了朝堂最頂尖的位置,一身黑衣睥睨眾生,當真是數不盡的無邊風華。


    眼前的少年郎終將一步步走向權利的巔峰…


    而她這個本該旁觀的局外人,這一回卻不知能否見證他這披荊斬棘的榮華一生?


    影壁之處很是安靜,仆婦丫鬟各個低著頭,陸起淮素來心細自是察覺到了沈唯看過來的眼神,他未曾說話也未曾直起身子…到後頭還是墨棋察覺到了沈唯的異樣,輕輕喚了她一聲:“夫人。”


    沈唯耳聽著這一聲倒也回過了神。


    她看著陸起淮輕輕“嗯”了一聲,而後是看了一眼他身後由小廝牽著的馬匹,問道:“你要出門?”


    陸起淮聞言倒也直起了身子,他的麵上掛著溫和的笑容,口中是道:“早些日子約了幾個朋友,便打算今日天朗氣清聚上一聚…”等這話一落,他是又跟著一句:“母親是要去九史巷嗎?正好我也要去那兒,便讓兒子先護送您歸家吧。”


    沈唯聞他此話倒也未曾拒絕,她朝人點了點頭而後便由墨棋扶著坐上了馬車…馬車空間很大,不僅被裝飾得很是華貴,就連裏頭所用之物也都是數一數二的。這還是當年陸步巍在的時候特地挑了一名巧匠給原身定做的,倘若不是怕壞了規製,隻怕這馬車都能夠趕上皇家了。


    且不論別的,陸步巍待原身也算是費盡心思了。


    沈唯心下想著這些事,麵上卻並無什麽異樣,等由墨棋扶著她坐在了那軟塌上,外頭也就傳來陸起淮的聲音,卻是問她可曾好了?


    墨棋見她點了頭便朝外頭應了一聲,沒過一會,馬車便緩緩往前駛去,也不知是車夫趕車的功夫好,還是底下的墊子舒服,沈唯坐在那軟榻上頭倒是半點也不覺得顛簸。


    榮國公府離沈家還是有一段距離,等到沈唯用完了一盞茶,約莫也過去三刻光景了,外頭才終於傳來陸起淮的一聲:“母親,到了。”


    沈唯耳聽著這一句,握著茶盞的手卻是一緊,她什麽話也不曾說,隻是如常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墨棋先掀了車簾走了下去,而後是又小心翼翼朝她伸出手。隻是還不等沈唯走下馬車便瞧見那沈家朱紅大門後有一個身穿墨青色道袍的男人正疾步朝這處走來。


    男人約莫三十餘歲,麵容清俊,和原身倒是有幾分相像。


    隻是他氣質沉穩,眉眼也很是清雋,即便這樣疾步走來衣擺之處也沒有幾分紊亂。


    沈唯遠遠看著他過來便覺得心下一跳,就連握著墨棋的手也用了幾分力,長興侯沈西風如今又任吏部尚書,是慶雲國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尚書。


    這位沈西風在書中也是位人物。


    當年沈父戰死沙場後,沈母因受不了打擊便也跟著一道去了,隻留下沈西風和原身兄妹兩人。那個時候,沈西風也才十歲左右,雖由陛下恩賜得了個長興侯的位置,隻是那其中酸楚又有誰人可知一二?


    當年,所有人都以為沈家會從此頹敗,卻未曾想到沈西風是個厲害的。他以一己之力撐起了長興侯府,也保全了沈家在汴梁城中的位置,這麽多年,他在朝堂之上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紮實。


    縱然如今也才三十餘歲,可在吏部這樣一個要緊的位置卻從來不曾有人去質疑過他的能力。


    若是作為讀者,沈唯自是對沈西風要說一聲敬佩。


    可如今作為原身,她的心中卻有些害怕,憑沈西風的能力,隻怕總有一日會知曉她是假的。


    沈西風此時已走到了沈唯的麵前,他那張素來沉穩的麵容上這會卻帶著未曾遮掩的歡喜意,隻是眼看著立在馬車旁邊的陸起淮卻驟然沉了臉色,他也未曾理會眾人的請安隻是走上前扶著沈唯走下了馬車。


    等到沈唯平平穩穩站好,他才問道:“他怎麽會與你一道過來?”


    沈西風這一道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讓場上眾人都聽了個全,底下人都低著頭,可心中卻免不得說道一句“沈侯爺當真是半點麵子也不給大少爺了,那話中的不喜可是半分也不曾掩實。”


    沈唯心下也有些無奈,她看著眼前這個猶如神仙一樣的俊美男人,沈西風平日但凡遇見什麽事都是一派沉穩的樣子,唯有碰到原身的事會變得不同。倘若當日邊陲不是帶來了陸步巍的屍首,他還記著幾分沈、陸兩家舊日裏的情分,隻怕早就要鬧上陸家討個說法了。


    如今眼瞧著陸起淮,他自然不會遮掩心中的不喜。


    陸起淮自然也聽到了這番話,他的麵上也沒什麽異色,如常給沈西風請過安就和沈唯溫聲說道:“母親,我先告辭了。”


    還不等沈唯開口說話——


    沈西風便已徑直拉著沈唯往裏頭走去。


    墨棋看著這幅光景也隻能歎了口氣,她朝仍舊立在一側的陸起淮看去,見他孤零零的這幅模樣便輕聲勸慰道:“大少爺別介懷,侯爺自幼看著夫人長大,他…”她原是想勸慰陸起淮,可那腹中話滾了一遭又一遭,卻還是沒想出個什麽好話。


    到後頭還是陸起淮輕聲勸起人來:“你放心,我並沒有介懷,說到底我的存在的確是惹沈侯爺不喜了。”


    等這話一落——


    陸起淮是又一句:“既然母親已經平安到了,我也該走了。”


    他這話說完便在墨棋的注視下翻身上了馬,沒一會功夫,這一人一馬便也消失在這九史巷中了。


    墨棋見他離去便也未再多言隻吩咐人把從陸家帶來的東西一道搬進去。


    …


    沈家。


    沈西風走了幾步便察覺到沈唯跟不上他的步子。


    他忙緩下了步子,等到沈唯緩過那口子氣,他是又細細瞧了人一遭才開了口:“歲歲,如今陸家可有人欺負你?”


    “哥哥多慮了,母親待我很好,至於其他人…”沈唯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是抬眼看著沈西風說道:“有哥哥在,他們誰又敢對我不敬?”


    沈唯這番話特地按了原身往日的語氣,果不其然,她這話一落,沈西風先前緊皺的眉頭倒是鬆緩了幾分,他點了點頭,口中是道:“你說得對,你是我沈西風的妹妹,他們誰敢對你不敬?”


    隻是——


    沈西風前話一落便又跟著一句:“那個小畜生呢?他可曾對你有不敬的地方?”他說到這便又皺了眉:“我聽你嫂子說,你待那個小畜生很好?歲歲,你若不喜歡切莫勉強了自己,就算陸家待他如珠如寶,你也不用委屈自己。”


    “哥哥隻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


    沈唯看著眼前人麵上未加掩飾的關切之意,心下卻突然覺得有些難受。這些日子她早已適應了原身的身份也早已適應了這個時代和環境,無論麵對誰,她都可以麵不改色…可如今麵對著沈西風,沈唯卻覺得心下有些愧疚。


    若是讓眼前這個男人知曉——


    他的妹妹早已消失在這個世間,卻也不知他會做出什麽事?


    沈西風未曾聽到沈唯出聲又見她一副怔忡的模樣,心下便又是一歎。


    他的手撐在沈唯的頭上輕輕揉了一揉,猶如幼時一般,口中卻是沉聲一句:“倘若知道陸步巍這麽混蛋,我當初絕對不會把你嫁給他。”他的妹妹本該快快樂樂的生活一世,可偏偏如今卻遭受了這樣的事。


    沈西風想到這便又跟著一句:“歲歲,你若覺得不高興便離開陸家吧,哥哥會照顧你一生一世的。”


    他近來想了許久,與其讓妹妹一個人待在陸家,倒不如把她接回家中由他照顧一生一世,他可不在乎外頭的那些名聲,他隻要歲歲活得自在開心。歲歲日後若有喜歡的人改嫁也行,若是沒有,他便照顧她一輩子。


    沈西風越想越發覺得這個法子極好,他的手仍舊覆在沈唯的頭上,口中是又問道:“歲歲,你可願意?”


    今日日頭恰好,沈唯正倚著軒窗修剪蘭花。


    墨棋便侍立在一側,她的手裏捧著一方帕子卻是供人擦拭所用,目光卻是不自覺得朝沈唯那處看去。


    今日沈唯穿得是一身月白色繡蕙蘭的褙子,她近來消瘦了許多,原先合身的褙子也空了幾寸,如今這般半低著頭剪花的模樣恰如那畫中的仕女一般風流。此時風雪已停,那外間的日頭破雲而出,穿過軒窗打進這屋中正好給她渡了一身光芒,倒是給她這份清秀的麵容也多添了幾分好顏色。


    墨棋想起近些日子底下人說得那些話,心下也忍不住劃過一句“夫人自從醒後,倒是的確比以前安靜了許多,不過…臉上的笑也少了許多。”


    平日裏夫人除了去給老夫人請安就是在碧紗櫥裏召見管事,若是得空的時候便坐在榻上看看書或是蒔花弄草,日子過得倒也閑適…可她心中總覺得有些奇怪。


    夫人自從醒來後就未曾提起過國公爺。


    她想到這是又覷了眼沈唯的麵色,看來夫人心中還是在責怪國公爺。


    沈唯自然也瞧見了墨棋看過來的眼神,她也不曾說話隻依舊低著頭修剪著蘭花,她心中知曉墨棋心中所思所想,左右不過是關於陸步巍的事…不過她既然不曾開口,她也懶得說話。


    原身幾個大丫頭中,她使得最舒服的便是墨棋…


    安靜沉穩又會看眼色,比其他幾個冒失丫頭好多了。


    沈唯這廂剛剛修剪完蘭花,那一片錦緞布簾外頭便有人輕聲稟道:“夫人,沈家太太來了,這會已到影壁了,您是在花廳見人還是請來屋中?”


    沈家太太便是她那位便宜兄長的夫人,姓褚名浮雲。


    若說這本書中她有喜歡的角色,這位褚浮雲倒是可以算得上一個,褚浮雲雖然看著柔弱,可對於自己認定的事卻很是堅持。


    她和沈西風是自幼定下的娃娃親,可後頭沈西風怕娶了妻子後便不能再照顧妹子索性便打算退了這門親事,讓褚浮雲另擇佳婿。


    沈唯記得書中有個片段便是沈西風找上褚浮雲說及此事時,褚浮雲是這樣與沈西風說道:“我與沈大哥既是長輩定的親事,哪有說退就退的道理?沈大哥怕誤我年歲,可你非我又豈知我心中之思?”


    那應該是褚浮雲頭一回拒絕沈西風。


    那個從來都是溫溫柔柔、進退有度的女人,在麵對自己的親事時不曾像其他女人一樣有半點退縮。


    她說“不管沈大哥心中是如何想的,可浮雲早已認定了沈大哥是浮雲的丈夫。歲月很長,浮雲從不怕等待,隻怕日後沒有沈大哥相伴虛度此生。”好在沈西風也沒讓褚浮雲等上多久,如今兩人成親已有幾年光景,膝下還有一個六歲的小兒,夫妻情深倒也很是令人羨慕。


    沈唯想到這便放下了手中的剪子,口中也跟著一句:“快請嫂嫂過來。”


    等這話一落——


    她是又吩咐道:“重新去沏一壺六安瓜片。”


    墨棋見她難得有這樣的興致自是忙笑著應了是,她一麵打了簾子往外去,一麵是又吩咐小廚房備些糕點過來…沒一會功夫,墨棋的茶剛剛上來,褚浮雲也已到了。她穿著一身柳黃色繡仙鶴銜枝的圓領長袍,底下是一條牙白色的織金馬麵裙,身上裝飾簡單卻很是清雅,行走起來腰間的玉佩香環穩穩當當,卻是自幼詩書禮儀浸染出來的規矩才能這般不出絲毫差錯。


    沈唯早在人進來的時候便起身迎了過去。


    因著歡喜褚浮雲,除了原身的那一份感情外,沈唯這心中也是多添了幾分賞識之情,她握過褚浮雲的手,聲音柔和,語調也很是親昵:“嫂嫂怎得來了?”


    褚浮雲看著沈唯的氣色,心下也鬆了口氣。


    她任由沈唯握著她的手,眉目含笑,語調溫柔:“知曉你病愈了便趁著今日出晴來看看你。”


    兩人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朝軟榻過去,等墨棋上了茶,褚浮雲是又說道一句:“你那日病得急,夫君都擔心壞了,倘若不是近來他公務繁重定是要親自來看你的。”


    “我也不過是小病,哥哥如今身居高位又鮮少閑賦就不必再操心我了…”沈唯這話說完便握過一側的茶盞,口中是又跟著一句:“我知嫂嫂喜歡這茶,前幾日母親家中剛送來了些,她又勻了大半給我,我倒不愛這一口,等嫂嫂回去時一並帶上吧。”


    褚浮雲聽著她的話,心下倒是有幾分驚奇。


    小姑子雖然為人純善,可自幼被嬌寵得太過厲害,她原先以為按著小姑子舊日的性子定會跑回家中要夫君做主,倒是未曾想到她如今竟是這樣一個反應。還有先前那一番話,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可話中意思卻很分明,她和那位老太太的感情依舊如初。


    她心下思緒未斷,麵上卻依舊是一副溫柔可親的模樣,聲音也依舊柔和:“老太太慣來是疼你的。”


    “這季節裏,除了皇家,也就老太太本家那樣的大族才能費心思尋來這些…”等這話一落,褚浮雲是又輕輕笑了笑:“倒是讓我討了個好巧頭。”


    兩人在屋中說著閑話,氣氛也很是熱絡,沈唯午間又留了褚浮雲用了午膳。


    待過了未時——


    褚浮雲才提出告辭,臨走的時候是墨棋送得她,剛剛走出長廊,她便開口問道:“我聽說那孩子進府了?”


    “三日前來得,如今安置在外院的文淵館…”


    墨棋本就是沈家出來的家生子,如今和褚浮雲說起話來自然也沒個遮掩,等前話一落,她是又輕聲跟了一句:“夫人待大少爺雖然冷淡卻也未曾為難他,就連送過去的奴仆和東西也都是精心挑選過的。”


    褚浮雲聞言便點了點頭,她步子走得慢,聲音雖然如常,可若細聽還是能辨出幾分無奈:“歲歲能這樣做自是最好不過的了,不管怎麽說,那孩子都得叫她一聲母親…隻是若讓夫君知曉她如今這般懂事,怕是又該心疼了。”


    倘若能夠一直天真得活著,誰又願意這樣長大?


    墨棋自是也明白她的意思,她仍舊扶著褚浮雲,待快走到影壁處的時候卻是又提了一句:“不過,夫人近些日子有些奇怪…”她這話說完見人朝她看來便又跟著一句:“夫人醒來後就不曾提起過國公爺。”


    褚浮雲聽得這話倒是有些不以為意,隻說道:“陸步巍做出這樣的事,縱然情有可原,可歲歲又豈會這般輕易就原諒了他?”


    等這話一落——


    她便由人扶著坐上了馬車,而後是又同墨棋吩咐道:“近些日子你們若是沒有必要也別提起他,省得歲歲聽著難受。”


    墨棋聞言自是忙應了“是”。


    馬車起行,而她眼瞧著馬車越行越遠,心中卻還有一句話未曾說出口,夫人那樣子根本不像是傷心或是怨恨,倒像是根本不在意…隻是怎麽可能呢?夫人和國公爺感情深厚,又豈能真得不在意?


    許是她這些日子太累了才瞧岔了。


    墨棋想到這便又搖了搖頭,而後是朝來路歸去了。


    …


    翌日清晨。


    沈唯剛用完早膳,李氏便帶著陸覓知過來請安了。


    李氏原是陸步巍房中的丫鬟,性子柔和為人也很是老實,原身嫁給陸步巍後過了兩年也不曾有孕便做主抬了李氏為妾,允她生養…這陸覓知便是她的女兒,也是陸步巍唯一一個女兒,當然如今還要加上一個陸起淮。


    陸家沒有早間要立規矩的說法,原身也從來不用李氏過來伺候,不過她倒是個實誠人,不拘酷暑寒冬每日都會領著陸覓知過來請一道安。


    原身雖然不喜李氏,可待陸覓知倒是有幾分寬厚。


    平日若是有什麽好玩得趣的也都會著人給陸覓知那處送去些,因此陸覓知也很是親近原身。


    這會沈唯見陸覓知眼巴巴得看著糖果便笑著握了一把遞給了她,她素來對小孩子也沒什麽抵抗力,這會眼瞧著粉雕玉琢的陸覓知心中自然生出幾分喜愛,連帶著說出來的話語也很是柔和:“這糖雖然好吃,可你卻不能貪吃,若是壞了牙日後又該遭罪了。”


    陸覓知如今正是換牙的時候,前幾個月吃了糖壞了牙後,底下的人就一直拘著她不肯讓她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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