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版請認準晉江文學城  墨棋見此便在她的耳邊輕聲提醒一句:“明兒個是正月十五, 原本按著往年的規矩, 咱們府中也是要大興操辦的,隻是因著國公爺剛去,今年也就無人提起…”


    沈唯耳聽著這番話倒也回過神來, 她朝倚琴伸出手, 那帖子上頭也沒寫多少內容, 她看了一遭便又合上了,待把帖子置在一側的桌案上, 她便又抬了臉朝倚琴問道:“母親那處怎麽說?”


    “老夫人那處也收了帖子, 隻是她身子不爽利便推卻了…”等這話一落, 倚琴是又看了一眼沈唯,跟著是又一句:“老夫人說,到底是宮裏的主子親自下的帖子,咱們家中一個不去也不是個道理。”


    沈唯聞言也未曾說話。


    她仍舊端坐在椅子上, 袖下的手卻是稍稍蜷起了幾分, 這宮裏頭規矩多要是行差踏錯些什麽可不是說笑的, 隻是謝老夫人都這般說了, 她自然也沒法子推卻。沈唯想到這便也未再說道什麽, 隻是吩咐一句:“既如此, 你們便去準備明兒個進宮要用的東西。”


    她這話說完, 心下便思量起來——


    慶雲國這一任的天子趙準素來多疑, 可待陸家卻一直很是信任。


    何況如今陸步巍剛去, 趙準又提拔了陸步鞅以示榮寵, 可見是要與那些觀望的旁人說道“縱然陸家沒了陸步巍, 該有的榮華也是不會少的”…這樣的情況下,她這位榮國公夫人隻要不犯什麽大錯,宮裏的那些主子也不會拿她如何。


    沈唯想到這,心也就安定了幾分。


    …


    約莫到辰時的時候。


    沈唯剛剛用完早膳,李氏便牽著陸覓知過來給她請安了。


    早些時候,沈唯也和李氏提起過讓她不必日日如此,可說了幾回也不見人聽,她也就由著人去了…這會沈唯端坐在軟榻上,待陸覓知朝她打過禮,她便笑著朝人伸出手,口中是跟著柔聲一句:“昨兒個我讓人給你送去的蜜餞糕點,你可歡喜?”


    陸覓知近些日子和沈唯處得是越發親近了。


    這會她也不怕生,隻握著沈唯的手坐在了人身邊,聞言便笑著回道:“母親送來的東西,我都歡喜。”陸覓知笑得時候兩邊的酒窩深深淺淺的,越發襯得她嬌俏可人,讓旁人瞧著也越發生出幾分歡喜。


    沈唯見她這般,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幾許。


    她的手撐在人的頭上,待替陸覓知把髻上的珠花重新別好便又笑著說道:“你喜歡便好,隻是你如今還小可不能貪吃,若是積了食夜裏又該睡不踏實了。”


    陸覓知聞言,小臉卻是一紅,可見昨兒個是當真多吃了未曾睡好,這才過了好一會才半低著頭如若蚊蠅般輕輕“嗯”了一聲。


    李氏手裏端著先前丫鬟新上的茶盞,眼見坐在榻上的兩人,她心中雖然希望覓知能多得夫人的青眼,可口中卻還是忍不住說道:“您太寵著她了,這些日子您遣人送來了太多東西,這委實是太過厚待了。”


    近些日子,夫人每隔幾日便送來不少好東西。


    那些用度且不說府裏的其他庶女,就連家中那幾位嫡小姐隻怕都沒有這般被嬌寵過…她這心中委實是有幾分擔憂。


    沈唯聞言倒是循了一眼看去,她知曉李氏心中在擔心什麽,不過是怕嬌寵得太過厲害落了旁人的眼再生出什麽是非…要說李氏,她的確是個好母親,這些年把陸覓知教育得很是不錯,可就是太過膽小了些,或許是怕陸覓知太過惹眼便把人拘著端著。


    這樣的確能養出一個大家閨秀…


    可她卻不喜歡這樣。


    沈春庭和陸覓知雖然差不多年紀,可性子卻差得很遠。春庭無論說話還是行事都落落大方,還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而覓知雖然端莊大方可有時候行事說話卻太過畏首畏尾,這樣下去隻怕日後當真出了什麽事也隻會自己憋著。


    她如今既然做了覓知的便宜母親,自然想力所能及得幫襯人一些。


    沈唯想到這便與人說道:“那些東西都是從我陪嫁鋪子裏拿來的,就算他們瞧見了也沒人敢說些什麽,何況…”她說到這是又垂了眼朝陸覓知看去,跟著是又柔聲一句:“覓知是國公爺的孩子,也是我們長房唯一一位姑娘,即便再嬌寵著些也是受得住的。”


    她一麵說著話,一麵是笑著揉了揉陸覓知的頭。


    眼看著陸覓知這幅模樣,沈唯似是想到什麽便又問道:“明兒個宮中有花燈宴,你可要隨母親一道去?”


    沈唯這話一落,陸覓知還未曾說話。


    李氏卻已麵色怔忡呐呐開了口:“夫人,您…”她把手上的茶盞置於茶案上,素來沉靜的麵容此時也有幾分難掩激動。宮中那樣的地方尋常人一輩子都去不了一次,這麽多年陸家也隻有謝老夫人和夫人去過幾回。


    若是覓知能隨夫人去一趟宮中,日後論起婚嫁也能由人高看幾分。


    她這一生就這麽一個女兒,所思所想也都隻是為了覓知日後能有一個好的婚嫁,如今有這樣一個好機會放在她的麵前,她又豈能不激動?隻是…李氏似是想到什麽便又收斂了麵上的激動,輕聲說道:“覓知從來不曾去過宮中,若是衝撞了什麽貴人可如何是好?”


    “家中的姑娘自幼便由教養嬤嬤教習著規矩,就連母親也常常誇讚覓知…”


    沈唯這話說完便又抬了眼朝人看去,是又一句:“明兒個你遣一個老道些的嬤嬤陪著覓知,何況有我看著她也出不了什麽差錯。”


    李氏聞言忙起身謝了人一遭,她是當真激動,就連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淚花,眼看著還坐在榻上懵懂不已的陸覓知,便又忙跟著一句:“覓知,你還不快起來謝夫人?”


    陸覓知耳聽著這話卻還是有些懵懂。


    她雖然聰慧此時卻也分不清為何姨娘會這般激動,隻是她素來聽話慣了,聞言便輕輕應了一聲…隻是還不等她下榻,沈唯便已握住了她的手。


    沈唯抬了手,墨棋會意自是忙扶著陸覓知重新坐好。


    等到陸覓知重新坐好——


    沈唯才又看著李氏說道:“好了,你也不必與我講這些虛禮,說到底覓知也要喊我一聲母親,我總歸是盼著她好的。”她這話一落便又看了一眼陸覓知,眼瞧著她仍舊是一副懵懂模樣便又憐愛得撫了撫她的臉,話卻是與李氏說道:“我讓墨棋隨你一道過去先替覓知把明日要穿得衣裳拾掇出來。”


    李氏聞言自是忙應了一聲,她朝人恭恭敬敬打了一禮,而後便折身往外頭走去。


    隻是臨來要出門的時候——


    李氏卻還是忍不住回身看了一眼身後,她看著坐在軟榻上那位端莊的年輕婦人,她能察覺出如今的夫人和以往有些不同…她不想知道夫人究竟是怎麽了,她隻知道如今的這位夫人是真心待覓知的。


    僅此一樣便已足夠她感恩戴德,一生也不敢忘懷她的好意了。


    沈唯察覺到李氏看過來的眼神,隻是她剛剛抬了眼便見人已回身往外去了…她見此也就未再說什麽,隻是仍舊坐在軟榻上和陸覓知說著話。


    許是李氏走了的緣故,屋中也沒了旁的丫鬟,陸覓知說起話來也多了些這個年紀該有的模樣,她一麵扯著沈唯的袖子,一麵是仰著頭問道:“母親,宮裏好玩嗎?那裏的花燈比我們以往看得還要好看嗎?”


    沈唯看著陸覓知這幅模樣便笑著伸手撫了撫她額前的頭發,口中也跟著柔聲一句:“天下能人巧匠都在宮裏,那裏的花燈自是比以往咱們看到的還要好看些。”


    兩人這廂說著話——


    外頭便傳來一聲輕稟,卻是陸起淮來給她請安了。


    沈唯聞言便讓人進來了,隻是在那簾子打起的時候倒是又重新端坐了幾分。


    陸起淮今日仍舊穿著一身玄色長袍,頭戴白玉冠,這樣打簾進來的時候正好帶了外頭的幾許光芒,瞧著卻是要比往日還要俊美幾分。他眼看著端坐在榻上的沈唯便朝人拱手一禮,而後是笑著說了話:“先前兒子便聽到裏頭很是熱鬧,可是有什麽喜事?”


    他這話一落——


    沈唯還未開口,陸覓知便已下了榻朝陸起淮走去。


    陸覓知是打心眼喜歡陸起淮這個哥哥,這會她笑盈盈得握著他的手,口中是說道:“明日皇宮要舉辦花燈宴會,母親要帶我一起去,哥哥也去嘛?”


    陸起淮近日倒也有幾分習慣陸覓知的親近。


    這會他任由人握著手,鳳眼微垂,隻是耳聽著這一句,原先那雙還帶著笑意的眼睛卻閃過幾分陰鬱,就連握著陸覓知的手也用了幾分力道。


    陸覓知也不知陸起淮是怎麽了,隻是覺得被人握著的手疼得厲害。


    她縱然平日再是能忍,此時眼中也因著這股子酸痛泛起了幾分淚花,就連聲音也帶了幾分顫:“哥哥,疼。”


    王氏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好一會才呐呐說道:“什麽?”


    李管事是家中的老人了,這麽多年一直管著回事處,好端端得怎麽會受到這樣的責罰?


    王氏心下一沉,難不成…?


    隻是還不等她說話便又聽得暗香已開了口:“奴遣人打聽了一遭,今日老夫人身側的以南姑娘去了一趟回事處問李管事要玉如意,而後沒過多久,那李管事便被帶到了大乘齋,後頭就被老夫人罰了。”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王氏的麵色是又添了一句:“還有,今日東院那位夫人也去了大乘齋。”


    玉如意…


    王氏臉色一變,她擰著僵硬的脖子朝那高案上的玉如意看去,她在後宅浸淫這麽多年自然也不是傻得,今日之事若說與沈唯無關,她是怎麽也不會信的!


    她想到這便怒喝道:“這個賤人!”


    王氏這一句添著未曾遮掩的怒氣,卻是讓剛剛打了簾子進來的陸步鞅皺了眉…陸步鞅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王氏,眼見她雖然衣飾華貴可麵容卻因為生氣而顯得有些扭曲便又生出幾分不喜。


    王氏自顧著生氣自然也未曾注意到屋中來了人。


    暗香倒是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她轉身看去,見是陸步鞅便忙朝人打了一禮,口中是恭聲一句:“二爺。”


    陸步鞅聞言也未曾理會她的請安,隻是問道:“怎麽回事?”


    王氏耳聽著這個聲音倒是回過神來,她心下一驚,隻是看著陸步鞅的麵色,心下便又有些不高興…到後頭還是暗香輕聲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同人說了一遭。


    陸步鞅聽暗香說完便已變了臉色,怪不得這陣子寶福齋裏倒像是變了個樣子似得,原本以為是王氏從自己的庫房取得,哪裏想到...?他想到這也未曾理會屋中還有旁人,怒斥道:“你這個蠢婦!”


    王氏原本心下的確有幾分緊張,可如今聽得這話便心生不滿,她好歹也是陸步鞅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卻被人這般沒臉!


    暗香早已退了下去,而王氏仍舊緊攥著帕子端坐在椅子上,麵對著陸步鞅的怒火,聲音也有些微沉:“我不過是看老爺您晉升,心中高興,這才想著好生布置一回——”等這話一落,她也未曾理會陸步鞅的麵色是又跟著一句:“何況不過是幾件身外物,我哪裏想到老太太會這樣生氣?”


    “您是不知道東院那位的屋子,裏頭擺著得可都是稀世凡品,怎麽也不見老太太說道一句?”


    她隻要想到沈唯的屋子便更覺不爽,連帶著說出來的話也越發難聽:“我才取了幾件東西就殺雞儆猴,那位就算是把咱們陸家的東西都取光了也半句不說,到底還是嫡庶有別,老太太的心偏著呢。”


    陸步鞅哪裏想到王氏如今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他眼看著王氏臉上的神色,尖酸刻薄盡顯,負在身後的手便又緊攥了幾分…當初他怎麽會娶這個蠢婦?原本看她是王家女,雖說是庶出,可到底也是出自大家,哪裏想到時間越久,這人的品性便越發遮掩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氣,待平了心下的情緒才冷聲說道:“大嫂是長興侯的親妹,當年她出嫁,沈家把大半的家財都給了她…你呢?當年你出嫁,王家給了你多少東西?”


    陸步鞅這話說完眼見王氏麵上的難堪也未曾止話隻依舊同人說道:“你可知道我今次晉升是何緣故?”


    王氏耳聽著這話卻是一怔,她仰了頭朝陸步鞅看去,一時也忘記了與人置氣:“當然是因為老爺有本事,還能因為什麽?”


    陸步鞅聞言,卻是搖了搖頭。


    除了會算計家中的這些東西,這個女人真得是半點本事也沒有…他在戶部才幾年光景,比他有本事的多了去了,偏偏今次陛下卻提了他的位置。


    這任誰都能想到的緣故,隻有王氏這個蠢婦不知。


    他什麽也不曾說,隻是走到王氏的身側坐下,待取過桌上的茶壺倒了一盞茶,陸步鞅才看著王氏的臉一字一頓得說道:“那是陛下念大哥為國捐軀才特意晉了我的職,那是陛下想告訴旁人,就算我陸家沒了大哥也依舊榮寵不衰。”


    “你如今在此處沾沾自喜,盡想著所有人都能來朝你恭賀一聲,喊你一聲‘侍郎太太’,可若當真是件高興事,為何母親半點表示都不曾有?為何你不見我有半點欣喜?”


    “你整日隻會說母親偏頗大嫂,可你也不想想你這些年都為母親做了什麽?你是最早進門的,那會母親待你如何,你可還記得?這麽多年,你除了算計這個算計那個,可曾真心對母親好過?人心都是肉長,王氏,你如今也怪不得母親冷待了你。”


    陸步鞅這話說完再不理會人,隻起身往外頭走去。


    王氏眼見他要走忙伸手握住了他的袖子,她哪裏想到陸步鞅這晉升竟是因為陸步巍的緣故…她此時麵色蒼白,心下也有些害怕,連帶著聲音也有些發顫:“老爺,您,您要去哪?”


    陸步鞅聞言到底還是停下了步子,他合了合眼而後是漠著臉色朝人看去,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冷聲說道:“還不起來隨我去向母親賠罪?”


    倘若可以,他真想休了這個蠢婦。


    …


    陶然齋。


    沈唯側倚著軟榻坐著,她手中握著一本冊子,耳聽著墨棋說道:“我聽說二夫人把那些東西都退回了管事處,至於那柄玉如意,二夫人原是想還給老夫人,隻是老夫人卻不肯收…二夫人沒了法子便隻好自行掏了三千兩銀子,擇人去外頭尋一柄上好的玉如意給老夫人賠罪。”


    墨棋說到這也是止不住心中的舒坦,連帶著聲音也沾了幾分掩不住的笑意:“您都不知道,二夫人出門的時候,那張臉都變了…隻怕她日後瞧見那柄如意都要想起這三千兩銀子了。”


    沈唯瞧著她這般也隻是淡淡笑了笑。


    她是又翻了一頁手中的賬冊,而後才溫聲說道一句:“這事既然已過去了便不必再說了,沒得落入旁人的耳中又起波瀾。”


    墨棋耳聽著這話自是忙斂了麵上的笑意,恭聲應了“是”,隻是…她想了想還是輕聲說起話來:“夫人,您怎麽知曉回事處那個小廝平日有記這些的習慣?今次若不是他,就連奴都不知道二夫人近些日子竟然取了這麽多東西。倒也怪不得老夫人這次會這麽生氣,二夫人這回實在是太過張狂了。”


    沈唯聞言,翻著書頁的手卻是一頓,不過也隻是這瞬息的功夫她便開了口:“上回我去管事處的時候便覺得他機靈,何況李管事如今年歲越大,底下想上位的不計其數。既然想爬得高,自然該有些本事才是。”


    墨棋聞言倒是點了點頭,的確,那個小廝瞧著便是一副機靈相,若是日後回事處有他看管著,夫人倒也能夠放心。


    墨棋想到這便又朝沈唯看去,她心下還是覺得夫人近些日子變了許多,往日夫人最不擅長這些算計,或許該說也沒有什麽值得夫人去算計的…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如今沒了國公爺,在這後宅內院,再也沒有人可以護得夫人一生了。


    夫人如今這樣也算是好事。


    她想到這便也不再多言,隻是念及先前文淵館傳來的話便又輕聲與人說道:“先前您在午睡,文淵館那處來傳話說是大少爺好似是病了。”


    沈唯聞言卻是想了一瞬,而後她放下手中的書冊說道:“我去看看他。”


    沈唯攏著一雙眉輕聲反駁道:“咱們家裏每位主子每個月的份例都是有規定的,再說玉如意這樣的東西,二弟妹就算要拿也該事先知會我一聲才是,何況…”她說到這,原先緊皺的眉不僅未曾消下,反倒是攏得越發深了,連帶著說出的話也有些微沉:“回事處的李管事也不曾與我提起過。”


    謝老夫人聽她這般說道,麵色便越發不好。


    她也未曾說話隻是重新回到了那羅漢床上,而後是看著以南沉聲發了話:“去回事處把李管事還有賬本帶過來。”


    以南聞言自是不敢耽擱忙應了一聲,而後是朝兩人打過禮便往外處退去了。


    屋中因著這個緣故,氣氛便又沉了下去,幾個伺候人的丫鬟、婆子各個低著頭不敢說話…到後頭還是沈唯走過去替謝老夫人重新續了一盞茶,柔了聲調寬慰起人:“您也先別氣,保不準這裏頭有什麽誤會也是說不準的。”


    謝老夫人看著她這張稚嫩的麵容卻是又歎了口氣。


    她什麽也未曾說,隻是握著她的手拍了一拍,而後是軟聲說道:“好了,你也先坐,到底是不是誤會,過會人來了也就知曉了。”


    沈唯見此也就不再多言,隻陪人一道坐著。


    …


    以南處事雷厲風行,沒一會功夫便攜著賬本領著那回事處的管事過來了。


    那管事大抵心中也知曉了幾分,甫一進屋子瞧見沈唯和謝老夫人都端坐在那羅漢床上,臉色便又慘白了幾分。他低著頭顫顫巍巍得走上前,待走到那地上鋪著得花團錦簇毛氈的時候還差點摔倒了。


    謝老夫人眼瞧著人這般,原先就不算好的臉色更是沉了下去,她也未曾理會李管事的請安,隻是朝以南伸出手。


    以南會意忙把手上的賬冊奉了過去,連帶著的還有一本小冊子,她見謝老夫人看來便恭聲解釋道:“這是回事處的一個小廝遞給奴的,他說是要給您看的,奴便一並帶了回來。”


    謝老夫人聞言也不曾說話,隻輕輕“嗯”了一聲,她半低著頭先翻看起手上的賬冊…賬冊記得很是清楚,哪位主子何時取了什麽東西都在上頭一覽無遺,可偏偏到最後一欄的時候,那上頭寫著正月初七,二夫人取玉如意一柄,字跡卻是全新的,墨水還泛開了邊瞧著很是糊塗,可見是先前匆忙之間加上去的。


    她在內宅浸淫這麽多年又豈會不知底下這些人的心思?


    她也未曾說話,隻是依舊沉著臉翻看起另一本冊子,那冊子與原先的賬冊一樣都是記著何時何人取了什麽東西,隻是那上頭記著的東西卻要比先前那本賬冊多出不少,打從正月初四開始,西院便接二連三差人來取了各式樣的花卉、花瓶、古畫,另有珠釵首飾更是不可計數。


    謝老夫人越往下看,臉色便越漸黑沉。


    沈唯就坐在謝老夫人的身側自是也窺見了她的麵色,她半側了身子朝人看去,口中是疑聲問道:“母親,怎麽了?可是賬冊有什麽問題?”


    謝老夫人聞言也不曾言語隻是把手上的兩本冊子一並交予了人。


    沈唯見此自是忙接了過來翻閱起來,每比照一頁,她的臉色就慘白了幾分,等翻到最後一頁,她便開了口,聲音滿是不敢置信:“這,這怎麽可能?”她這話一落便放下手中的賬冊朝人跪了下去,口中是又跟著一句:“此事是兒媳之錯,是兒媳未曾管好家,由得底下人這般欺上,兒媳有罪,請母親責罰。”


    “此事與你有什麽幹係?你縱然有心也抵不住底下的人欺上瞞下。好了,地上涼,快些起來。”謝老夫人一麵說著話,一麵是托扶了人一把,等把人重新扶著坐好,她是又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緊跟著是又一句:“此事我自會處置,你不必擔心。”


    那庫房裏的東西囤積不少,倘若不是特意打開庫房一件件去比照,誰又會知曉到底少了什麽東西?今次若不是因為這柄玉如意還有這本冊子,隻怕就算是她也絕對不會知道王氏近來竟張狂至此。


    她想到這,心下是又一沉。


    謝老夫人斂了心神朝底下那個顫顫巍巍的男人看去,口中是平平一句:“李管事,你也是家中的老人了,家中每房份例怎麽安排你可知曉?”


    那李管事耳聽著這話,身子更是一顫,他忙伏在地上接了話:“小的,小的知道。”


    “那你——”


    謝老夫人容色黑沉,聲線也跟著泛出冷色,她的手重重拍在那紅木茶幾上,跟著是冷聲喝道:“這是在欺誰!”


    她近些年鮮少有發怒的時候,如今這樣一番模樣卻是讓屋中的人都駭了一跳。一眾奴仆皆跪了下去,那李管事更是被嚇得身子抖成了篩糠:“小的,小的知錯。”他一麵說著話,一麵是又朝謝老夫人磕起頭來:“老夫人,是小的熏了心才幹出這樣的糊塗事,您看在小的在陸家這麽多年的份上就原諒小的這一回吧。”


    謝老夫人聞言,麵色也未有絲毫改變。


    她仍舊端坐著,冷聲訓斥起人:“我們陸家可沒有你這樣不忠的奴才。”等這話一落,她是又說道一句:“來人,把這個欺下瞞上的狗奴才帶下去打五十板子再扔出府去,讓底下的人都看著,若是日後還有人敢欺下瞞上就一並打了出去。”


    她既發了話,自然立刻就有人進來了,幾個孔武有力的婆子直接把還在求饒的李管事拖了下去。


    等過了許久,那李管事的求饒聲大抵是隔著遠了終於是聽不見了。謝老夫人打發了屋中的下人,而後才對沈唯說道:“歲歲,你要記得你是家中大婦,這家中誰也欺不得你…”她這話說完便把桌上的兩本冊子交給了人,待又握了一回她的手才又一句:“日後倘若再有這樣的事,你也不必知會於我隻一並罰了。”


    沈唯聞言便道:“謝母親教誨,兒媳知道了…”


    等這話一落,她是又看了眼謝老夫人的麵色說道:“今次之事兒媳也有錯,倘若兒媳多顧著些也不會生出這樣的事,隻是如今事已發生處置幾個下人也就罷了,二弟妹到底年歲長了,先前又剛罰了起宣和起言,若是今次又因為這事責於她隻怕難免傷了情分。”


    “那玉如意——”


    她說到這是又稍稍停頓了一瞬:“兒媳日後再托人給您去尋一柄。”


    謝老夫人聽著這話,臉上的笑意總算是恢複了幾分,她握著人的手輕輕拍了一拍,而後是說道:“傻丫頭,你也不必特地去尋,我如今這個年紀什麽好東西沒見過?隻要你們都好,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至於王氏…”她說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還是沉了幾分,連帶著麵色也有些冷色:“她若是個心眼清明的自該知曉今日事出何因。”


    兩人待又說了一遭話,因著沈唯後頭還要見管事便先辭了人往外退去。


    等到沈唯走後——


    魏嬤嬤才從外間走了進來,她是又替人續了一盞茶,而後是替謝老夫人捏起肩說起話:“以前二夫人雖然也有些小心思卻還沒這麽過分,如今…”


    “她早就對我偏頗歲歲心生不滿,如今也不過是覺得老二得了皇上的青眼,連帶著自己的身份也水漲船高,行事也就越發張狂了…”謝老夫人這話說完便又嗤笑一聲:“她也不想想老二此次任職是什麽緣故,若不是有步巍在外頭奮力拚殺,咱們陸家早就不複以前的榮耀。”


    等這話說完,謝老夫人才又撥弄起手上的佛珠繼續說道:“不過今次歲歲行事倒是讓我意外。”


    魏嬤嬤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後才又試探得問道:“您是說大夫人早就知曉那李管事所為?”


    謝老夫人聞言卻沒說話,她隻是撥弄著手上的佛珠說道:“這樣也好,以往總怕她壓不住,如今看來她的確是長大了。”


    魏嬤嬤見她並沒有不高興便又繼續替人捏起肩來,口中是溫聲說道:“以前有大爺和您寵著,大夫人天真些也無所謂,可如今大爺沒了,您也不能太過偏頗,大夫人自然也不能再像以往那般了。”她這話說完是又跟著輕聲一句:“何況我看大夫人待那位的確是用了心的,日後那位若能記著她的好,大夫人的福緣還厚著呢。”


    “那位的性子…”


    謝老夫人撥弄佛珠的手一頓,她緩緩睜開眼朝那軒窗外頭的光景看去,口中是輕聲說道:“被那位記著,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


    西院。


    王氏端坐在銅鏡前,眼瞧著那妝盒中的珠釵等物卻是挑揀了許久才從裏頭擇了一支祥雲如意金簪遞給暗香…暗香笑著接過了簪子,待替人簪於髻上才又笑著恭維起人:“夫人如今的氣色是越發好了。”


    王氏聞言,眉眼便又高抬了幾分,連帶著麵上的笑意也多了不少。


    她一麵比對著鏡中的自己,一麵是說道:“到底是血燕與那尋常的就是不同,可惜隻有這麽些,若是每日都能吃上一蠱那就再好不過了。”


    暗香耳聽著這話思及近些日子夫人所為卻有些躊躇,她打發了屋中的下人,而後是壓低了聲與人說道:“這些日子回事處送了不少好東西過來,雖說都是未過賬的,可若是被人查到…”


    “你怕什麽?”


    王氏斜睨了人一眼,她的手搭在暗香的胳膊上起了身,口中是不以為意得說道:“咱們國公府這麽多好東西,若真要查可得費上不少功夫,再說了那李管事都說了這些東西都是沒過賬的,誰又能查得到?”


    她這話一落便又朝東邊方向望了一眼,是又一句輕嘲:“咱們東院那位可沒這個腦子。”


    暗香一麵扶著人往外頭走去,可是說出來的話卻還帶著幾分猶豫:“旁的也就罷了,可那柄玉如意…”她說話間是朝那放在高案上的玉如意看去一眼,前幾日她陪著夫人去回事處,夫人一眼便相中了那玉如意。


    她私下也曾勸說過夫人,這樣的玉如意一看就不是凡品,隻這樣拿了來若是被人知曉定是要惹出事來的。


    可夫人…


    王氏近來本就是心氣高的時候,可如今被身邊這丫頭一而再再而三得擾了好心情難免沉下了臉,她收回了搭在人胳膊上的手,口中是沉聲說道:“你這丫頭如今是越發膽小了,難不成我如今連用個玉如意都不成了?”


    “這玉如意倘若當真是有人定下的早去取了,如今過了幾日都無人說話,可見是沒事…”她這話說完也懶得再理會人,隻坐在軟榻上喝著茶,口中是又淡淡一句:“這裏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暗香眼瞧著這般自是也不敢再多說什麽,待朝人打過一禮便往外退去。


    …


    隻是沒過多久——


    暗香便又打了簾子匆匆走了進來。


    王氏見她進來自是又皺了一回眉,隻是眼看著暗香麵上的神色,她的心下也是一個咯噔。暗香跟在她身邊多年,素來行事沉穩還鮮少有這樣神色的時候,她想到這便把手上的茶盞置於案上,口中是問道:“出了什麽事?”


    “夫人,出大事了。”


    沈唯看著他這幅模樣也不曾說話,她揭開了手中的茶蓋,茶是墨棋先前才砌得,甫一打開那股子熱氣便迎麵而來,倒是讓她的眼前也起了幾分氤氳之氣…她手握茶盞卻未曾飲用,隻一手握著茶蓋漫不經心地掃著上頭的茶沫,目光卻一直放在陸起淮的身上。


    過了約莫有一刻鍾的功夫——


    陸起淮倒像是認認真真想了一回,而後才輕聲回道:“兒子不該和兩位堂弟起爭執…”等這話一落,他見沈唯的臉色又沉了幾分便又忙跟著一句:“兒子不該惹母親生氣。”


    沈唯耳聽著這一番話,卻是認認真真看了一回陸起淮。


    憑借陸起淮日後的心機和手段,隻怕如今做戲的成分更多些,隻是想著先前他被人圍困連反擊的能力都沒有,沈唯終歸還是掩下了心中的那一份不舒服,開口說道:“不管你以前如何,可如今你是我陸家長子,今日你任由旁人欺辱至斯,可想過日後會是什麽光景?”


    她這話說完眼看著陸起淮蒼白的臉色便又軟了幾分聲:“旁人隻會覺得你是個好欺負的,那麽日後不管是上頭的主子還是底下的奴仆都不會把你放在眼裏。長久以往,無論是在這陸家還是在這汴梁城中,他們都會覺得你軟弱可欺,到得那時你可知你會是什麽處境?”


    陸起淮一直安安靜靜得聽著,待沈唯話停,他的麵上已是一副慚愧之色。


    他什麽也不曾說,待朝沈唯恭恭敬敬行了個大禮才開了口:“多謝母親教誨,兒子知錯了。”


    “我也不是為了你,且不管旁的,我如今總歸聽你喊一聲母親…”


    沈唯聲線淡薄,前話一落卻是先飲了口熱茶,等茶香在唇齒之間四溢開來,她才把手中的茶盞置於一側,而後是握著一方帕子置於膝上,緊跟著是又一句:“記住,陸家的人從來不是好欺負的,日後若是再有人敢欺你辱你,你就給我百倍千倍打回去。”


    陸起淮聞言,臉上的神色卻是一頓,他抬了臉朝眼前的婦人看去。


    此時軒窗半開,外間的日頭穿過院中的樹木打進屋中,而眼前的婦人有大半身子皆籠罩在那片日光之中…她的模樣清平,眉眼舒緩,身上的氣質恬靜而又祥和,可偏偏說出來的話卻極為狠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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