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錦芙陪著突發閑心的少年天子往禦花園去。


    兩人也沒走主道,而是挑了條逶迤曲彎的石子路,兩邊是竹叢斜聳,陽光透過枝葉光影辯駁。


    “朝這兒走能通到立亭的荷池邊,那日路過,葉碧花粉的,就跟幅畫一樣。”她指著前頭的分叉口,想起看過的美景。


    趙祁慎頗詫異,側頭看了她一眼說:“你倒是知道得清楚,不是最不會認路?”


    她精得像隻猴,有時候卻迷糊得連路也記不全。


    顧錦芙對他這種抱有懷疑的語氣不滿,輕哼了一聲回道:“事事都有長短,我為了補短,每日回房前都會繞著走一遍。”


    他免不得就憶起舊事了,鳳眸裏閃過笑意:“你在王府裏走個路都能迷得打轉,難為你了。”


    他不提起王府迷路的事還好,提起了就來氣,陰陽怪調地譏諷他:“還真是多虧您,讓我自此以後知道記路的好處!”說著聲音就低低的,像是在自言自語地嘀咕抱怨,“就沒見過那麽壞心眼的,不就是惹你生一回氣,把我丟在園子裏不說,還讓人放狗嚇我。天色又暗,嚇得我一路尖叫,足足被府裏的人笑了一年!”


    即便是現在,他那幾大家將看到狗,還會調笑那年的事。她最後失態到,抱著他就一頓哭,哭得天崩地裂。


    怎麽會有這麽惡劣的主。


    “那時不是還小,不過十二歲,你又臭脾氣,跟茅坑裏的石頭一樣。不叫你吃吃憋,你能聽話?”趙祁慎可沒覺得自己嚇錯了。


    她在王府呆了兩年,翅膀就硬了,居然打算偷偷潛回京找父親被冤的證據。他好心相勸,說都已經著人打聽,她回去除了自投羅網,根本不會有用。


    那個時候報仇的執念讓她偏激,結果不領情就罷,還罵他忘恩負義。說當年若不是她父親幫過他父王一回,也不會有他這建興王世子。


    可不把他氣得牙癢癢的。


    至於但她怕狗,他是真不知道,不然哪裏能那樣嚇她,丟她在花園冷靜冷靜就完事了。


    “橫豎都是你有理。”顧錦芙又想起那晚被狗追的恐懼,抱著胳膊打了個激靈,記憶讓腿都發軟。


    她打小就怕狗,六歲的時候上街就遇到過瘋狗,險些被咬了,自此對那小東西敬而遠之!


    她雙手一抱胸,穿在身上有些空的衣裳便被堆出一個鼓包,趙祁慎無意間掃到,心裏暗歎氣。


    那年他十二,她十五,在王府裏束胸也束得寬鬆。她死死抱著他脖子,雙腿纏在他腰間上,就那麽掛著,女子的柔軟貼著他屬於男子的堅硬胸膛間。那個時候他才意識到,她是個姑娘家,實打實的姑娘家。


    也許就是那個時候起,他對男女有別的朦朧得到真切的劃分。以後做什麽,都會想著她是個姑娘家,脾氣再臭能讓讓就相讓吧。


    結果這一讓,就把自己讓進溝裏了。是什麽時候對她情竇初開,他也記不太清楚,隻知道自己被她這根木頭折磨多年,對她再柔情似水也毫無反應。即便是木頭,泡水裏那麽幾年,也該軟服了,偏她是被泡得腦袋進了水,不知真情歹意!


    他心裏那股因為動情卻得不到抒發的怨氣大增,抬手就想再去掐她的臉泄恨,到底是遠處還跟著一群礙事的人,又忍了忍,打消這個念頭。


    顧錦芙則一邊在心裏譴責他年幼時做的壞事,一邊帶著他往荷花池去。


    池邊微風徐徐,瀲灩的池麵是層層疊疊的翠綠,確實叫人看得心曠神怡。趙祁慎掃了眼邊上的亭子,抬手一指說:“早膳沒用吧,讓傳了到亭子裏吧。”


    以前在建興的時候就他最大,如今他是天子,更加說啥是啥。顧錦芙扯著那狗腿子的假笑,噯一聲,轉頭去給十步開外的內侍吩咐,再又折回,認命地被他搭著胳膊扶他上台階。


    一應人等仍守在亭子十步之外,鄭元青身為近身值守的戎衣衛副指揮使自然在當中。


    不一會,煮茶的用具先被送了過來。宮女在外邊煮茶,趙祁慎心裏還在琢磨加開恩科的事,和她說道:“現在七月,十月開科不算緊張,就是怕有人授意讓消息散發下時拖延。等到了地方用一兩個月,舉子們恐怕也要心生不滿。”


    “這事其實也好辦。”顧錦芙琢磨了一下說,“您剛把舊部的人都提拔了起來,除了禁衛軍常駐宮中,戎衣衛什麽時候不是有令就天南海北的跑。除卻戎衣衛,其它幾大親衛受您命直接到地方傳旨,別人也不能說什麽。”


    王府舊部也有幾百人,足夠將旨意散發到各地,到時回來又有理由得功賞。


    她對大局確實敏銳,盤算也和他不謀而合,竟品到一絲心有靈犀的甜味來,暗自在心裏樂嗬。


    “到底是我的人。”他眯著鳳眸笑著說了那麽一句。


    顧錦芙不知他哪根筋又抽了,隻當是讚賞的話聽。


    司膳房還一團糟,早膳依舊是鴻廬寺廚房做的,送來的時候顧錦芙掃了眼。菜色規規矩矩,卻有幾樣她不太愛吃的。


    她瞅著,想留下一個小太監來試吃。


    結果趙祁慎已經夾了一筷子的醃苦瓜放她身前的青花小碗裏,她眼珠子轉了轉,眸光閃動,就是手上不動。


    “吃。”


    他開了嘴,她就沒法拒了,覺得這就是個冤家,變著法子來折騰的她的。明知她不愛吃苦的,還有味道重的。


    她苦哈哈地抓著筷子嚐一小口。


    其實經過廚子的手,苦瓜也並不苦,當然是怕天子嫌棄,誰也不敢給天子吃苦啊。就是苦瓜本身還帶著青澀的味道,吃在嘴裏說不出來,再入了其它的味也蓋不住,顧錦芙一雙眉頭皺得打結。


    一個湯包在這時直接就從她眼前過,然後塞到她嘴裏:“吃完了那些,有肉吃。”


    她脾氣橫起來,凶得跟頭狼似的,內裏卻還是有姑娘家的嬌氣,不愛吃的東西根本不碰。大熱天的用點去暑的東西不會毒死她!


    趙祁慎看著她叼著包子就笑彎的雙眸,覺得自己成了操心的老媽子。


    天子和宦官的相處和諧中透著幾分親密,跟鄭元青站在遠處的一名戎衣衛見著,嘴裏嘖了聲:“這位魏公公還真是受寵啊,聽聞還在建興的時候就陪過陛下胡鬧,楚館小倌館的沒少跑。搞不好,他也跟那些小倌一樣,都拱到陛下床上伺候了。”


    本朝好男風的風氣不少見,大行皇帝還曾養過幾名年輕的道士。新上位的天子十九歲了,身邊不見侍妾或定親,有這樣的嗜好別人亦覺得正常。


    鄭元青自然也看到天子給人喂包子的那幕,眉頭緊皺,嘴裏卻斥道:“不要腦袋了,什麽話都敢亂說!”


    那名戎衣衛縮了縮脖子,壓低了聲音說:“又不是屬下一人之言。您瞧魏公公那腰身,柳枝兒似的,平時也沒少宿在乾清宮......”


    正說著,被鄭元青一個淩厲的眼神掃得忙噤聲,站得筆直繼續守著崗。


    鄭元青神色不豫,心裏頭有莫名的怒氣,餘光去看亭子,恰好看到顧錦芙彎著腰湊在天子跟前說什麽。光影裏,她的側顏柔和美好,天子拍腿哈哈大笑,末了還曲指去輕輕彈她額頭。


    是經過時間沉澱,自然流露的親密。


    鄭元青對眼前這個魏錦和少年天子的關係也不確定起來。


    ***


    趙祁慎狠狠給首輔太後甩了個巴掌,自己在一邊偷閑,劉太後那裏卻是和首輔說了足足一個時辰的話。


    說來說去,劉太後現在根本沒法從製止加開恩科一事下手,連首輔都不敢得罪的學子,她再貴為太後也不敢輕易動手。


    劉太後氣得麵有獰色,說:“不製止,推遲!以我皇兒熱喪未過為如,推到明年!”


    首輔麵有難色:“如此一來,外頭又能編造大行皇上的不是了,平白給大行皇上添汙點。”


    所以他也沒輒了。


    劉太後心裏頭都是火氣,胸前起伏不定。外頭突然傳來哭哭啼啼的聲音,定晴一看,是她親兒媳婦哭著跑進來。


    “母後,您要為陛下作主啊!死者為大,他怎麽可以在這檔口施他的恩,他把陛下置於何地!”


    劉太後本來火氣正盛,聽到她表述不清,斥罵道:“閉嘴!什麽陛下!那是指當今了!不會說話就給哀家閉上嘴,免得再被人抓了錯處,哀家還要再舍臉去保你!”


    她怎麽就有這麽個話都說不清楚的侄女!


    劉皇後被罵得更是嚶嚶地哭,她身後宮女抱著條通體雪白的小狗,見她哭這會也在汪汪大叫。


    大殿安靜空曠,狗吠叫的聲音直刺得劉太後腦仁都在疼,氣得再一拍扶手罵道:“你還抱著條畜生到哀家這來,你是嫌哀家不夠煩?!而且後宮不可幹政,你打哪又得到消息了,你現在不應該在宮裏閉門為我皇兒守製才對?!”


    先前不見她為兒子添一兒半女,如今還有臉到她跟前哭,如若不是她肚子不中用,她會為了劉家和自己以後將來步步艱難的去算計嗎!


    劉太後本就是十分強勢的,罵起人來聲色俱厲,劉皇後被罵得連哭都不敢哭了,拿著帕子直抹紅腫的眼。


    那個抱狗的宮女嚇得已經跪倒,此時也管不得這狗是大行皇帝賞賜的,忙拿手按著它的嘴不讓它再叫喚。


    另一位宮人見太後發怒,也嚇得不清,卻是大著膽子邁出一步,高聲道:“娘娘息怒,我們皇後娘娘前來,是因為有重要事情相稟,還請娘娘恕奴婢大膽,借您耳朵一用。”


    她強壓著發抖的手,扯著討好地笑看向太後。劉太後聞言皺眉,但這到底是自家侄女她罵得打得,卻不能真落了她掩麵,隻好勉強同意。


    隻見那宮女快步上前,彎著腰湊前到劉太後跟前低聲說了幾句。劉太後猛然就看向侄女,眼神不再是嫌惡,瞳孔裏有一束光迸射而出,又驚又喜道:“可真?!”


    宮女抿著嘴笑:“推遲這麽些天,多半是真。”


    劉太後激動得站了起來:“傳陳院判來!不,你們偷偷去!”然後看向還一頭霧水的首輔,腦裏閃過一個更好拿捏趙祁慎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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