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迦見沈修雲長劍直刺,立刻揮刀橫擋,但沈修雲這一下卻隻是虛招,半路忽然變了去勢,矮身緊貼鋒刃躲過洛迦的銀刀,收劍回刺下盤,洛迦再擋,不料又是一個虛招,沈修雲趁著洛迦前胸失去防護的片刻,起身一個肘擊直撞其胸口。


    洛迦當夜被人從後身掏了心窩,肋骨盡斷,沈修雲這下從前麵撞擊,牽動骨傷,疼得哼了一聲。


    沈修雲冷笑:“七殿下,是不是很疼啊?苦肉計演得可真好!”


    洛迦捂住胸口,抬頭,卻強勾唇角,“疼,身疼,心更疼。”


    沈修雲眼神暗沉,哼了一聲,劍鋒斜指,又斬向洛迦左腿,洛迦抬腿避過同時向後急退,沈修雲緊追而上,劍刺其右臂,虛招晃過,洛迦這次沒有上鉤,銀刀翻轉,攜風襲來,沈修雲躍起躲過,落地的同時一個掃腿,狠狠踢向洛迦右腿,剛好踢到被黑麵人撕扯掉皮肉的傷口處。


    洛迦被踢得腿一軟,半跪於地,立刻用刀支撐住身體,微卷的黑發下垂,卻無法遮住眼中鋒芒。


    “看來你對我身上的傷口情況很了解,真是一踢一個準。”洛迦道。


    “幫七殿下查看而已。”沈修雲起手,再出劍。


    當!刀劍相撞。劍在上,刀在下,兩人一跪一站,沈修雲竭力壓製,腳下急踩,借著這個力量一鼓作氣將洛迦推到擂台邊。洛迦一手舉刀相抵,一手緊緊按住擂台台麵,被沈修雲推著磨了一路,掌中已不知道掉了幾層皮,但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在最後一刻,手抓住擂台邊緣,堪堪停住。


    洛迦額頭沁汗,對上沈修雲的眼睛,“現在,是不是後悔那天晚上救了我?”


    “哦?為何後悔?”


    “要是今天我不出現,大家都會以為是你殺了我。”


    “那又如何?”


    洛迦笑,“索性都會讓人誤會,不若一不做二不休,何必背上一個冤枉的黑鍋?”


    沈修雲皺眉,手上猛一使力。


    洛迦扳住擂台邊緣的手掙脫,即將掉下去的瞬間,竟然直接扔了銀刀,雙手一攬,抱住沈修雲的大腿。


    沈修雲為了不被他拖下台去,不得不後翻回撤,自然也將洛迦重新帶回擂台。


    洛迦知道沈修雲想要借著後翻之力將他甩脫,提前有了防備,雙臂收緊,死不放手,等他落地之後直接抱著沈修雲雙腿來了個蒙古式摔跤,一下將沈修雲仰麵砸在地上,隨後欺身壓上,死死扣住他雙手。


    此時洛迦身上,腿上,胳膊上,數道傷口因為這一係列動作而爆裂開,滲出的鮮血瞬間將雪白的綢衫染紅,仿佛雪地裏綻開的紅蓮。觀眾席間傳來陣陣呼聲吸氣聲,然而防護光罩裏相互纏鬥的二人,除了彼此的呼吸,卻什麽都聽不到。


    “幸虧那天晚上不是你受傷,否則這一下不得疼死?與其你疼,不如讓我來疼。”


    “找死!”


    沈修雲慍怒,眼睛微微眯起,一個挺身翻滾,將兩人的位置顛倒,反壓其上,長劍橫在洛迦頸間。


    “怎麽,要殺我?”


    洛迦扳住沈修雲手腕,脖子已經被劍鋒割破薄薄一層,滲出血珠,“有沒有想過在這裏殺了我會如何?不殺我會如何?我的身份公開如何?你的身份暴露又如何?這場比賽你贏了會有什麽結果,輸了又有什麽樣的結果?”


    “哼,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洛迦深深地看著麵前那雙黑眸,無論這人易容成什麽模樣,這雙眼睛都不會變。他永遠無法忘卻這雙眼睛,因為當它們凝望過來,不論是仇是恨,裏麵都會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這一刻你的眼睛裏隻有我,即便刀劍相向,也總好過視而不見,總好過那漠不關心的冷冷一瞥。


    “你可以將所有退路想好,無論發生什麽都能一走了之。可逃了以後又能怎樣?最後還能逃到哪裏?可否想過,在別人眼裏你究竟算什麽?英雄?小人?凶手?還是……跳梁小醜般供人取樂的玩物?”


    沈修雲聽到洛迦的最後一句,再也克製不住怒意,身上殺氣大盛,猛加了力道,又將劍逼近幾分。


    洛迦不得不抬起另一隻手直接抓住劍刃,鮮血自劃破的手掌中流出,滴答,滴答,血染的紅蓮從洛迦的綢衣蔓延到沈修雲的褲角,豔麗妖嬈。


    “沈修雲,想要逆天改命,你還差得遠。”


    “七皇子,你廢話太多!”


    劍一點點從頸前掰離,再被一點點推回,七皇子命懸一線,但銀麵後的眼眸卻目光熠熠。


    修雲,你要在這裏殺了我?難道不知道要置我於死地,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總是這樣當斷不斷,不該出手的時候卻又固執己見,一步一步,終將自己逼到絕路,為千夫所指,萬人唾罵,由俠客變魔頭,最後恨不得人人殺之而後快,上輩子這樣的虧,吃得還不夠?


    就在劍鋒即將斬向七皇子咽喉的那一刻,沈修雲卻忽然收了力道,一腳蹬在洛迦胸口,將他踹了出去。


    沈修雲長身而立,看著躺在地上的七皇子,黑眸閃動。


    取命容易,但是在這裏取了他的命,想要脫身就不那麽容易了。兩世為人,沈修雲早已經不複曾經的輕狂任性。可是,他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從沒有思想的殺人工具,到如今這般每行一步也會苦苦算計,他卻不記得了。


    “取回你的刀,再戰。”


    洛迦慢慢從地上站起,摸了摸頸間,有幾絲血痕,後背的傷觸發,疼得他每呼吸一次都仿佛肝腸寸斷,可他卻揚起嘴角,道:“好,再戰!”


    場內負責裁判的智能機器人將銀刀抓遞過來,就在洛迦接刀那一刻,沈修雲身形忽動,速度快得幾乎分辨不清他究竟是往哪個方向來,狂劍橫掃,幾乎連成白晃晃一片,如影似霧。


    劍光霍霍,衣袂翩翩。雲吞日月,不見山河。


    洛迦愣住,看著那人,那劍,還有那流雲劍的最後一式,沈修雲極少用此招,卻讓人看過一次就再難忘懷。


    曾經的碧水旁,藕花岸,酒酣意濃之時,他執杯笑問:修雲,你這一招漂亮,叫什麽?


    那人收劍,閑散道:“雲過千山。”


    雲過千山,如此招,如此劍,影過無蹤痕,君莫笑,淡看俗世凡塵,碧落黃泉,緣盡,就此別。


    銀色麵具上映出花白劍影,越來越近,越來越急,但洛迦卻沒有躲。


    長劍如流雲般擦耳邊飛過,一劍虛影,化作數劍,劍中有劍,招中有招,斬肩,中!劈腰,中!挑,刺,砍,中!中!中!五連擊!接著又是下盤一路劍光,如雲卷雲舒,風過萬野,抹,勾,劃,蹭,上中下三路遊走,十七連擊!中!中!中!


    劍招如其名,每一劍都輕如浮雲,隻破皮,不傷肉,但是在競技場裏,都算作有效攻擊。


    很快連擊記錄牌的數字就跳到二十七下,隻要再來三次,就是沈修雲勝。


    觀眾席間原本是一片倒的支持l的聲音,可是看到此時,卻集體安靜下來,幾乎所有人都被沈修雲那亂人眼球的劍法震呆了,一時之間,竟有不少人自心底希望這三十連擊能夠成功。


    隻眨眼間,洛迦身上就又中了一劍,正當第二劍襲來的時候,洛迦卻忽然回過神,轉身,臉微側,劍恰好擊中臉上的麵具。


    二十九連擊!


    麵具應聲掉落,露出那張一直隱藏的,為世人所熟知的英俊麵容。


    即使隔著防護罩,也能感受到此時觀眾席裏眾人的反應,密密麻麻的人群在詫異怔愣了短短幾秒鍾之後開始狂亂地騷動起來,人們紛紛從階梯上奔下來,擠到第一排的防護罩邊,各種攝像機照相機的閃光燈閃爍不停。


    第三十劍,在洛迦麵前停下,沒有繼續。


    沈修雲看著這張酷似前世仇人的臉,一切情緒都內斂於心,展示給麵前之人的,仍是一張冷漠沒有情緒的臉。


    忽然,長劍收回。


    在萬眾矚目之中,已經勝券在握的野鬼,忽然慢慢後退,待退至擂台邊緣,勾唇微笑,以手撫胸向洛迦行了個禮,然後轉身一躍,跳下擂台。


    一方掉下擂台,比賽結束,競技手孤魂獲勝。


    防護罩和擂台兩旁的地門緩緩打開,在喧囂人聲湧進來之前的那一刻,沈修雲高聲道:“七殿下,我輸了!”


    這一幕被最近的觀眾拍了下來,而沈修雲最後看了七皇子一眼,轉身走向地門。


    幹得漂亮!


    洛迦目送沈修雲離開,忽然笑出聲,可沒笑兩下就劇烈咳嗽起來,強撐已久的身體終於耗盡最後一絲力氣,重重倒在了擂台上。


    沙薩爾說過,這回他算是撿回的一條命,脊骨肋骨部分粉碎性斷裂,內髒和腔膜也受了損傷,即使配合軍方特供的藥治療,也要一個月才能完全康複。可是這才一個星期,他就不顧勸阻秘密趕了回來。隻是希望可以留住他,讓他留在自己眼睛看得到的地方……


    不想再看著他一點點走回上一世的老路,也不想,再做上一世的自己。


    洛迦暈倒之後就被競技場的工作人員抬了下去,而沈修雲下了地門,卻套上員工服,準備立刻離開所羅門競技場,不料卻在員工通道出口被人攔了下來。


    “沈修雲先生,是否願意和我談一談?”來人是範斯德,他身後隻跟了一個人,也戴了張麵具。


    這所羅門競技場裏,見不得光的人還真是多。


    “好。”沈修雲說,並沒有對範斯德知道自己真實身份表示驚訝。


    範斯德笑,伸手示意,“這邊請。”


    所羅門競技場裏暗門密道很多,範斯德帶沈修雲從一條隱秘的走廊拐進去,走進一部隻有上行沒有下行的電梯,電梯一直上升,過了很長時間才停下,根據速度估算,這裏應該是所羅門競技場的最高層。


    範斯德帶沈修雲來的地方是他的辦公室,全金屬色的裝潢讓這裏顯得沒有一絲人情味,甚至有些詭異猙獰,不過辦公桌後麵卻是巨大的落地窗,能看到所羅門商區的整片夜景。


    “很漂亮,不是嗎?”範斯德進來以後沒有急著進入正題,而是緩緩踱步到窗前,看著外麵霓虹燈火,輕聲感歎。


    沈修雲沒有接話,隻是靜靜站在他身後,瞥了眼窗外,的確是一片美景。


    “帝國如今的繁榮,是靠多少beta族群辛勤的工作創造的啊,可為什麽,隻有alpha貴族能夠獨享權貴!”範斯德的語調陡然上升,“憑什麽,不管beta和omega多麽努力,卻永遠要被人踩在腳下!”


    沈修雲微微一揚眉,目光轉向範斯德。挺直的脊背,仿軍裝的衣著,還有硬朗的作風,這人以前極有可能是軍人出身。


    “對不起,我有些激動了,請您見諒。”範斯德再轉過身時,語氣又恢複如常,很有紳士風度地點頭致歉。


    “你不是alpha?”沈修雲問。


    “我是,但以我這樣的血統,完全無法跟alpha貴族們相比。”範斯德說,近乎沒有眼瞳的眼睛看向沈修雲,也許是因為看不出瞳仁,這人眼睛裏的情緒也很難讓人揣摩,“不過我有個弟弟,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beta軍官,隻可惜,如今他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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