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二天,伴隨著一輪格外燦爛的三月朝陽,c市明式家具第一廠迎來了第五十個生日。


    c市明式家具龍頭企業,曆經半個世紀風風雨雨,從第一任藍廠長篳路藍縷到這一任藍董事長妙手回春,一廠的廠史是中國這五十年來實體企業興衰史的一個生動縮影。就如藍董事長上台精彩發言時說的那樣:“實體經濟始終是人類社會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在當代社會略顯浮誇的經濟體係和風氣之下,我更推崇努力推進現代企業製度,紮紮實實優化配置、充分發揮對實體經濟的貢獻。”


    “明式家具第一廠有著悠久的曆史,有著雄厚的實力,有非遺技藝大師情有獨鍾地垂青、有全廠手工藝匠人數十年如一日的堅持!還有在我們一廠遇到坎坷、踟躕不前的困境之中,得到了省、市各級領導無微不至的關心與支持!”聲情並茂的實體企業家藍晝先生風度翩翩地向台下第一排所有領導致意,“明式家居製作工藝是中華傳統文化,民族的就是世界的!我是一個中國人,一身所學就該為國家奉獻!我從小接受的就是這樣的家庭教育——”現場所有的鏡頭,隨著藍晝孺慕感恩的目光投向了歐陽女士和藍清章。


    藍晝在台上深情款款地說:“我的奶奶歐陽女士、我父親藍清章先生!我今日所有成就都歸功於兩位的悉心教導以及日夜鞭策。”


    歐陽女士在台下回以慈祥眼神、感動笑容。“這小王八蛋要幹什麽?”她借著假裝拭淚,用手帕擋著對大兒子說:“我怎麽覺得他沒憋著什麽好?”


    藍清章想附和兩句,但他今早感冒了,一張嘴差點沒忍住噴出個噴嚏來!他連忙咳嗽兩聲掩飾,但還是招來了他老母親厭惡的目光。


    “昨晚在靜山陵園睡得不好嗎?”歐陽女士冷冷諷刺。


    “是啊。”藍清章淡淡一笑,“父親墳前石階太堅硬,膈得難受。”


    明明是坐在那個女人墳前呆呆默默吹了一整夜的冷風,膽敢拿他爸做擋箭牌!歐陽女士投來死亡凝視!


    “奶奶,”藍晝這時恰巧下台過來,一臉孝順又體貼的微笑,“華爾街日報的記者想拍兩張合照,領導們都過去了,就等您了。”


    歐陽女士腦中警報聲一閃,但意識過來已經晚了!她幾乎是被架著過去的,心裏罵翻了天,臉上還得露出高貴親切的笑。明天的華爾街日報會寫些什麽她用腳指頭都猜得到,明天整個歐美大陸都會認為藍晝是她打入中國市場的欽差大臣。


    “你這是不想跟我走啊,藍晝。”現場其樂融融的一片讚揚聲中,歐陽女士微笑著湊近藍晝,看上去像是與孫子耳語的慈祥奶奶,“小命也不想要了是吧?敢耍老娘,誰借你的狗膽?!”


    藍晝感動地看了她一眼,親熱地攬住她肩膀,眷戀撒嬌:“奶奶~跟您開個小玩笑,怎麽還生氣了呢?嘖嘖,你們女人啊,真是不管多麽成熟的年紀都愛鬧別扭!”


    瑪格麗特.歐陽女士但笑不語,冷酷的殺氣藏在她眼角眉梢的皺紋裏,眼看就要往空中彌漫出來,卻突然戛然而止——“castel基金我不要了,我手頭所有家族企業股份,二一添作五、咱倆對半分。”藍晝清清冷冷的聲音悅耳極了,臉上好看的微笑像是一個麵具,“歐洲我不去,大中華地區您以後也別伸手過來,如何?”


    這……歐陽女士提出的交易不是這樣的,但他這樁以退為進提出的交易又確實很吸引她。藍晝手裏的股份數目非常可觀,免費獲得其中的一半在手,那是很大的一筆錢!而且她的那些不聽話的兒子孫子們也會有所忌憚,估計會老實好一陣。


    家族在大中華區的產業本來就不多,名義上讓給藍晝管控她沒損失,藍晝如果能擴張版圖、那她坐收漁翁之利。瑪格麗特眼中神情瞬息萬變,這交易她基本已接受,隻是她的深感滿意讓她更添惋惜:“小晝,你就真的不想回到奶奶身邊?”


    “嗯,我不想。”藍晝笑笑的,但是毫無遲疑。他這麵熱心冷的無情樣子,真是像極了他的爺爺。歐陽女士忍不住流露出怨恨嫌棄神色,忍不住追問:“你媽媽的死因你已經知道了——視頻你也看到了,她拿著刀自殘,還把你爸爸傷成那樣。沒有人害她啊,是她自己得了產前抑鬱症。”


    九零年代的攝像鏡頭像素已經很高了,視頻裏年輕的藍清章看起來也真是和藍晝一模一樣,藍晝看到他赤手握住裁紙刀的刀鋒,陷入瘋狂的媽媽在他身上捅了許多刀,他半身都是血,但沒有退縮過一步、始終奮不顧身護著她。


    藍晝不動聲色,點點頭歎氣說“是啊”,“是她運氣不好。”


    運氣不好才會愛上了藍清章那樣門不當戶不對的男人。運氣不好所以在婚後磨合期壓力最大的時候偏偏懷孕,又運氣不好患上了被害妄想型產前抑鬱症。為母則剛的品性也是因為她運氣不好吧?那麽艱難為什麽不墮胎流產呢,為什麽拚著命堅持生下他,為了他藍晝與全世界甚至與她自己對抗。


    她留下的遺書裏,滿篇都是她對藍清章的愛和抱歉。運氣實在不好啊這個女人,性格這樣善良,怎麽可能在雲波詭譎的千億豪門紮根呢?被逼得發瘋大概已經是她最幸運的結局了。


    “沒有凶手……沒有人親自動手殺她。但你們真的是無辜的嗎?你們隻是沒有直接對她下手而已。”藍晝淡笑著望向天邊,臉上在笑,眼裏一絲溫度都沒有:“把她逼到那個地步,你們人人都有份。”


    “攀高枝就有攀高枝的代價,”歐陽女士用“你怕不是個傻子吧”的眼神看著他,“從來都是鯉魚躍龍門,你可見過龍門降低門檻去將就鯉魚的?”


    豪門裏的女人有那麽多資源可用,那麽多人伺候著,有什麽待人接物是學不會的?又有什麽場合應付不來?偏偏藍晝的媽媽回回出錯、次次強嘴,還說什麽不喜歡這樣的生活——不喜歡為什麽還要嫁進豪門?歐陽女士真的很討厭這個女人,她廢掉了歐陽女士曾經寄予厚望的大兒子。


    而且還生下了一個更加優秀卻更加軟骨頭的藍晝!歐陽女士嫌棄地冷笑了一聲,心情很不好。


    不遠處台下慶典人群裏夏白忙碌地招待著前來的嘉賓們,陽光下她白淨的臉上沒有一絲陰霾,藍晝遠遠望著她笑著說話的樣子,他心裏一片赤忱寧靜。


    “奶奶,”藍晝突然切換了中文,“我知道您會說中文。”


    歐陽女士警惕懷疑地抬眼看他。可藍晝臉上一絲鬥誌都沒有,眼神平靜溫柔得像是秋季暖陽照耀的寧靜湖麵,“您和我爸都會說中文,說得很好很流利,可是你們從來都回避說中文。為什麽呀?是不是說起中國話,心裏會疼?”膚色蒼白的英俊男人笑得陽光燦爛,“我沒出息,怕疼。”


    他說完挑著那雙吊梢眼輕慢地看她一眼,轉身就走,毫無留戀的。


    歐陽女士氣得手指尖發抖,厲聲叫住他:“你以為你以後就不會後悔了?等你的叔伯兄弟繼承了家族,等你老了!你才更要心疼得日夜懊悔呢!”


    她本來是不會對廢人說這些無用廢話的,隻是藍晝剛才那樣的神態實在很像一個人!當她還是瑪格麗特時遇見的那個毒舌年輕人,他也總是那樣高遠淡然地微笑、居高臨下地說:“瑪格麗特,你真是個膚淺的可愛女孩子。”


    五十年了,自他別後,她嫁了足足八次,從美國國會議員到意大利黑手黨,哪一任丈夫不比他強?瑪格麗特才沒有心疼後悔,瑪格麗特一生精彩絕倫,瑪格麗特她絕對沒有在午夜夢回時為一個中國臭男人流過眼淚!


    滾吧,沒用的小王八蛋!她厭惡地最後瞪了大孫子一眼。


    藍晝,o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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