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藍晝對外人生氣一般持續時間都很短,因為他腦子聰明、人又缺德,三下五除二就把對方弄得死翹翹,當晚能解決的他從不拖延過夜。


    可他對自己人生氣的時候……當然這極為罕見,畢竟藍晝他認知當中的“自己人”就那麽鳳毛麟角的幾個。夏白與他一同長大的十八年裏,隻見過那麽兩三次。


    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他們上初三那年,藍晝他籌備參加一個國際數學奧林匹克大獎賽,每天放學後留在老師辦公室加課兩個小時。冬天天黑得早,夏白爸爸不放心孩子那麽晚一個人回來,天天守著時間去接他。有天晚上去的路上電瓶車栽溝裏了,爸爸掉進冰窟窿裏,差點就沒能爬上來。


    那會兒上初三的藍晝還沒躥個兒呢,半大小子紅著眼睛衝進家門,一頓怒吼:“叫你別來接我、別來接我!說了幾百遍了!你到底為什麽不聽我的話?啊?!”


    夏白爸爸被那氣勢給驚著了,沒打石膏的那隻手囧囧地撓撓臉,弱弱地說:“對、對不起。”


    “不接受!”藍晝怒氣分毫未減。從那天起他就拒絕跟他的夏叔叔對話甚至眼神對視,一直到他捧回大獎賽金杯,傲嬌地將它扔給夏叔叔,才算初步講和。


    傷筋動骨一百天,夏白爸爸可是雙手接過金杯喜滋滋惦著看的,想想藍晝那次氣了多少天啊?!


    “啊……”拎著魚走在樓道裏,看著前麵藍晝冷漠的背影,夏白無力地長長歎出一口氣。她要怎麽才能說服藍晝呢?挖她一顆腎對藍晝來說可能還不如挖他自己的,然而誰敢挖藍晝一顆腎的話、肯定會被藍晝挫骨揚灰。每個人的世界觀不同,藍晝特別在乎自己和“自己人”,這一點夏白能理解。


    “藍晝,”她定了定心神,追上他並肩走,笑顏如花地討好他:“晚上我給你做一魚兩吃好不好?”


    藍晝不吱聲。外麵還是白晝,但樓道裏光線昏沉,他麵無表情的臉像戴著張木頭麵具,夏白更加小心翼翼地搭話:“雙十一的時候我買了一套專門料理魚的刀,剔骨剔得可幹淨啦!魚頭魚骨頭熬湯,中間段紅燒,好嗎?”


    他還是看都不看她一眼。夏白堅持著絮絮叨叨,各種故作歡脫,其實她背上冷汗都冒出來了。藍晝不理睬她,這像是把她澆上水泥沉入海裏,心髒沉悶窒息,難受得不行。


    可又沒有退步的餘地。


    夏白呱唧呱唧跟著他進門,手裏拎著東西,她左右腳互蹭原地脫鞋,突然“哎呀”一聲痛叫!


    藍晝下意識地立刻回頭看她!下一秒才想起正在生她的氣,他鬱悶地撇了撇嘴,聲音故作不耐煩:“怎麽了又?”


    夏白自己也還不知道怎麽了呢,隔著厚厚的圍巾費勁地伸著腦袋低頭看,黑色運動襪腳踝處好像割破了?又被什麽黏糊住了,一扯就鑽心地疼。她把手裏裝魚的袋子放在玄關地上,藍晝比她快一步過來蹲下查看,夏白聽到他心痛得倒吸一口涼氣的聲音。


    “快、快坐下!”藍晝半抱半扶地把她放到玄關鞋凳上,他跪在地上,輕輕地抬起她右腳,看到那傷口裏嵌著木屑、血肉模糊都被這該死的冷天氣給凍住了……


    “是不是在廠房裏被木頭片劃傷的?”夏白勾著頭小聲說,“天太冷了,我都沒知覺。”


    藍晝滿嘴發苦,“嗯”了一聲,手裏小心翼翼脫下她鞋襪。她穿的黑色運動鞋看不出血跡,但藍晝一握上去蹭了滿手暗紅色,血腥味在寒冷冬天裏更尖銳地撩撥人類敏感嗅覺,藍晝眼角狠狠地一跳!


    “藍晝……”她用腿輕輕碰了他一下,沒得到回應,竟然大膽地俯身抱住了他。


    這個不知死活的家夥,軟乎乎地趴在他耳邊“嚶嚶嚶”,懊惱的羞愧的含著淚的對他撒嬌:“不要生氣嘛,你臉色好難看呀……對不起藍晝,瞞著你去做配型,是我不對。”


    藍晝不動聲色,聽著她真誠熱切地給他認錯道歉,但是字裏行間分明就半句退意都沒有。


    他此時此刻要的是她道歉認錯嗎?他從始至終要的隻是她平安健康啊!


    “你不用說這些,這件事我們都不要再提了。”藍晝聲音猶如數九寒冬一杯冰水,迎麵潑向她,“我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果然,賴在他身上“嚶嚶嚶”的人坐起來了,吸著鼻涕淌著淚可憐兮兮的,卻又眼神如鐵。藍晝覺得自己真是要死在她手裏了!她太懂怎麽折磨他,比敵人拿刀拿槍傷他都更令他疼痛恐懼和生氣。


    “不行。”她吸了吸鼻子,沙啞著嗓子斬釘截鐵地說。


    “我建議你,別再惹我了。”藍晝輕聲誠懇地說,“除非你想看我一槍崩了狗清明。”


    “你不會的。”夏白內疚得眼神黯然,但毫不遲疑地說。


    “你試試!”藍晝重聲嗬斥她!


    他畢竟不是十年前寄人籬下的少年了。華爾街惡龍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甚至不用親自動手崩了狗清明,隻要下令解散醫療專家團隊,重病在身的藍清明很快就凶多吉少。


    誰敢動惡龍視為心肝的唯一珍寶?夏白身為馴龍師都不行。


    “我會救她,花再多的錢都沒問題!”藍晝抬手擦她滿臉的淚,也心疼也難過,但依然斬釘截鐵:“但不能給她你的腎,絕對不行!”


    “好了,到此為止。你這傷口得去醫院處理,走吧。”他把她扶起來。可夏白突然伸手握住了他手腕,藍晝撥開,她又來推他手,兩三下一來回,她哭出了聲。


    “你以為我不害怕?我是不愛惜自己的那種人嗎?!”夏白崩潰地大哭著說,“可是藍晝,那是小明啊!”


    你以為我不知、我是你唯一珍寶?


    你以為我不怕痛、不怕影響以後身體健康嗎?


    可那不是別人啊,是我形影不離一起長大的發小閨蜜,是漫長歲月裏分享每一天喜怒哀樂的親密朋友,是全世界向我扔石頭的時候、唯一堅定地站在我身邊陪伴我保護我的藍清明!


    肝膽相照、莫逆之交,我怎麽能不為她兩肋插刀?


    “藍晝你、你……我對你很抱歉沒錯,我對不起你,但我一定、必須、絕對要這麽做。”


    臃腫的羽絨服裹著瘦弱的她,厚實的圍巾擋住了她半張臉,隻剩哭紅了的眼睛那麽悲傷地望著他。藍晝暗中捏緊拳頭,喉間幾番聳動才說出話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也別再逼我了,我不想把我對付外麵人的手段用在你身上。”


    當著她失望的眼神,藍晝毫無動搖地凝視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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