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嘖嘖!一廠廠房裏,池大師剛出的大四件櫃畫稿被懸掛在大黑板上,所有木工組的老師傅們都來了,圍著這稿子,個個都點頭稱讚!


    他們有多少年沒見過這樣上舒下斂、儀態雅致的正統明式家具設計稿了!現在的設計師們大多是科班出身年輕人,提筆先想著討好客戶的使用感,線條美感那是其次的。然而!池大師這稿大櫃通體無雕飾,隻在牙條上刻如意雲紋,矜持地呼應整堂家具主題,這是對明式家具簡潔優美的形態自信到了極致!


    “池神仙啊……”


    “這堂家具不火,我老戴腦袋砍下來放一廠大門口!”


    “老廠長的親孫子、夏工的親女兒,子弟兵們都回來了,要錢有錢有人有人,也該咱們一廠翻身了!”


    鬧哄哄的激動討論聲熱鬧著陳舊廠房,夏白笑吟吟站在一旁,看著這些長輩手藝人們臉上和眼裏的光彩,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記憶裏的一廠。滿廠正當盛年的手藝人、不斷湧進來拜師的小學徒,那時的明式家具第一廠像是日不落帝國。


    那時爸爸曾經一度對藍晝寄以厚望。藍晝那麽聰明,長大了接手一廠多好啊?藍晝那一手紮實的素描功底就是那時候學起來的。爸爸說,希望以後夏白和藍晝都能捧上一廠的鐵飯碗,一家人和和美美永遠不分開。


    二十年彈指一瞬間,記憶裏年輕精幹的叔叔伯伯們成了眼前花甲知天命的中老年人,而她的藍晝……二十八歲的藍晝站在廠房門口,挺拔的身姿、英俊的臉,鳳眸裏的笑意隔著十幾米遠也能如有實質地勾著她。他在打電話,一邊笑一邊抬抬食指示意她過去。夏白恍恍惚惚地向他走去,眼前總出現十八歲之前的他的疊影。


    “怎麽了?”她走過去輕聲問。


    藍晝把通話中的手機直接貼她耳朵上,夏雨雀躍的聲音傳來:“……然後我就說沒關係的!我和王天辰還是好朋友!王天辰爸爸就說他以後洗心革麵重新做人!還對我說了好多好多道歉的話啊當著全班同學的麵,我們葉老師也在……”


    “那你是怎麽回答人家的?”夏白出聲問。


    “姐?”小少年的雀躍頓時收斂了,話風急轉成熟穩重地說:“呃……他是長輩嘛,我當然很有禮貌——對了,王天辰爸爸今天拄拐杖來的,王天辰說,他爸爸昨天不小心被摩托車從屁股上壓過去了!”


    藍晝聽到了,連忙收回手機,說了幾句叫夏雨抓緊時間吃晚飯去就掛了。見夏白懷疑地盯著他,他先發製人地惱了:“什麽意思啊?我又沒有摩托車!一有什麽事你就這麽瞪著我!”


    “我瞪你了嗎?”夏白可不吃他這一套,心平氣和地反駁說:“看你一眼都不行?”


    怎麽可能不行?敞開了給你看一整晚都行啊!藍晝隻是想岔開話題而已嘛:“你看你,從昨天開始跟我說話就是這種語氣!”他皺眉憂傷地壓低聲音說:“你別生氣了,那手機又不是我主動給別人看的!我也很懊惱啊!”人家研究了很多資料才總結出來的心得體會,都被看光光了!


    “我一點也沒看出來你懊惱。”夏白麵無表情地說,“倒是看出來了你工作還不夠多。麻煩董事長今天加個班,把查爾斯那邊投資合同盡快歸檔。參賽的策劃案我昨天就提交了,也請董事長盡快批複。”


    她說一句藍晝就乖巧地應一句。一廠策劃組的兩個實習生這時過來請示夏組長,就見夏組長板著臉布置工作任務、董事長垂著手聽話地“是是是、好好好、知道了”


    媽呀,董事長那麽叱吒風雲那麽脾氣酷烈的一個人啊!居然在夏組長麵前這麽慫?看來他們夏組真不是個一般人!


    “夏、夏組!外麵送來一台冰箱,說是您跟他們老板借用的,我們簽收了。”實習生對夏白說話的語氣比平時恭敬十倍:“請問那冰箱應該擺在哪裏?我們立刻搬過去!”


    “哦……那麻煩你們放到展廳,我待會兒就過來!”夏白愣了一下,這兩個實習生剛來,小孩子脾氣桀驁不馴的,怎麽今天態度這麽好?


    展廳裏這會兒還候著一個態度轉變得很好的人——池良易。夏白走進去看到他站在那裏,頗有點意外:“哎?池大師?”交了稿他還肯來一廠?稀奇事。


    “夏、夏白。”池大師臉色有些古怪,“藍晝呢?藍晝不跟你在一起嗎?”


    夏白指指身後,展廳門口藍晝人未到聲先至:“幹嘛?想我了?”


    “啊……”池大師搓著手,見了藍晝卻依然對著門口張望,“你——就你一個人?”


    藍晝伸手自然地攬住夏白:“不啊,我和我太太兩位。”


    夏白冷血無情地撣開狗晝的手。“正好你來了,”她對池大師說,“我們看一下出展的燈光效果位置吧?百貨公司那邊的方案我已經做好了,參賽的比較複雜,我找個專門的時間跟你說。”


    池良易魂不守舍地“嗯嗯嗯”,眼神卻在藍晝那群保鏢身上轉悠,夏白看他那樣子實在不對勁:“池良易,你到底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池良易吞吞吐吐的,轉頭還是去看藍晝,痛下決心一般問道:“phoebe她今天沒跟著你啊?”


    誰?藍晝眉頭一皺,想了想才恍然大悟:“phil嗎?她說是昨晚喝多了,今天早上鬧著不肯出工。”說著說著,狗晝嗅到了不一樣的氣味,換個眼神重新打量池大師,“難道說昨晚跟她一起喝酒的人是你?”


    池大師,緊緊抿住了唇。任藍晝再怎麽嚴詞逼問,他一個字也不肯說。


    昨晚的事……從開頭到結尾都難以說出口:他從藍晝的小黃漫得到了靈感,畫出了那組驚為天人的大四件櫃!靈感女神居然是藍晝,池良易激情地完稿之後立刻陷入了想死的悲慘情緒!在他院子裏摘柿子玩的大芬就安慰他,兩人從藍晝的一萬個可惡事跡聊到了夏白的一百萬個可愛之處,柿子就酒、越喝越上頭,前一秒兩人開心幹杯祝藍晝和夏白早日分手,後一秒池良易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居然、居然吻了——他的寶藏女孩!


    這整件事,小黃漫、靈感女神、祝分手、柿子樹下接吻,池良易真的真的真的一個字都說不出口啊!


    “夏白,”絕望的池良易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咱倆能不能複合?”


    他又來了……夏白也很絕望,池良易把“求複合”當做“狼來了”的遊戲玩,天天掛在嘴邊。平時開玩笑大家都習慣了,可現在藍晝在這兒,池大師你是酒不好喝啊還是畫畫不好玩?活著不好嗎?


    華爾街惡龍的臉色已經陰雲密布,池大師卻絲毫沒有注意到:“我覺得我還是喜歡你的!你跟我複合吧,求求你了,就當救人一命了!你曾經是我的繆斯女神啊,我們曾經渡過了一段伯牙和子期一般美好和諧的時光……”


    “是是是,知音難求!”惡龍高高昂著腦袋,隨時會一口咬掉池大師的頭!夏白趕緊推著池大師往展區走,“來來來,我們看一看這燈光,待會兒再聊私人話題。”


    藍晝靜靜地站在原地,目送那兩人背對著他離去。如果人類的目光能化作實形,此刻池良易已經被他千刀萬剮剁成肉沫了——哎?反正他稿子已經交了,隻需要瞞著夏白,殺掉他也沒問題了吧?!藍晝腦袋裏迅速形成了二十個謀殺計劃。


    “董事長,麻煩讓一讓。”一個實習生推著一台外形奇特的冰箱過來,接通了電源,機器“滴”的一聲運作了,實習生將保溫桶裏的冰塊倒進去保存。


    藍晝悄悄捏了一塊冰,銳利鳳眸鎖定不遠處的池大師無遮無攔的脖子,他冷酷暴虐地扯起嘴角邪魅一笑。


    我讓你感受一下被冰塊——“啊!”好冰!太冰了!疼!“啊啊啊!”藍晝用力甩手!可是冰塊黏在他手指皮膚上了!


    “藍晝!”夏白連忙跑過來,“你在幹嘛?這是幹冰!”她為了製造家具展出時煙霧繚繞效果特意買來的幹冰,零下七八十度呢!人手直接去拿當然會被凍傷!


    “啊啊啊啊你別過來!”藍晝一邊疼得鑽心一邊護著她不許她碰,展廳裏的人亂成一團,沒一個幫得上忙的,最後還是藍晝自己跑到角落裏找到一桶洗拖把的水,他急切地將粘著幹冰的手臂整個浸下去!


    呲……一陣蘑菇雲般的白色煙霧騰起。


    仿佛上演了神話故事裏的阿拉神燈,煙霧消散,一廠員工們看著他們的董事長蹲在拖把桶旁邊,整隻手臂濕淋淋滴著髒水,英俊的臉因為痛楚而蒼白扭曲,眼神委委屈屈地瞄著夏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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